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和鶯巧伺候着崔婉清,換了套出門的衣裳。
玉色繡粉色蓮花的中衣外面,穿了一件嫩黃色的軟綢褙子,底下繫了條月白色棉綾鳳尾裙。
這一身是色淡雅緻,又不免重新換了相配的素銀嵌寶頭面,腕子上的赤金蝦鬚鐲也換了白玉的。
崔婉清邊對着鏡子整理容妝,邊開口吩咐道:“阿桃去將黃媽媽請來,就說我要去徐家一趟,請她一起去瞧瞧。”
方媽媽將剛摘下來的紫水晶葡萄珠花,遞到了鶯巧手中,笑道:“這位黃媽媽端的是個老辣的,那日一句話,就道破了真諦,今日咱們去徐家,還不定出什麼幺蛾子的事情呢,是得把她帶上,怎麼着也是您的力助不是?”
崔婉清笑了笑,扭臉對一旁站着的金鈴招了招手,在她耳邊小聲吩咐了幾句話,就看金鈴連連點頭,麻利的就下樓了。
崔婉清今日是一反常態的沒有多帶人,只帶了黃姑姑,方媽媽,玉蘭,鶯巧,和金鈴姐妹倆。
其中黃媽媽的經驗老到,餘下三人都是知情者,且還和酈哥的感情匪淺,更是崔婉清的心腹之人。
至於金鈴姐妹,這對姐妹花乃是崔婉清最大的依仗,有了她們在身邊,一會在徐府不管說到什麼地步,鬧到如何不可開交,最起碼崔婉清先吃不了大虧。
只要她處在安全的環境內,就有信心能將事態,掌控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
江源縣只是江南十六郡,諸多小縣城其中的一個,但是這個縣城的歷史悠久,幾百年的休養生息,延綿到如今人口也有數千了。
縣城更是一擴再擴,崔婉清現在居住的戴家別苑,屬於第三次擴建後的新縣城範圍,而徐府位處老縣城外的明晗村。
兩處的距離。等於是橫穿了整個江源縣,饒是她們一路沒有耽擱時間,到了徐家也是兩刻鐘之後了。
馬車原定在徐府的垂花門上停住,一身白裙。頭簪素銀綴珠髮釵的戴三奶奶,紅腫着雙眼,神情焦慮的被丫鬟摻扶着,就站在垂花門的門廊上,等待崔婉清的到來。
一見崔婉清平日乘坐的馬車到了。就趕忙迎了上來,親自扶着崔婉清下了馬車,兩廂裡見過禮後,她便順勢上前挽住了崔婉清的胳膊。
極爲小聲的提醒道:“九小姐,剛纔去我家別苑請您過來的,並不是我們家的僕人,乃是族長派去的人,等我們知道都已經晚了,我只好在這裡等您過來。”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家從前的老管家。早就被父親打發去養老了,誰知道他今兒個一大早,突然從鄉下回來。”
“藉着我妹子的事情,竟是在靈堂大哭大鬧起來,撒潑不算,還說了好些不好聽的話,弄得我父親和母親,十分的下不來臺。”
“可就在老管家大鬧的當口,族長竟然來了,他居然贊成老管家的胡言亂語。說什麼不能讓芳丫頭白白死去,一定要找您家說個清楚。”
“父親母親怎麼可能同意?兩下里僵持了半天,底下的人突然悄悄的來回我,說是在村口時。看到族長家的張媽媽,乘着族長夫人的馬車,往縣城去了,我想着就要出事,果不其然,是去了別苑。”
“此事不是我們家的本意。但是鬧到這個份上,倒是讓您跟着我們家受了不少的委屈,我都覺得沒臉......”
戴三奶奶說這些話的時候,壓根不好意思直視崔婉清的臉,臉紅的就像天邊的晚霞。
說白了,戴三奶奶心裡很明白,她苦命的小妹妹從小被人拐賣,從江南被販賣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期間那一年多的時間裡,真是不知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虧。
後來所受的教育,估計也全是給人做奴婢的規矩教條,那可憐的孩子,怕是根本就不記得自己的真實身份,一心一意的,就想着自己是個可憐的丫頭。
結果還算是徐家祖先在天有靈,庇佑着自家妹子,沒有落入更爲不堪的境遇,而是被崔家買了去做丫鬟。
後來更是到了崔府嫡出小姐的身邊服侍,還受到了主子的寵愛,若是沒有那樁突發事件,芳丫頭肯定過的好好的。
崔婉清身邊的幾個丫鬟,戴三奶奶全都見過,那些小丫鬟都是穿金戴銀,貼身的大丫鬟就算比起一般人家的小姐,也不輸個什麼。
說句實在話,玉蘭和鶯巧的吃穿用度,比她們姐妹倆小時候,都要強好多,想來酈哥也是和她們倆相差無幾,過的很是滋潤。
想來以崔婉清和善的性子,等到方丫頭的年紀到了,肯定會給她找一門不錯的親事,送上一份豐厚的嫁妝,讓她平安喜樂的過完一生。
只可惜,自己的妹子,身上到底還是留着徐家的血,在關鍵的時候,善良的本性促使她爲了保護她人,而奉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這的確是一樁慘事,但是,也同樣是一件充分證明了自家妹子,人性高貴的事實。
正是因爲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徐茂夫妻,和戴三奶奶的兄弟們,對崔婉清都是感激大於怨懟的。
沒想到,本來芳丫頭的葬禮被阻,就已經夠讓人煩心的了,今日裡竟是又出了這樣遭心的事情。
眼看着不光是自己家要生亂,還要帶累這位溫柔善良的崔家小姐,真是讓人於心何忍啊?
戴三奶奶正糾結的說着歉疚的話,突然就覺得挽着崔婉清的手上一暖,擡眼一看,卻是崔婉清那白玉般的手兒,輕輕的覆在她的手上。
戴三奶奶本能的就看向手的主人,就見崔婉清一雙明媚的大眼睛亮閃閃的,極爲溫柔的對她笑着。
瞧見她的視線看了過去,這位輕輕拍了拍戴三奶奶的手,安撫道:“沒事,我們心中光明磊落,並無什麼不可見人的齷齪事,所以也不怕這些魑魅魍魎,故意折騰些幺蛾子出來噁心人。”
“不用擔心,有我呢。”
戴三奶奶瞧着崔婉清淡然自若的笑容。聽着她從容的話語,心中大定。
滿心的慌亂被一股子熱流所取代,不禁雙眼瑩潤起來,她趕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輕輕的點了點頭。
心裡暗道,“真是好生奇怪,明明是個十二三的小女娃兒,偏生讓人生出可靠穩妥的感覺來。”
“難不成京城裡的小姐都早慧?”
“也不是啊,我看那位曹家小姐。就很是活潑可愛嘛......”
就在戴三奶奶的胡思亂中,兩人先去酈哥的靈堂上了香,緊接着便來到徐府會客廳的博遠院。
但見會客廳外面的丫鬟是垂首而立,院子裡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很多都是健壯的男子。
眼見着來了女客,有的是以袖遮面,趕忙轉身迴避,有的是看直了眼,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動,原本還算平靜的局面。瞬間便亂成一團。
黃姑姑心中大爲不悅,當即便高聲言道:“哎呦呦,今兒在這小小的江源縣,老奴可算是開了眼界了。”
“明明是派人請了貴客女眷到訪,竟然還在廳外滯留着青年男子,真真是太沒有規矩了。”
“也不知道你們徐氏一族的族規裡,都寫了些什麼?”
“如此有悖常理之事,也能做的出來,真真是好生無禮!”
她轉而向被玉蘭,鶯巧用袖子擋住容顏的崔婉清言道:“小姐。咱們還是先回家吧,好好的應邀前來,卻是碰見這樣一羣無禮之徒,真正是晦氣。“
“這事情可不能就這樣算了。等咱家老爺,和舅老爺回來,定要讓他們向徐氏一族的族長,去討要個說法。”
方媽媽也是趁機添了點油,“可不是這個理兒?這事情要是傳入京城,被人知道咱們在這荒野之地出了這樣的遭心事。那纔要被人笑話死!”
“小姐,還請速速回轉。”
崔婉清不輕不重的嗯了聲,這就打算轉身折返了,就在此刻,卻聽屋裡想起了一抹略帶尷尬的聲音,“崔九小姐還請留步,失禮之處還請勿怪,實在是剛纔的事發突然,大家都被那廝鬧得昏了頭,這才忽略了。”
言罷是大聲呵斥道:“爾等還不速速退下?要是驚擾了貴客,看老夫饒得了你們那個?!”
會客廳的門簾被人從裡面掀起,徐夫人面色慘白的被丫鬟摻扶着出來,很是歉疚的言道:“九小姐,讓您受委屈了,實在是大不該,還請先進來說話吧。”
眼看着那些青年男子魚貫退出,徐夫人也被人支使出來迎客,黃媽媽朝着玉蘭輕輕頜首,玉蘭和鶯巧這才分開兩邊,讓戴三奶奶摻着崔婉清踏入院中。
進了廳門一看,嚯,人也不少,除了徐茂夫妻,和徐家的兩位公子,在徐茂身旁的太師椅上,還端坐着一位鬚髮皆白的靄靄老者。
左手邊的官帽椅上,還有兩位華服的中年夫婦,與一位年輕的公子,看樣貌還挺像的,應該是一家人。
徐茂起身相迎,看向崔婉清的眼神中,帶着深深的無奈,他擡手擡手介紹到:“九小姐,這位乃是本家族長徐澤,堂兄徐舒,堂嫂馬氏,堂侄徐拓。”
崔婉清乃是堂堂戶部尚書之女,見狀不過對着徐澤等人微微頜首,便轉身坐在徐夫人的身旁,這種明擺着不屑徐澤一家的態度,真真是把對面的人,氣了個倒仰。
徐舒一家子,乃是徐氏族長的親子,平日裡在明晗村,那也是擡着頭走路的主兒,就算是縣太爺見了,也要給幾分薄面,請坐了說話。
眼前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居然就敢如此無禮了?!
馬氏不禁是咬牙小聲道:“這樣的無禮之人,那裡配得上我的拓兒?”
“真要是把這般驕奢的人娶進門,焉有你我的活路?”
徐舒不禁是深有同感,不由得瞧了一眼上首的父親,卻見徐澤四平八穩的坐着,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不禁是灰了心,小聲給妻子說了句,“誰叫你夫君不如人?”
馬氏聞言臉色一變,眼含敬畏了瞄了一眼老公公,終是沒敢再說什麼了。
崔婉清那裡知道,對面那一家人正在打什麼歪主意?
他語帶關切的,柔聲問徐夫人道:“夫人今日可覺得好些了?怎麼不在屋裡靜休養養身子,反倒跑出來了?”
“剛還到門口迎我作甚?也不想想這樣熱的天氣,要是被日頭曬得中暑了,那可要怎麼好?”
徐夫人一家子,都被人措磨了一個多時辰了,簡直就是身心俱疲,可嘆徐澤乃是徐氏族長,徐家哪裡敢得罪?
就算身體在不舒服,也得繼續硬撐着。
想想剛纔那馬氏故意逼着她出門請客人進門,再聽着崔婉清句句都是關懷的暖心話,心情瞬間就激動起來。
她緊緊握着崔婉清的手,哽咽的說不出來話,只是看着崔婉清歉疚的落淚。
對於這個可憐的母親的來說,崔婉清是和她那失散多年,苦命小女兒最爲親近的人。
看着崔婉清,徐夫人就有一種奇怪的認同感,反正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莫名的覺着親近,連一點恨意都難生出。
崔婉清眼見病弱的徐夫人,被徐澤逼成這樣,簡直就是故意想要人命的架勢啊!
心裡越發覺得好不惱火,轉臉便瞧着徐茂言道:“徐老爺,您家得事情,按理說小女子不應多嘴,可是酈哥本就與我情同姐妹,又是爲了小女子慷慨赴死的。”
“因此小女子着實難以忍受,親眼看着徐夫人受苦,還請您高擡貴手,放徐夫人進屋休養吧。”
“她的身體本就孱弱的很,萬一要是病情加重,我還有什麼臉面對酈哥的在天之靈交代?”
徐茂的臉色頓時漲的通紅,看也不看徐澤的臉色,咬着牙沉聲言道:“老夫慚愧,九小姐所言甚是。”
言罷,吩咐徐夫人身邊的丫鬟,“還不速速扶夫人回去休息?”
崔婉清點頭謝過徐茂,笑着對徐夫人安撫道:“您別急,天大的事情也有解決的辦法,您是病人,只管先回去歇着,只要您的身體康健,我們才放心辦別的事情呢。”
“等會要是這邊的事了之後,還不算太晚的話,我就進去陪您說說話。”
徐夫人藉着兩人靠近之時,小聲囑咐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