回去找雲爍,卻發現他正坐在椅子上發呆,屋子裡的東西一點也沒動。
這是怎麼回事?他沒有東西要收拾,還是不想和我走?
一頭霧水。
“謝謝袁小姐,只是雲爍已經有了自己的安排,怕是要辜負袁小姐的好意了。”他雲淡風輕的開口,平靜的如一泓秋水。
什麼?我沒聽錯吧,雲爍竟然,竟然拒絕了?
自己的安排?什麼意思?
這麼說他是不想離開這裡,不想和我走了?
“雲爍……”我艱難開口,卻不知該問些什麼,該說些什麼。
心中五味翻騰。
我剛來的時候他沒有反對,還對着我笑了,現在,只不過一會兒功夫,他竟然變了卦,說自有安排,這個雲爍,他到底在想什麼?他能有什麼安排?
有心上人了?不可能啊,要是有的話,估計魚老闆肯定知道,那他絕對不會讓我替雲爍贖身。
繼續待在這?也不可能,依風說雲爍有潔癖,討厭死這麼迎來送往的骯髒生活了,每次接完客,都要嘔吐,吐完了再沐浴薰香的折騰半天。
那麼,他會有什麼安排?莫非只是一種託詞,實際上,怕是別有內情吧。
千思萬想,饒我想破了頭,卻也琢磨不出雲爍的心思。
“彈首曲子給你聽吧。”雲爍打斷了我的思考,潔白修長的手指拂上琴絃,泠泠的琴聲盈滿整個房間。
曲子很優美,卻透着淡淡的淒涼。
曲調很平滑,卻流出絲絲的惆悵。
曲音很寧和,卻帶有隱隱的哀怨。
輕攏慢捻抹復挑,雲爍的動作熟練而流暢,自然而含蓄。
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琴聲反反覆覆的縈繞在耳邊,如一張網,層層疊疊將我罩在網中央。
低垂的眼瞼,平靜的容顏,纖長的手指,如漆的黑髮,似雪的白衣,這樣的雲爍,真實而飄渺,相近卻遙遠,咫尺又天涯。
香爐中的香早已燃盡,雲爍卻還在彈那支曲子,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
琴聲有些低沉了,彈出的曲調卻越發的悲傷了。
烏黑的琴絃慢慢變了顏色,水淋淋的滲着暗暗的紅,這紅色在弦上凝結成團,逐漸形成了水珠,緩緩滴落。
雲爍的手指仍不停息的在弦上撥弄,靈活依舊,修長依舊。
只是,指尖那耀眼的紅,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凝重。
象是將所有的感情都交給了這支曲子,雲爍那麼專注的彈着,彷彿忘了我的存在,也忘了手指的疼痛。
我不是草木之胎,也不是鐵石心腸,對着此情此景,說不感動是假的。
回想前塵,我與他,相見次數,屈指可數。
來送東西時的驚鴻一瞥,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再來時,獨立樓上,白衣翩躚,秀美絕倫,驚爲天人。
來訪時,那首歌,讓我窺見了少少的內心,有寂寞,有惶恐,有不安,應該,還有企盼吧。
弱水三千開張,來幫忙,不論面對誰,始終掛着溫和而又疏遠的笑容,進退有度,舉止無傷。
一曲《遇見》,彈奏多遍,只爲了,慰我思鄉之苦,贈衣,挽青絲,仍歷歷在目。
眼睛漸漸溼潤,隔着水霧,雲爍的臉有些模糊,有些扭曲,怎麼也看不清楚。
狠狠眨下眼,將眼淚生生的憋了回去,我起身,按住琴絃,那哀絕的琴聲終於停了下來,琴絃嗡嗡的顫抖個不停。
我的手上,已是硃紅滿把。
雲爍這纔回過神來,擡起頭,怔怔的看着我。
我從沒見過這種眼神,悽美而無助,痛苦而絕望。
他就這麼直直的望着我,象是要望到我的靈魂深處,也象是在宣告着某種絕決。
不敢與他對視,我低下頭,去看他的傷口。
他的手指已全都磨破了,鮮紅的血順着指尖慢慢的滴到白色的地毯上,綻放出一朵朵的動人心魄的紅花,那麼刺眼,也那麼刺心。
拉起他的手,放入口中,舌尖清晰的傳來感覺,血是腥的,也是苦的,雲爍的手指,是冰涼的。
我逐一的吮着雲爍那受傷的手指,卻怎麼也舔不淨那汩汩流出的血。
“有藥嗎?”我沙啞着聲音問他。
雲爍指了指一個抽屜,我忙過去找。
輕輕的,小心的將藥抹在他的手指上,手指上的傷,深可見骨。
彷彿怕了這鮮血,這傷口,心緊緊的縮成一團,它顫抖着,戰慄着,疼痛着,又膽怯着。
嘴裡仍泛着血腥的苦,苦得我直想哭,卻又怕這淚水,流下來,卻收不住。
小心翼翼的,仔仔細細的,認認真真的擺弄着每一根手指,生怕弄疼了這傷口,也怕錯過了哪一個傷口。
上藥,墊藥棉,裹紗布,打結,我虔誠的去做着每一個動作,怕稍一分心,稍一用力,會讓他痛上加痛,傷上加傷。
有水滴滴在我的額頭上,冰冰的,涼涼的,它附在我的肌膚上,向我訴說着它的無奈,它的悲哀,它的傷心,它的寂寞。
心痛的不能再痛,傷的不能再傷,它哭泣着告訴我,我應該去安慰眼前這個人,應該擦去他眼角的淚,應該撫去他心裡的憂傷。
可是我卻仍不敢擡頭,也不能擡頭,怕這一擡頭,就會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
我是什麼身份,我的身上有什麼包袱,我的身後站着什麼人,我一刻也不敢忘記,也不能忘記。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
我和依風,早已生死相許,不可分割,兩個人的世界,再也放不下他人。
縱有多少故事,多少風情,都已不是我能再擁有的。
流年似水,世事難料,那些美麗,只能定格在回憶中,多年以後,再想起時,就化作紅塵一笑吧。
打住思緒,不再去想,也不敢去看,任憑這水滴,變成小溪,變成小河,在我臉上肆虐橫行,在我心上刻上烙印……
終於包紮完了傷口,我將藥又放到原處,遠遠的看向雲爍。
他已經恢復了平靜,臉也乾乾淨淨的,除了紅紅的眼睛,看不出有哭過的痕跡。
“你回去吧,以後要好好的對待依風。”他沒看我,眼睛盯着那染血的琴,靜靜的說。
縱有千言,有萬語,此刻,卻是骨鯁在喉,一句也說不出來。
人生若止如初見,那該有多好。
雲爍仍是那個才華橫溢冠京師的濁世公子,而我,仍是那個冷面冷心無情思的失意女人,何有今天,相對默然,心事不能談。
我轉身。
“袁惜。”雲爍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忙回頭,雲爍臉上慢慢的綻開了一個笑容,悽豔絕倫。
“再見!”他就這樣笑着對我說,語氣很輕鬆,就象平常朋友分手時說的一樣。
我勉強一笑,走了出去。
初見,驚豔。驀然回首,曾經滄海,早已是,換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