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食畢,鳳缺揹負雙手,施施然去了玉園,鳳酌和樓逆卻是留了下來。
鳳酌捧着杯茶。小口小口的呷着。在茶茗霧氣中,淺瞳眸子彎彎的眯起,像是餮足翻着柔軟肚皮曬太陽的幼崽,連帶發頂的單螺髻也呈現出毛茸茸來,叫人想揉上一揉。
鳳一天已經盯着對面的師徒兩人,看了至少有半刻鐘,他不開口。鳳酌也不吭聲,那奸猾的樓小子更是個唯師是從的,這當,正殷勤的給鳳酌張羅茶水點心。
“咳……”他虛握拳抵在脣邊,輕咳一聲。
見鳳酌看過來,他這才道,“盛典摘的冠首,爲我鳳家揚名,自該有好處……”
然。他話還沒說完,鳳酌眨巴了下眸子,就歡喜的笑道。“家主這樣言而有信,三兒對家主真是越發恭順,三兒也算鳳家姑娘,日後也要對家主有大孝心纔是。”
說到這,她就轉頭喝了樓逆一聲,“徒弟,還不趕緊拜謝家主,爲師從前教導你要純良,是以,務必對家主心存孝順。記得否?”
樓逆含笑,他連眼梢都挑了起來,能見眸底暖若春光的燦色。
他起身一撩袍擺,對着已經無言以對的鳳一天就行了個大禮,“止戈,多謝家主的成全,日後定不負家主期望,爲鳳家段殫精竭力。”
鳳一天深深地看了鳳酌一眼,平素這小姑娘一副散漫對什麼都不上心的模樣,也不太愛多言道,故而,他就給掠了過去,凡事多有注意樓逆去了,結果不成想,這端着單純,揚着稚氣的軟糯嬌嬌姑娘,根本就是個芝麻餡的白麪包子,護起短來,沒道理不說,這坑人,更是一副不按規矩來事的主,叫人摸不着她的套路,拳拳打在棉花上一樣,不着力!
“滾了,別礙我眼。”鳳一天怒罵道,十分不待見這對師徒。
鳳酌眸子晶亮,笑意盈盈地衝鳳一天福了福身,得寸進尺的問道,“那拜師會……”
這下,鳳一天真想兩腳將人給踹出去,“三日後,行拜師會。”
如此得了應,師徒兩人這才歡歡喜喜地回桃夭閣去了,一路上樓逆時不時轉頭瞧鳳酌,見她眼梢也是止不住的水汪春色,曉得她心裡對拜師會同樣期待的,這才覺得心頭快活的無以復加。
“弟子以後定會對小師父好的……”少年胸腔之中發酵的情緒又漲又酸,只讓他感覺心窩跳的都快要炸開,想將心跡表明,卻又忐忑不安的很,吞吐半天后,只得說出這樣婉約非常的話來。
鳳酌冷哼一聲,覷了他一眼,揚起小而尖的下頜,驕傲如斯的同樣應允道,“無論是你此時微末,亦或日後勢大,你總也是爲師徒弟,是以,有爲師一日在,便能護你一日,直至……”
說道這,她忽的想起上輩子他縱橫安城,無人能及的風采來,約摸到那地步,他也就不再需要她的迴護,故而——
“你不需要方止。”
她不太擅表露自己的心緒,更多的時候,諸多的着想,被人誤會,也從不解釋,所以,她從來都是做的多,說道的少。
這樣的話,很可能她也就說這麼一次,越加往後,她只會默默無言的守護,就像一早就與鳳一天胡攪蠻纏,按她的性子,那般幾句話,就已經用盡了她的耐心,也就是事關他,她纔有所轉圜,願意多有遷就。
樓逆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他與鳳寧清最大的不同,便是對於鳳酌的好心,從來都知曉的一清二楚,如此才越加明白珍惜。
“弟子哪裡會不需要?就算弟子日後勢大,可也要小師父日夜督着,如若不然,弟子肯定會做錯事,指不定還會成爲殺人不眨眼的暴虐之徒,被世人唾罵。”他說的可憐,眨着鳳眼,眼瞼小黑痣一隱一現,做足了無辜的作派。
即便曉得樓逆是故意,可鳳酌對他就是少見的心軟,她點點頭,算是應了。
一直垂頭跟兩人後面的嫿崢,可是將樓逆那話聽的清清楚楚。
她身子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少年背影,即便還不是天下至尊,可那背影已經帶出戾氣十足的威懾來。
她知道的至尊樓逆,可不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暴虐之徒!史官曾言,此帝,有大功,亦有大過,功過參半,當受賞,也當受唾罵!
嫿崢的目光再次落到鳳酌身上,原本她以爲鳳三姑娘,雖爲樓逆師長,可往後的無數年,根本就不曾出現過此人,故而,如足輕重。
可親眼所見樓逆對鳳酌的上心,她便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不管嫿崢心頭是如何的複雜,鳳酌和樓逆兩人一回桃夭閣就去了書房,鳳酌練字,樓逆雕玉,整個書房靜謐無聲,可卻和諧非常。
半個時辰後,嫿崢送了茶水進去,樓逆見鳳酌練字的認真,他邊悄然出了書房,對隨後出來的嫿崢吩咐道,“西苑和桃夭閣的關係,可是清楚明白?”
嫿崢垂着看着自己繡鞋腳尖,應道,“是,婢子都打聽清楚了。”
樓逆滿意地點點頭,“眼下交由你一件事。”
嫿崢屈膝行禮,“請公子吩咐。”
“常往西苑去,得鳳寧清信任,再讓其去找少家主鳳修玉糾纏,最好麼,”話道此處,樓逆眸子微眯,帶出危險意味,“讓她想方設法與鳳修玉珠胎暗結,此爲大善。”
對樓逆這般惡毒的算計,嫿崢半點都不吃驚,她微微一笑,“婢子,定不辱命。”
叮囑完,樓逆點了點頭,又回了書房,巴巴地黏着師父去了。
又一日,白鳳兩人傳出結爲姻親的消息,白家唯一嫡女白元瑤以玉雕解要爲嫁妝,嫁與鳳家嫡長子鳳修玉爲妻,鳳家也是大手筆,一口氣就劃了一半的龍溪子玉玉脈做聘禮。
這兩家財大氣粗,讓整個安城的人都津津樂道起來。
而二長老,也在此時終於被送回了鳳家,儘管還給留了口氣,可四肢被廢不說,連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根本就是廢人一個。
鳳一天親自將二長老送回後宅,他什麼也沒說,瞧着二長老的女眷哭成一片,他只淡淡地道了句,好自爲之。
便是看在同爲鳳家人的份上,總也有一口飯給二長老,不會餓死他,旁的,再多就沒了。
二長老這一房,卻是敗落了,除非後人爭氣,出個天賦卓絕的,方纔有復出的可能。
偌大的鳳家,除卻二長老那邊愁雲慘淡,其他院的皆喜氣洋洋,就是鳳修玉,一理華裳,手持摺扇,又是翩翩貴公子,且走哪都能見他臉上流瀉出的得色。
除了染指白元瑤是被人算計,這點頗爲不美以外,他對這樁親事那是十分的滿意。
娶了白元瑤,有這等份量的正妻,便等於他坐穩了一半的鳳家家主之位,日後誰都要巴結於他,他甚至想着,得勢之後,第一件事,便是非得逼着鳳酌給他下跪求饒不可,如此才能解他心頭之恨。
與鳳修玉的滿意不同,鳳宓知曉白元瑤要嫁入鳳家,當即就摔了屋裡的茶盞,並在婢女身上出氣,差點沒鬧出人命來。
她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說鳳修玉的愚蠢,居然被白元瑤那樣裝模作樣惺惺作態的賤人給糊了眼,還在做着家主的美夢,只怕哪日被白元瑤給弄死了亦不可知。
即便如此,她也未曾提醒鳳修玉半分,兩人本就是兄妹情分淡泊的,上次鳳修玉扇她一巴掌的仇,她可是還真切的記着,甚至,她隱恨鳳一天,憑什麼都是嫡出,就因爲她是女兒身,便只能用來聯姻鞏固家族利益,而鳳修玉那等蠢貨,卻可以受着少家主的頭銜。估上向技。
這一場的硝煙,還未看清沙場,就已經燃了起來。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樓逆,此刻正聽着嫿崢細細回稟道,“婢子已經得了鳳寧清的信任,鳳修玉要娶白元瑤的消息,她也曉得了,當即就差點沒哭暈過去。”
樓逆脣有淺笑,“甚好,再加把柴火。”
“是。”嫿崢領了令,下午些的時候,就拿了點小點心又往西苑去了。
不過前後腳的功夫,婢女赤瀾就在鳳酌面前道,“姑娘,嫿崢與公子言談後,就往西苑去了。”
鳳酌正在妝奩邊挑選拜師會要用的頭面,她手裡捏着根沉香木雕的簪子,那木簪通體暗紅,頂端刻纏枝蓮花,中間裹一指甲蓋大小的紅玉,上有小瓣白珠花,垂嬌嬌氣氣的紅色細絲絛,文雅又古意,十分好看。
她摩挲了下那絲絛,掩下眉目,“省的了,下去吧。”
赤瀾退了出去,鳳酌才放下那木簪,眉頭微皺,她不曉得樓逆想做什麼,可又覺得不會是對自己不好的事,遂又放下心來。
兩日一晃而過,很快便是鳳酌與樓逆的拜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