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乍醒朦朧寂寥時

大虞王朝初年,百廢俱興,淮安王府聖眷正濃,淮安王獨女淮安郡主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端的是美人如玉,君子好逑。

淮安王府花園一角,一衣着華貴的女子半倚鞦韆,正持《胤書》隨意翻看。

此女,淮安郡主孟子衿也,《胤書》,前朝史書也。看至晏南侯傳,飛凌將軍傳,尹相傳……孟子衿不禁鄙夷,都是些賊子宵小,竟也能立傳?又想起祖父看起胤書眉目間的滄桑惋惜,無奈嘆息,子衿更生疑惑,怎想也想不明白。罷了,想不通就想不通吧,既然還多了睏意,那就閉眼小憩一會兒。

鞦韆上的女子閉眼睡去,不知東方天際正呈異象,晴空驟暗,陰雲密佈,忽現一星劃過天際,天空隨之光亮起來,孟子衿的身上也出現一瞬光亮,很快就消失不見,又見萬里晴空,彷彿一時的陰暗未曾來過。

“小姐,小姐,您終於醒過來了!”“小姐醒了,快叫大夫!”柳依高興喊着。

子衿迷糊睜開眼,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兒,虛弱道:“你是何人?這是哪兒?我怎會在這?”

雪霏一愣:“小姐,您這是……不記得了?”

大夫把着子衿的脈,也是疑惑:“尹小姐脈象還有些虛弱,卻已是恢復之兆,大腦結構最爲複雜,人難以探究,小姐記憶缺失,可能是頭部受傷後遺症,能否恢復,得看時間和運氣,在下也是無能爲力了。”

尹小姐?本郡主姓孟吶,何時改尹姓了?孟子衿撫額,不過一瞬,妥協似的無奈地失意兩個丫鬟衣着的人:“本……我確實不記得了,你們把事情全再告訴我一遍。”

“奴婢柳依,這是雪霏,我們是小姐您的貼身丫鬟 ,您姓尹喚名檀兮,是相府的小小姐,您在上山祈禱時被山賊襲擊,摔下山崖頭部收到了重傷,是婢子沒有保護好您才讓您受了苦。”說完柳依咽啼起來。

“等會,你先別哭,先告訴我現在是何時,我爲何要上山祈禱。”

柳依繼續:“這是大胤王朝昭成七年,您上山是爲到華靈寺求姻緣,下月初九您就要嫁與心上人晏南侯了。”

得,大胤,昭成,尹相府,晏南侯,敢情這不是受傷失憶,而是魂穿了,還魂穿到前朝相府小姐尹檀兮身上了。

尹檀兮生無可戀,倒回牀上閉上眼睛深思熟慮。

“小姐!”雪霏擔心叫喚。

檀兮揮揮手:“沒事,容我休息一會,好好想想。”檀兮仔細回想,大胤理學盛行,社會風氣嚴格,註名節,重士人。尹氏檀兮,貌美有才,晏南侯之妻,幼年喪母,中年喪父,老年喪夫,終其一生,不過史書幾筆寥寥勾畫。

晏南侯,姓周名楠澈,字北顧,文武雙全,開城門迎敵入,釀成昭成之難,是大胤由盛轉衰的推手之一,胤書上的記載算得亂臣賊子。

所以,現在的尹檀兮,不,應該說是孟子衿,即將嫁給亂臣賊子周楠澈……

想想就怪恐怖的,晏南侯不是什麼好貨色,胤書上記錄的尹相也不算好人,左想右想,上思下思,檀兮得出了些許極好的結論:大胤何危險,還是大虞好!生做大虞人,要回大虞去!

檀兮是個務實人,說幹就幹。

檀兮想着自己是怎麼來到這的,好像就是某個風和日麗下午,自己閒來無事坐在鞦韆上看《胤書》,然後……然後就睡着了。對!就是睡着了!所以照這法子,自己也許就能回去了。

這相府里正好有個鞦韆,真真是天助我也。《胤書》是後拿來修的,那可以《尚書》代替嘛。萬事俱備,只欠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下午。

一連幾天風雨,終於放了個大晴天。

從午時起,檀兮就拿着《尚書》坐在鞦韆上晃了,時間差不多了,順勢倚靠鞦韆,準備睡去。

“小姐,讓奴婢帶您回房休息吧。”柳依這小丫頭湊上來。

“沒事,我就曬曬太陽,躺太久了,難得曬曬陽光。”陽光下檀兮笑得燦爛。

柳依看着自家小姐清麗的面龐,燦爛的笑容,也不得被吸引了,心想大概也只有晏南侯的天人之貌才能配得上小姐了。

檀兮可不這麼想,她的腦子裡只想着能快些回去。

檀兮漸漸睡去,夢中的自己在一漆黑的洞裡不斷前進前進,路很長很長,盡是黑暗,洞口彷彿若有光,臨近盡頭,漸漸有了光亮,向洞口而去,光越逾越亮,出洞,卻見一片生機之景,春光明媚,花繁樹茂,既熟悉又陌生,這正是尹相府的後花園吶。

一景驚醒夢中人,檀兮嚇得睜開了眼,只見周圍還是熟悉的相府花園,欲哭無淚,什麼都沒變,好樣的,真是個好樣的。

再向天際望去,黃昏已至,夕陽西下,晚霞紫紅間又帶有金色,瀰漫暈染了一大片西天,風瑟瑟而來,更添悲涼。眼淚不禁從檀兮眼眶滴落。

“小姐,你怎麼哭了,是怎麼了嗎?”

檀兮看着雪霏擔憂的眼神,含淚的眸子裡又添了笑意,失笑道:“沒事呢,就是有些傷春悲秋了,你瞧這夕陽,好不美麗。”

嘴上說說不過是安慰自己,人啊,有時還是要懂得自我安慰的。

三百六十計,一計不行又一計,總是會有其他法子的,想着檀兮又有了志氣。畫本里奇聞異事發生時,總會伴有風雨天氣,夜黑風高,寺廟道觀這些個場景,所以……在這些環境裡,說不定就能成事。

檀兮以初五是黃道吉日宜祈禱爭得尹相同意,冒着風雨來到華靈寺。曲徑通幽,鐘聲遠揚,除了風大些,雨大些,這兒環境還是相當不錯的。寺內祈禱完後,以爲成功感動了上蒼的尹檀兮撐着油紙傘在寺院後山隨意漫步,得意輕快之情溢滿全身。一個轉彎,便與一個老和尚打了個照面。

老和尚看了檀兮一會兒,高深地說道:“施主看着非此世人,怎會到此呢?”

檀兮一愣,充滿希望地回話:“大師竟能看出來,說實在我也不知怎回事,大師可有解法,能讓我回去?還請大師告知,信女萬分感謝。”

老和尚又仔細端詳了一下,“施主命途異象,興許是天意弄人,老衲實着無法可解,不如順應天意,或許柳暗花明終得見。”

順應天意?檀兮心想的是,我從不信天,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莫信天命,求諸不若求己,這是母妃從小到大所告誡的,淮安小郡主深以爲然。

心想的是那樣,嘴裡還是充滿了謝意,“多謝大師指點。”

看來此法也行不通,再仔細在腦裡搜索,畫本異志裡好像描述過在人遇險之時也會發生異象。又想着那些可能遇險的情況,檀兮不禁抖索,罷了罷了,還是保命要緊,折騰不起,命多珍貴呀。

看來是回不去了,那不如在大胤好生活着。

既然要好生活着,那便換個樣子過活去,真真活成尹檀兮,也算不負人家這副皮囊了。

小郡主向來是個心胸開闊的妙人吶,想明白了就要落實。爭做尹檀兮,從今天開始。

回到閨房,檀兮以迅雷之勢鎖上了房門。“柳依,雪霏,你們再和我細細說說和我相關的人和事,一定要知無不言,言無具細,就如尹家的親族好友之類的。”檀兮眼裡滿是期待和好奇。

“小姐您有一位兄長,也就是相府的大公子如琢,和您是一母所出,夫人早逝,你們自幼感情深厚,公子如今在外任職,聽聞您遇險受傷,又婚期將近,擔心不已,正在趕回路上,相信不日便能歸府。”柳依緩緩道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這兄長可真是了不得了,想着在大虞士人們是如何評價的,“驚才絕豔少年郎”只是可惜了英年早逝。《胤書》上描述的也是少年英才,容採光華,胸懷錦繡……然後,於什麼什麼年間,死與戰亂,好像是這麼來着。書到用時方恨少,檀兮開始後悔爲什麼當初沒有認真看《胤書》了。當然,檀兮也對這位兄長更充滿了好奇。

“當今皇后是相爺的胞妹,是您的姑母,永嘉長公主爲皇后所出,稍長於您,您幼時曾爲公主伴讀,公主算是您的姐妹交……"

永嘉長公主,昭成之難,爲平息干戈,與北疆蒙國和親,遠嫁漠北,護一境之平安——《胤書》

太平若爲將軍定,何須紅顏苦邊疆。

想來也是個可憐人吧,小郡主即使成了相府小姐還是略有同情心的,對這永嘉長公主好感更增。又想到自己那便宜夫婿是罪魁禍首之一,檀兮對晏南侯的惡感也增。

“那晏南侯呢?”好歹也算自己未來的夫婿,即使不堪,總是要知曉幾分的,檀兮覺得自己的想法合情合理和法。

“晏南侯和小姐您,訂的是娃娃親,夫人與候府夫人是閨中密友,爲你們定下了這門親事。晏南侯一表人才,氣宇不凡,又是文武雙全的,世家小姐們都緊羨您有這麼個好夫婿呢,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快快說來,柳依你可別吊你家小姐胃口啊。”

雪霏忍不住了,先說:“只是那晏南侯說一心向佛,此生無心姻緣事,不願耽誤小姐您的未來,來相府商議退婚事宜,更提出願意讓相府主動退親,維護小姐您的顏面。可小姐您仰慕侯爺已久,堅持不願解除婚約,最後還是定下了婚事。"

盡是無語凝噎,檀兮徹底沒話講了。和亂臣賊子結親就算了,初初還以爲是兩心相悅,郎情妾意。後覺不過是一廂情願,願賭服輸。然而,現在在披着尹檀兮皮囊的孟子衿看來,用無心無愛,無情無意來形容更合適。

無聲勝有聲,無情勝有情。按現在的狀況來想,就算是兩心相悅也要變成一廂情願,那無情無意也還是不錯了。無情無意約莫於雙方處於對等之態,玄乎如感情,往往最傷付出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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