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殺青的那天，下起了雨。
淫雨霏霏。
本就已經入了秋，是“秋意涼”的時節，這一場雨，讓現場更顯得蕭瑟。
好在劇組不大，又都是老手，即使環境比較糟糕，大家穿着雨衣、或打着傘，收尾也收得井井有條。
陸嚴河坐在屋檐下發呆。
他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
每一次殺青的時候，不急着離開，而是坐在片場，認真地打量一番這個熟悉的環境。
心中默默跟這個地方告別。
溫生明端着保溫杯來到了他的身邊，也坐了下來。
“在發什麼呆呢？”
“沒發呆，跟這部戲說再見。”陸嚴河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養成了習慣，在殺青的時候，用這種儀式感的方式道別，讓我儘快從角色和狀態裡出來，回到我自己的生活裡。”
溫生明：“這也挺好，演員都有自己的錨點，免得投入太深，出不來。”
陸嚴河：“我本來以爲我演這部戲，會非常投入，一頭扎進去出不來那種，但好像並不是，我幾乎每時每秒都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這是在演戲，以前演戲都不會有這麼清醒的感覺。”
溫生明：“或許是因爲跟當初你遲遲找不到我去世那場戲的狀態有關，在這部電影的某些內容上，與你的真實生活，存在着一些表層相似、實則卻截然不同的地方，所以，你的理智反覆提醒你，真實和虛構的差別。”
“可能是這樣。”陸嚴河笑了起來，他雙手平放在膝蓋上，頭靠了上去，看着溫生明，“溫老師，以前我演戲的時候，常常是百分之百地進入了角色狀態中去表演，這一次演戲，我總覺得不得勁兒，覺得不自在。”
“是因爲這一次你基本上用的都是技巧性表演，所以不習慣嗎？”溫生明問。
陸嚴河：“可能是這樣，我幾乎就沒有完全真正地以角色視角去演這部電影。”
“沒有關係。”溫生明搖頭，“表演，不是演員內心的藝術，是外在呈現的藝術，你可能是因爲這一次突然改變了表演的方式而不習慣，因爲不習慣而覺得不自在，但從結果來說，你演得很好，你給出來的可能只是1%的真情實感，但呈現出來的是百分之百，這就足夠了。”
溫生明在以他的經驗跟陸嚴河分享。
陸嚴河點點頭，說：“可能確實以前沒有在表演中放進這麼大的技術性的表現，我拿不準自己到底整體塑造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這一點你要相信羅導，他既然喊了過，他心裡面就有譜。”溫生明笑，“我反而很驚訝，你以前演戲，都是完全知道自己演成了什麼樣子，剪輯出來之後，沒有跟你想象的有差異嗎？”
陸嚴河搖頭：“沒有，我自從開始拍戲以後，遇到的就是很成熟、很利害的導演，羅導，陳玲玲導演，王重導演，包括後面遇到的年輕一點的導演，其實也都是非常成熟、有想法的創作者，連備、劉畢戈……都是這樣，在拍攝階段，他們基本上都已經很清楚自己的作品拍出來是什麼樣子，我在現場就很清楚，他們最後想要呈現出來什麼樣的鏡頭效果，所以，我在表演的時候，基本上也很清楚，我達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溫生明：“那你還真是沒有拍爛片的經驗，令人羨慕啊，難怪我基本上沒有從你身上看到什麼表演的壞習慣，甚至你都不是科班出身，卻有着比科班出身更訓練有素的專業。”
陸嚴河：“主要是羅導和陳導兩個人，在我剛開始做演員的時候，就給我立了一個很好的規範，一個演員應該怎麼做，其實我合作的演員也都是這樣，帶給我很多的幫助。”
溫生明：“這一點，你確實像演藝圈的‘淨土’，你好像還真沒有跟什麼糟糕的人合作過。”
“嗯。”陸嚴河點頭，“在創作這個層面，我幾乎沒有跟別人發生過大的意見不合的衝突。”
“真好。”溫生明滿眼都是對陸嚴河的欣賞，“這是好事，我其實常常可惜，有的年輕人，本來好好的苗子，因爲沒有碰到好的導演、好的創作者，不僅損耗了他們的靈氣，還把他們也弄得眼裡都沒有光了，一看就是受過打壓折磨的，唉。”
“演員不是往往有這樣的經歷，才更有情感的儲備嗎？”
“可演員最需要的甚至不是情感的儲備。”溫生明搖頭，“演員最需要的是自信，沒有了自信，什麼都不行了。”
陸嚴河沒有想到，溫生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自信比什麼都重要？
溫生明說：“你以後遇到的演員越來越多，你就會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演員啊，這裡頭得有一點傲氣的。”
他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
陸嚴河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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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青，乘車前往高鐵站的車上，汪彪忽然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聲。
“怎麼了？”陸嚴河問。
汪彪說：“哥譚獨立電影獎公佈提名名單了，《定風一號》入圍了最佳外語片單元，溫老師入圍了最佳男配角單元。”
陸嚴河眼睛一亮。
“真的？！太好了！”
公關策略成功了嗎？
汪彪說：“可惜，小陸哥，你沒有入圍最佳男主角單元。”
“這很正常，我們早就已經清楚了，有預期，別爲這件事感到可惜。”陸嚴河搖搖頭，“別忘了這部電影，我們的重點是什麼。”
汪彪點頭。
“當然，陳品河也沒有入圍。”汪彪哈哈笑了一聲，“之前他們還一直在公關造勢呢，結果連哥譚獨立電影獎都沒有入圍。”
這種獨立電影獎在頒獎季也有好幾個，哥譚是其中最有影響力的——每一年的頒獎典禮，都會有大量提名人盛裝出席的那種。
而它面向的是獨立電影，大製片廠的電影都不在評選之列，其實就會讓很多的頒獎季種子選手不進入這個名單，像《定風一號》和《鋼琴家》這樣非好萊塢大製片廠推出的獨立電影，就能獲得傾向性的支持。
簡而言之，獲得提名的，不一定是頒獎季熱門選手，但要是連哥譚獨立電影獎都入圍不了，基本上就可以判處“出局”了。
陸嚴河微微一笑。
這很好。
陸嚴河馬上給溫生明發了一條消息，表示祝賀，又請他後面一定留出時間，繼續去參加北美的公關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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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嚴河馬上就要進組去拍《老友記》了，在這種情況下，陸嚴河都只給自己留了兩天的休息時間，去陪一下陳思琦，兩天以後，就要出發去美國，參加《定風一號》的公關活動。
酒會、派對、媒體活動……
陸嚴河報最佳男主角，就算現在屬於“第二梯隊”選手，只有零星幾個小影評人協會獎的提名，沒有掀起什麼聲浪，但這不意味着他今年不受關注。
劉畢戈已經在美國那邊待了快一個月了。
黃太也帶着龍巖的人，親自在北美那邊參與公關活動。
她在這一方面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大風大浪裡過來的，這也是她最擅長的地方。
陳思琦說：“你現在真的是不一樣了，我還以爲你跟黃太已經屬於誰也不搭理誰的地步了。”
“哪有那麼誇張，不過是以後儘量不接觸、真要同臺也能裝裝樣子。”陸嚴河笑，“有共同利益在呢，《定風一號》這部戲，我希望它好，她也一樣。”
“她一開始還想要做商業片。”
“最後她也同意了讓它按照劉畢戈的想法拍，在製作階段，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和訴求，這很正常。”陸嚴河聳聳肩膀，“當然，《定風一號》最後的票房表現也比她一開始要打造商業片的票房表現更好就是了，電影，還是要賺全球市場的錢，單一市場，題材不夠大衆的話，天花板有限。”
陳思琦笑着點頭。
“你剛拍完《舟》，馬不停蹄就要投身到《定風一號》的宣傳中去，不累嗎？”她說，“要不要休息一下，劉畢戈他們在北美那邊，公關也在發力，其實沒有那麼需要你。”
陸嚴河說：“趁着有時間，還是去一下吧，等要拍《老友記》就真的沒時間了。”
“那要不你在《老友記》裡宣傳一下《定風一號》？”陳思琦說，“《老友記》現在在海外有上億觀衆。”
陸嚴河說：“我也想過，但是怕它弄巧成拙，反而不利，《定風一號》不是一部大製作影片，它現在在頒獎季的定位，也是一個小成本電影，一旦出現在《老友記》裡，就會瓦解這部電影在大家心中的印象，那些支持小成本文藝片的評委，本來對這部電影還有傾向性，一看《老友記》都能爲它公關造勢，可能就不投票了。”
陳思琦：“這個我倒是沒有想過，對了，《定風一號》今年也會報國內的電影獎項吧？”
“當然。”陸嚴河點頭，“今年梓妍姐說了，國內電影獎項，我要好好衝擊一下最佳男主角。”
陳思琦：“國內電影獎項又不來北美公關戰那一套，我們衝擊有什麼用？”
陸嚴河：“這就不知道了，但是，《定風一號》今年肯定是主流電影獎項的大熱影片了，就看評委們怎麼投了。”
陳思琦：“陳品河估計也是這個獎項的有力競爭者。”
“是的。”陸嚴河點頭，“沒關係，反正他今年在北美頒獎季想要有所表現的想法已經失敗了。”
陳思琦點頭：“是的，現在《定風一號》公關策略成功，有所表現，《鋼琴家》已經完全失去身影，第一回合，勝負已分。”
陸嚴河：“接下來還有很多交手的地方。”
“怕什麼。”陳思琦說，“他現在跟你完全不在一個級別上好嗎？尤其是在票房成績上，這是他最大的短板，他主演的電影作品，票房一直很一般。”
陸嚴河：“嗯。”
陳思琦：“拍完《老友記》之後，你準備做哪個項目？”
“《黑衣人》。”陸嚴河說，“哦，不對，在《黑衣人》之前，還有黃天霖的那部戲要拍，不過那部戲只拍二十多天。”
陳思琦點頭。
“OK，看來你的路線又改成了獎項票房兩手抓了。”
“沒辦法，必須兩手抓。”陸嚴河說，“這麼大一個攤子呢。”
陳思琦說：“我們跳起來劇場現在越做越紅火了，連日本電視臺那邊都定期來跟我們談合作、買改編版權了。”
陸嚴河：“跳起來劇場很多故事主題，本身也是他們喜歡的那個調調。”
陳思琦點頭。
“是的，但是，我現在要求所有改編跳起來劇場戲的合作方，無論是哪個國家的，都要標註跳起來劇場的字樣。”陳思琦說，“我一定要把跳起來這個品牌，打造成全世界著名的一個名字。”
陸嚴河：“雜誌出海怎麼樣了？”
“做了各種各樣的嘗試，勉勉強強收支平衡的。”陳思琦說，“我們的主題書在亞洲賣得還不錯，但是歐美那邊遇冷比較嚴重，好在因爲跳起來劇場的關係，很多作者在海外出版方那裡都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我們現在把國內的書籍推到海外市場，翻譯出版這一塊還是比以前要順利多了。明音的小說在日本已經翻譯出版了5本，總銷量都已經突破了120萬冊。”
陸嚴河露出震驚之色，“這麼多？”
“是的。”陳思琦點頭，“她本人都去日本開過兩場籤售會了，非常火，一開始的契機就是她的小說被日本電視臺那邊購買了好幾個翻拍權，然後拍出來的戲又比較火。”
陸嚴河點點頭。
“劉家鎮老師的小說在海外也慢慢地有了固定的讀者羣了。”陳思琦說，“犯罪推理小說本來就是一個固定熱銷的品類，又因爲幾部影視劇的改編播出，他的讀者羣範圍就越來越大了，就爲這，我思考了好久，要不要專門去做一家影視製作公司去負責跳起來劇場，但最後還是決定放棄，專心在作家圖書版權經營上。”
“這樣更好的。”陸嚴河說，“如果跳起來劇場不再是找其他影視公司來做，而是你們自己來做，基本轉不過來，工作量太大了，你讓靈河現在來負責跳起來劇場的製作，都一口氣吃不下來，任何一家影視公司都不可能一口氣吃下來，一年五十多部戲，太誇張了。”
陳思琦點頭。
“是，我後面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我們只要跳起來劇場這個品牌價值，所有人爲了共同利益，會來一起幫我做這個品牌價值，但如果我自己來做，其他人就會變成我的競爭者，我的敵人。本身我又不是專業做影視的，沒有必要。”
“傳媒的價值，比影視單一的價值，無論是商業還是非商業，都大多了。”陸嚴河說，“跳起來會成爲一家非常了不起的傳媒集團的，我真心這麼覺得。”
“那是當然，我也是朝着這個目標去的。”陳思琦點頭，“其實我們現在就已經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傳媒集團了，你根本不知道跳起來現在擁有的實力有多恐怖。”
“嗯？”陸嚴河問，“我錯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