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淺色琉璃眼瞳,自來都是黑白分明,純澈又幹淨,即便是在殺人的時候。
樓逆瞧着裡面映出的自己。他愣了下,繼而似是而非的問道,“師父,不想弟子能走的更遠麼?”
鳳酌搖頭,她眨了下眼,認真的道,“只要是你所想的,爲師都不會反對,你若能成聖人,那隻能說是宿命使然,但——”
“我不會進宮!”
這便是鳳酌的回答。她會爲他似錦前程而欣喜,也會力所能及的去幫襯,然,她絕不會違背自個心意。
她從來都覺得,無論世事如何滄桑,當初心不改。
歷經兩輩子,這點性子卻是無論如何都未曾改變,旁人道她一向活的肆意,卻是不知她有着自己的底線。狀巨東扛。
哪知樓逆輕笑着半摟她道,“師父脾性直接,哪裡適合皇宮,且弟子也不願師父受那等委屈,是以,弟子沒那念頭。”
他與鳳酌並股挨坐牀沿,微薄的燭光透過層層紗幔。再照進來之時,已經氤氳不真切。
鳳酌盯着自己的繡鞋尖,抿了抿脣,低垂的眼瞼,長翹的睫毛投落下的暗影繽紛,就將她瓷白的臉映的越發精緻,“眼下放棄。很是可惜呢。”
樓逆轉了轉身,伸手抓着她放在膝上的手,暗地裡揉了揉,挑着眼梢道,“無甚可惜,若想要那個位置,還不有個皇后攔着,不到萬不得已,弟子不想與皇后對上,太孤注一擲。弟子可捨不得累及師父。”
眼見鳳酌看着他,他翹了翹嘴角。又道,“弟子與那盤剎與虎謀皮,不過是防着罷了,且也是權宜之計,盤剎若一心一統部落,至少好幾年內,他是沒有心思進犯大夏,這二來,還可讓皇后有所顧忌,省的她爲了給十一肅清障礙,對弟子下手。”
“那若盤剎一統蠻夷部落,日後兵強馬壯,豈不是養虎爲患?”鳳酌皺眉道。
樓逆嗤笑了聲,對鳳酌竟會開始考慮這些,顯然心頭很是溫軟,“這等事,師父都不必擔心,弟子可沒跟盤剎承諾,只助他一人,況整個邊漠部落何其多,戎吳雖強大,可也不是唯一的。”
話到此處,鳳酌總算曉得樓逆在打着什麼心思,無非是讓邊漠部落自個亂起來,狗咬狗罷了。
“師父,”樓逆又喚了聲,刻意壓低的嗓音,帶着磁性的沙啞,猶如陳釀果酒,嗅之則醉,他目光灼灼,帶着纏綿的熱烈,彷彿視野之處竟是霹靂巴拉的火星,能將整個人都燒起來,“弟子曾孑然一身,眼下也唯有師父一人而已……”
他說的從容,可那話卻十分動容,繾綣輕嘆,他脣落在鳳酌眼瞼上,後緩緩下落到鼻尖,再至脣角,又輾轉摩挲到脣尖,只以脣緩緩磨蹭她的。
極盡的溫柔,滿心的寵溺,叫鳳酌根本生不出任何抗拒,反而對這樣的被捧在手心的小心翼翼呵護,讓她覺得很是慵懶舒服,像是躺在雲端,全身上下都被暖人的柔軟給包裹住,最是放鬆。
她微閉的眼眸,也就沒看到樓逆上挑的眼梢間流瀉而出的笑意。
以至於當鳳酌躺在牀榻上,看着頂上菱紋細格的紗帳,好半天反應不過來,在她脖頸間,還有個腦袋在拱,鎖骨處細細密密啃咬帶來的酥麻,讓她四肢發軟,微涼的胸口,提醒她迅速清醒過來。
手微擡,抵着厚顏無恥的徒弟額頭,叫他再碰觸不到自個,鳳酌這才眸色冷厲地看着他道,“下去!”
然而,此刻她衣衫半鬆,雖還未解下,可連肚兜金線都顯露了出來,細細的掛在脖子上,橫過他起先寵過的鎖骨,眼下還有紅痕未消,說是冷厲的神色,可飛紅的眼梢,琉璃瞳中明媚的水光,盈盈如碧玉,還有嫣紅似豔的粉嫩嬌脣,哪裡還有半點威懾之力。
晦暗的牀榻間,樓逆的眸色又深邃了幾分,他雙手撐在鳳酌身子兩側,抽離一分,這才啞着聲音道,“弟子孟浪了,師父莫惱,弟子只是想與師父暖褥,並無他想。”
分明他的眼神還流連在她的鬆散的胸襟,卻睜眼說瞎話的並無他想。
鳳酌擡腳就想踹人下牀。
哪知,樓逆早有準備,膝一擡,就將她幼細的腿和小巧的腳給死死夾住,人往側邊一躺,手橫過她腰身,蹭了蹭她鋪瀉開來的青絲,呢喃道,“師父安置吧。”
卻是厚着臉皮要同宿一榻。
鳳酌瞪着他,奈不住樓逆的沒臉沒皮,他徑直閉上眼,爾後還呼吸放緩,一副飛快入睡了的架勢。
鳳酌瞪的眼痠,也沒能順利將人趕下去,此時時辰已晚,兩人還出了趟城,也是睏乏的厲害,不多時,就那麼眨了幾下眼,不自覺合上了。
第二日她睜眼,後知後覺要與徒弟分說清算,然樓逆不知何時清醒的,這會早與御從遠和許拜等人商議軍情去了。
她找不到人,暗自羞惱了陣,遂找出昨個沒解完的原石繼續解。
此後幾日,蠻夷像是孤擲一注,又像是瘋狗一般對綏陽發起進攻,樓逆好幾天都沒回府,與御從遠等人一宿一宿的商議。
自曉得樓逆與盤剎勾結在了一起,鳳酌倒是沒多擔心樓逆的安危,她在從前大皇子住的那個宅子裡呆的無趣,便換了行軍打仗的鎧甲,摸去兩軍交戰的地兒看熱鬧。
這日,她正瞧着御從遠的朱雀營大軍與一衆蠻夷打的厲害,朱雀營這般是軍陣整齊,進退有度,蠻夷那邊則是騎兵厲害,一衝一撞,像是一矛一盾,聲勢浩大的很,一時半會間還分不出勝負。
她正看的津津有味,對御從遠的本事倒也是真的欽佩,當然,還是比不上徒弟就是了。
樓逆擅用奇兵,也擅以少對多,和御從遠這樣的中規中矩,形成鮮明對比,就是御從遠都自嘆不如。
同樣一身鎧甲的玄十五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她面有急色,“縣主,不好了,盤剎那廝背信棄義,殿下被困住了。”
鳳酌一驚,“細細道來。”
玄十五添了下乾涸的脣,眸色狠厲,“今個,殿下帶了一千人馬埋伏蠻夷後方,留御從遠正面對敵,按着計劃盤剎該誘敵深處,引着御從遠追擊,若是往常御從遠並不會上當,可盤剎後方還有殿下在,表面上殿下與御從遠計劃好,趁機殺掉盤剎,御從遠就必定會孤軍深處,然後盤剎早隱藏好的主力大軍殺個回馬槍,殿下自然與御從遠陷入絕境,此計是爲交好御從遠,殿下言沒有什麼比浴血奮戰而來的生死之情更快。”
鳳酌眼中暗芒連閃,這樣的算計還真是樓逆的作派。
玄十五憤恨不已,“豈知那廝貪心不足,竟生了二心,妄圖困住殿下,拿殿下爲質,從大夏要的是的食物!”
“與虎謀皮,便是如此。”鳳酌冷然道。
她想了想又問,“蠻夷主力在哪邊?圍困的又有多少人馬?”
玄十五道來,“盤剎不敢大力調動主力,恐御從遠察覺,故而主力未動,圍困殿下的有八百人馬,蓋因殿下被盤剎引進了一葫蘆形關隘,唯一的天塹口則被拿八百人馬團團圍住,殿下出不來。”
鳳酌起身,脫了身上笨重的鎧甲,摸了摸腰身上的雌劍羽長,淡淡的問,“眼下盤剎在何處?”
玄十五不明鳳酌想幹什麼,“此人狡詐,也擔心殿下玉石俱焚,故而不敢輕易現身,與衆戎吳將士,隱在大軍主力後方數裡處,還找了個替身在大軍中,約莫也是個怕死的。”
鳳酌最後看了眼正在交戰的兩軍,吩咐道,“將止戈的親衛撥過來,隨我去先殺了盤剎,不管用什麼法子,讓御從遠務必拖住蠻夷大軍。”
玄十五也曉得,若是這邊休戰,那樓逆那邊定然就危矣,遂脆聲應下,臨走之際,面有憂色,“縣主,小心。”
鳳酌點頭,當下先行回城,與樓逆自京城帶來的一行三十人的親衛匯合,這三十人中,就有十人是十六衛出身,且精通斥候和暗殺的玄一和玄二也是在的。
“此去生死不知,若心有顧忌者,可退出,本縣主作保,端王不會遷怒任何人。”鳳酌看着面前身穿軟蝟衣甲的親衛,一行三十人,皆是面容年少。
然這三十人並無一人退縮,疊聲喝道,“吾等聽由縣主差遣!”
鳳酌點頭,她目光從玄一身上劃過,“斥候先行,探的盤剎細況,唯有先殺了他,方可解端王之困。”
玄一抱手喝道,“喏。”
話音方落,他人就先行一步開路。
鳳酌坐在馬上,分明嬌弱的身形,硬是瀰漫出不可一世的凜冽來,“玄二精通暗殺,可有對策?”
玄二出列,普通的面容滿是肅然,“屬下聽聞,那盤剎天生神力,身手也是不弱,況有兵將保護,正面難以對敵,唯有智取,可將所有兵刃淬上劇毒!”
鳳酌也不會覺得這法子陰狠,她當先解下雌劍羽長遞過去,“善!”
玄二將所有人的冰刃都塗上隨身帶的劇毒,他本是暗殺的一把好手,身上自然隨時隨地都備着這等暗殺的好物。
一行人策馬奔騰,距離盤剎營地數裡外,皆下馬步行,順着玄一留下的痕跡,悄悄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