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媽媽被扶到了座位上, 她緩了緩,看着老太太希冀的視線,有些痛苦的閉了閉眼,將淚意藏住。
“段老三摔了腿的那陣,家裡沒個進項,我婆婆又不肯幫忙,我沒辦法,自己尋摸着到了城裡卻給人家洗衣裳。”
“那時候天氣冷,我在城裡沒地方住,就跟幾個婆婆一起縮在橋洞底下住,結果她們有天回來說,在西邊那條沒什麼人的道上被人扔了個孩子,她們抱起來看了看是個女孩,就猜着是誰家生了女孩不要了, 才扔掉。”
老太太聽的淚眼婆娑,抹着眼淚繼續聽段媽媽說。
“當時葉城時不時就有剛出生的女孩被扔掉,被溺死,那些婆婆們也見怪不怪, 可我當時剛剛去看了醫生, 說我不會再有生育能力了,所以, 我偷偷去了那一塊, 把她抱了回來,我們那一陣過的苦, 我又在城裡待了那麼長時間,我說這個孩子是我生的也沒人來說不是。”
老太太眼睛都哭的紅腫了,她問,“你男人是不是就是因爲童童不是親生的才……”
段媽媽搖了搖頭,想到那個連女兒婚禮都沒來參加的男人,嘴角扯了扯,扯出了一抹苦澀的笑來,“他當初知道我是因爲過度勞累才傷了身子,對我愧疚,童童抱回來之後,就當做親生女兒一樣的照顧,這麼些年,如果不是因爲他對童童好,我也不會忍我婆婆那麼久。”
“好個屁!!”
衛奶奶倒是沒掉眼淚,她就是心疼自己孫媳婦,冷哼一聲才道,“他所謂的對你,對童童好就是嘴上說說而已,嘴上說着:啊,什麼,我心疼你們,我見不得你們吃苦,可其實呢?還不是眼看着你們被那個老翁婆磋磨!”
“他其實也就每天自己感動自己,我都能想的到這個沒用的男人心裡在想什麼,老孃來家裡要食物,他自己吃不飽也要供着老孃,誒喲他可真是孝順!”
“孩子不是親生的,但是他一點都不介意,因爲他愛老婆,誒喲他可真是疼老婆。”
“孩子雖然在家裡吃了苦,但不是親生的,他還對她這麼好,誒喲他可真是愛孩子。”
“瞧瞧!這些人腦子裡就是想着這麼回事,你帶着童童走了,說不準他在心裡還委屈呢,這種人,要是我兒子,我直接兩個大耳瓜子就上去了,扇不死他我!!”
段媽媽心中的難過,也伴隨着衛奶奶的這些話一點點消散了。
她回憶着以前,發現還真的是這樣。
那個男人寧願吃苦也要讓他愛的人過得好,可家裡明明根本沒到了那個份上,每次一家人餓肚子,他節省糧食不吃讓給她和孩子,她還覺得好歹他心裡還有她們。
可如果真的有,又怎麼會把家裡全部的糧食都拿去給了婆婆呢。
她眼中淚意一閃而過,心裡那點對着自己男人的念想,終究還是沒了。
“張老太……”
想通之後,段媽媽神情堅定地望向了張老太,“等到童童放假,你就帶着她,認祖歸宗吧。”
她沒本事,給不了孩子好日子,哪裡還有臉把人家的親生孩子拘在身邊。
張老太幾乎要驚喜的哭出來,當初孩子走丟,全家人一直在找,眼看着這麼多年過去,所有人都勸他們,說是都被大冬天扔在雪地裡,葉城又總有人扔女孩,估計就算是看着死了,也不會有人管的。
可她只要一想到自己那在家裡養的白白胖胖乖乖巧巧的小孫女無聲無息的死在了雪地裡,就連在睡夢中都能哭醒,就算是孩子真的沒了,也不能讓她小小的一個被扔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啊。
哪怕找到的只是一具屍體呢。
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越是找不到,張老太越是堅定孫女是被好心人給帶回家了,她開始吃素,天天做好事,無論別人怎麼勸,都堅稱這樣會有福報,福報會報在她的小孫女身上,保佑她,哪怕不能大富大貴,也要平平安安。
原本,都這麼些年了,就連她都以爲沒希望了。
可沒想到,只是來吃一場婚宴,臺上的那個新娘卻和她兒媳婦年輕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呢。
張老太當時差點沒忍住衝上臺去,但最終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等到宴席過後,她就開始不動聲色的打探。
可不管怎麼問,段樂童都是段家的親生閨女,讓她幾乎以爲自己弄錯了。
但不甘心啊。
看到那個孩子的第一眼,她就覺得,這就是她孫女,親生的小孫女。
可等到真的是這個答案出現時,她的大腦中,除了狂喜,就是一片空白。
真的找到了。
這麼多年,終於還是找到了。
她要趕緊,趕緊把這個消息傳到城裡去,讓全家人都來!
這麼些年來,因爲孩子的事,這個家,已經不算是家了。
***
在衛家村裡的張老太正在高興的時候,縣城的縣長家,卻是沉寂的沒有一點生氣。
縣長不過四十來歲的年齡,發上卻已經摻雜了不少白髮,正在低頭吃着飯。
他正吃着,大門突然打開,因爲外面寒冷空氣一身風霜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雖然因爲勞累臉上已經多了很多皺紋,但從眉眼依舊看得出來她年輕時的美貌。
這對曾經濃情蜜意的夫妻此刻見了面卻都是一言不發,縣長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看着妻子快速進了屋,不到一會就收拾好了東西,揹着沉重的行李包就往外走。
他拳握了握,硬邦邦的聲音努力的緩下聲問,“你這是又要去哪裡。”
“柯城。”
中年女人簡短的答完,就要拉開門出去。
縣長猛地站起來,走過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柯城現在大雪封路,你心臟不好,去那裡有了危險怎麼辦。”
“我們丫頭不也是被人販子丟在了雪地上嗎?”
她紅着眼甩開了他的手,原本白皙光滑的臉頰上因爲多年的奔波早就粗糙下來,絲毫看不出從小嬌養長大,“我女兒能受得了,我爲什麼就受不了?”
縣長神情灰暗下來,但抓住妻子的手依舊沒有鬆開,“繆繆,你清醒一下,丫頭已經丟了這麼多年了,你這樣到處找,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我不找,就一點希望也沒有。”
程繆冷着臉收回手,“你一會吃完飯還要回去吧?我不妨礙你了,先走了。”
看着妻子毫不猶豫揹着那重重的行李離開,縣長頹然的站在原地,半響沒有動彈。
他知道她怨他,當初丫頭剛丟的時候,全家人都亂了套,那時候,程繆還是從小被嬌養長大的大家小姐,心臟病讓她連傷心都不能用力。
而在她最無助,他們的女兒最需要救援的時候,縣裡恰巧又出了事。
丫頭剛丟的那段時間,是兩個老人,和有心臟病的妻子去找的。
就算是到了後來,因爲他一直要工作,單獨尋找孩子的妻子也漸漸冷了心,她甚至還提出了離婚。
縣長不想離婚,他愛他的妻子,也愛他的女兒,他錯失了在她們最無助的時期站出來保護她們的時機,公安那邊的消息也確定了那幾日葉城寒冷徹骨,而那幾天被發現,又被處理的女嬰屍體至少有十具。
葉城出了名的重男輕女,如果丟失的是男嬰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女嬰,根本不會有希望。
他們的丫頭,也許就在那十具屍體中。
可他又怎麼捨得把這些話告訴還帶着希冀的家人。
縣長重新坐回了已經沒了溫度的椅子上,半天沒有動彈,他看了眼這個家。
冰冷,孤寂,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孩子剛剛出生,家人都帶着笑臉,每天熱熱鬧鬧的樣子了。
程繆去了火車站,剛剛到了大廳門口,還未進去,一輛黑色的車就停在了門邊。
車門打開,是還穿着拖鞋的縣長,他一向都十分重視自己在外面的形象,像是穿着拖鞋就跑出來這種事,以前絕對不可能發生。
等到他跑近了,程繆這纔看到他沉寂的面容上滿是喜色,縣長正遠遠地衝着她大喊着什麼跑了來。
明明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可程繆彷彿就知道,那是她盼了多年的消息。
“繆繆!繆繆!!娘說孩子找到了,丫頭找到了!!”
“快上車,快,我帶你去!”
***
“把這個拿去到b樓,告訴三組的人下午開會,新的研究課題上報一下。”
衛明言將手上的文件頭也也不擡的遞給面前人,“還有,讓上面趕緊把申請的實驗器具批下來,c樓那邊我來說,告訴其他組,下午會議可以旁聽。”
他的全能助理手下飛速的記住,“衛先生,還有什麼吩咐嗎?”
“有。”
衛明言擡起眼,一張清俊年輕的面容露了出來,“餓了,食堂那邊飯做好了沒?”
“這個點應該還沒開始做……”助理下意識的回答完,又立刻反口,“我現在就讓他們給您做。”
“不用了。”衛明言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我自己下去找找有什麼吃的。”
他依稀記得,上午做實驗的時候,助理曾經進來讓他先去吃飯,只是當時正好在緊要關頭,也顧不上吃飯,結果一忙,就忙到現在了。
衛明言下去的時候食堂果然還是沒開始做飯,他點了一份菌菇小面,很快就下好端了上來。
國c部的待遇一向都是不錯的,更何況他所在的位置還是最裡層的嚴防區,雖然有軍人裡三層外三層的守着,沒有得到批准不允許隨意進出,但福利很好,一般想要什麼跟助理說一聲,當天就可以帶進來。
不過這些在嚴防區的專家們一般也沒什麼需求就是了。
衛明言除了在進來第一天因爲過於年輕被那羣基本都白頭髮的專家們圍着賺了幾圈,之後就沒見過他們的人,如果說他是勤奮的話,那大概這些前輩們就是勤奮到爆炸了。
反正每次他來食堂吃飯,都從來沒見過他們。
菌菇小面味道清淡,菜都是大院裡面自種,吃上一口,菌菇的鮮味和麪的勁道能讓人忍不住咀嚼好幾口,衛明言吃碗麪,又心滿意足的喝乾淨湯,正準備起身回去繼續工作,萬能助理突然推開門走了進來。
“先生,您的家人來京城了。”
***
作爲衛明言的親奶奶,尤其還是衛明言特地着重要求保護的老太太,她一決定去京城,這個消息立刻就遞到了京裡。
“啥?你也要去?”
衛奶奶驚訝的看着面前的小夥子,他年紀輕輕,身材高大,臉卻嫩的很,正對着她憨憨的笑,“衛奶奶,我這不是也要給這些羊找個銷路嗎?本來就準備去京城長長見識,學習學習養羊的先進經驗,您要是不嫌棄,咱們一塊做個伴成嗎?”
不嫌棄,怎麼會嫌棄。
這一次去京城,只有她們幾個女人,縣長倒是也想去,但縣裡那邊又走不開,只能先讓她們去,他處理完之後趕過去回合。
眼看着就要見到女兒了,方謬纔不管他呢,反正她這些年爲了尋找孩子哪裡都去過,要真正說起來,京城纔是她的孃家呢。
張爺爺早年受過傷,不能出遠門,只能滿臉不高興的被留在了家裡,於是這一次出行,只有她們四個女人。
衛奶奶剛纔還在發愁的想着她們幾個都不是什麼能打的,萬一在外面遇見什麼事,那不是等着讓別人欺負嗎?
她正思考着要不要把家裡兩個土豆兒子叫上充門面,隔壁養羊的鄰居小夥就來了。
衛奶奶眼從他精壯的上半身,和雖然穿了不少但也能看出來鼓鼓腱子肉的雙臂,臉上立刻就笑開了。
“好,小楊啊,咱們今天下午就出發,你趕得及嗎?”
“趕得及,我您還不知道嗎?就我一個,收拾一下就能走。”
“那你那羊?”
“沒事,我鎮上有個哥們,託了他幫着關照。”
要說這個小楊,平時穿着灰撲撲的衣裳在山坡上面放羊,遠遠看着就跟村子裡那些漢子們差不多,結果等到人家穿上黑色夾克了,整個人往那裡一站,怎麼看就怎麼精神。
衛奶奶現在是真的把三個姑娘的事給放在了心上,現在兩個大孫女去京城打拼了,小的那個還在縣城上學呢,說起來她們的年紀在村子裡看來也不算小,別看衛奶奶面上笑呵呵的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其實現在看見一個適齡的就要忍不住在心裡盤算。
這個小楊在她看來就很合適,雖然長得不是那種非常好看的,但看着那腱子肉就踏實,小夥子人也勤快,每天她早上起來能看見他趕着羊路過,晚上回來又能看見他趕着羊路過,就算是她出門摘個菜,也能看着這小楊在附近割草。
一天她出門十次能看見他九次,九次裡每一次都是在做活,這樣勤快又能幹的年輕人,那就是穩穩地女婿命。
想着這次去京城除了讓兒媳婦與她的親生母親相認,還可以看看兩個做生意的孫女,衛奶奶笑得更加慈祥了。
“那你快點回去收拾吧,等到去了京城,奶奶請你吃飯。”
叫上春樹和春花那倆丫頭,到時候回去了探探口風,這麼好的一個年輕小夥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小楊總覺得衛奶奶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他心裡一陣不自在,疑心是不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對被看出來了什麼,可看衛奶奶那滿臉堆笑的神情也不像是看出來了啊。
他也沒多想,連忙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這麼些天他收到的任務是隱在周圍保護衛家人,可衛家村哪裡有什麼危險,衛奶奶每天最大的難事可能就是兩家人吵架了來找她勸架,偏偏兩家都覺得自己沒錯爭執不下,小楊也只能趕着羊小心的守在一邊,生怕那吵架的男方手上的刀不小心砍在擋在中間的衛奶奶身上。
結果還不等他出手呢,衛奶奶直接就祭出了自己的殺豬刀,三兩下把事情解決了不說,還收穫了一大票崇拜的目光。
自從來了衛家村就與羊爲伴的小楊看着那兇殘的一幕:“……”
好在,現在總算是有了他的用武之地了。
去京城的話,一路上多多少少都會碰見些什麼事,而那時候,他就要發揮他的作用,順順當當的將事情解決清楚。
收拾好行李,小楊目光堅定,這不是他第一次接任務,也絕對不是最後一次。
他一定能夠像是以前一樣,完美完成!
下午的時候,四個女人和小楊,就上了車,趕往去京城的路上。
因爲是去尋親的,她們的行李帶的並不多,但小楊依舊是一個人包攬了所有行李,一路上都跟在四人身後,一雙平時看不出鋒利的眼小心的觀察着周圍環境。
一直等到坐在了火車上,他看似閉目養神,其實耳朵一直聽着周圍的動靜。
衆所周知,火車上的扒手是最多的,說不定,今天他們就能碰到一個。
所以,他一定不能睡……
“誒!!!小偷!!”
老太太猛然拔高的聲音嚇得小楊猛地睜開眼,他剛睜開眼,就見着剛纔還在好好躺着的衛奶奶氣勢洶洶的朝着走道衝了過去。
小楊嚇了一跳,連忙趕在這老太太之前衝過去,兩手將那個被這聲尖利喊叫嚇懵了的小偷壓在了窗戶上。
他手上甚至還夾着個錢包。
乘務員來的很快,這個小偷也被關了起來,等到了下一站就交給公安處理,等看着那小偷被帶走了,小楊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跳的有點快。
他抹了把頭上的汗,這可能是他第一次保護一個有危險就上,沒危險製造危險也要上的老太太了。
而這邊的衛奶奶卻是一點都不慫,她又不傻,這滿車的人,她喊了一聲小偷,肯定有人上來幫忙。
她這是做好事呢!
當初那隔壁村的劉家,就是因爲媳婦得了病,被轉到大城市的醫院裡面去治病,全家人又是賣房子,又是借錢的,好不容易湊了錢坐火車去送錢,結果到了地界才發現錢給丟了。
那劉家媳婦也沒挺得住家裡人來救,人和錢都沒了,劉家小子差點沒瘋了。
那時候要是有她這麼一個智勇雙全,一雙眼到了這個歲數還看的清清楚楚的好心人在,說不定根本就不會有事。
這是做好事,給底下的老頭子和明言積德!
沒錯,經過這段時間和張老太的相處,衛奶奶成功相信了做好事能積德攢福報的說法。
她是這麼跟張老太說的,“你看看,這麼些年來你一直都堅持做好事,當初我們家被那個不要臉的傢伙纏着的時候,就是你幫着我們送到了醫院裡,這就是做好事。”
“這要不是沒有這一出,我孫子結婚也不會請你來啊,你要是不來,又怎麼發現了童童和繆繆年輕時候長得一樣呢?這就是福報。”
她越說越覺得是真的,最終下了結論,“所以說,人就是要多做好事,這樣說不定咱們積的福報就能回報在咱們孩子身上。”
張老太原本只沉浸在找到孫女的激動中,被衛奶奶這麼一提醒才發現好像真的是這樣,當初她要是沒有幫人家,人家怎麼可能來請她參加婚禮呢。
所以說,人就是要多做好事纔對。
說不準什麼時候,你以爲的幫別人,其實是幫了你自己。
等到坐穩了,衛奶奶對着小楊將她剛纔站出來是爲了做好事這麼這麼一說,看着年輕人臉上無奈的神情,呵呵笑着拍他的肩膀。
“小楊啊,做點好事總是沒錯的,今天咱們幫了別人,明天咱們遇見壞人,別人也會幫咱們的。”
小楊更加無奈了。
哪裡用得着別人來幫,就憑藉着衛先生做出的貢獻,有的是人願意給他們解決清楚。
不過見這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叮囑,他還是點了點頭。
反正,做個好人又沒壞處。
接下來的火車上再沒有出現過類似抓小偷的事情,剛纔那個差點被偷了的人家驚魂未定,又感激衛奶奶,索性就到了他們這邊,着重感謝了衛奶奶剛纔的挺身而出。
一聽到那家人感激的謝,小楊眉心就是一跳。
根據他潛伏在衛家這麼長時間的經驗,衛奶奶最喜歡聽的就是人家謝她,他甚至都想象得到她的反應。
“這不算啥,我都是跟着我家老頭學的,當初啊,我跟你說,那是四十來歲的時候,我跟着我家老頭子去縣城,遠遠的就看見……”
果然,又是熟悉的開場白。
小楊一臉麻木的坐在一邊聽着衛奶奶又開始吹噓她那位早早就逝去的丈夫,看着老太太被捧場後得意的下巴高高揚起,那副直恨不得滿臉寫滿炫耀的樣子。
他沒有跟衛先生接觸過,但那樣厲害的人才,真的是這位老太太培養出來的嗎?
小楊的同事也有着同樣的煩惱。
原本接到任務說是要保護一名女大學生,她還以爲這是一件很輕鬆的差事,畢竟大學嘛,環境乾淨,都是老師與學生,危險幾乎沒有。
這個任務之所以派給她,就是因爲她長得臉嫩,混進去做一名學生毫無違和。
但是有一點,她十分不理解爲什麼自己的身份不能透露給需要保護的目標,導致段樂童到現在都認爲她是一名學生。
因爲兩人關係漸漸好起來,段樂童就開始擔憂起了她成績太差不能畢業的事。
從前,她是血裡有風,隱藏在暗處,保護着那些可能有危險的家屬。
而現在,她面對的只有試卷,書,和茫茫題海。
以及,那個腦子裡面彷彿有坑的金雅雅。
她寧願去和人拼殺三天三夜,也不想和一個幼稚的,滿腦子都想着要如何輕鬆簡單搶走別人老公的女大學生鬥智鬥勇。
可誰讓段樂童人太好了呢,即使一開始是保護,即使每天都要無力的面對着她好心遞上來的試卷,張琳也開始一點點的被打動了。
段樂童,是真的把她當成了好朋友。
所以,這種明明不歸她管着的口角之爭之類的小事,張琳還是義無反顧的上了。
在張琳看來,金雅雅要麼就是腦子裡面長了黴,要麼就是沒長腦子,她來之前查過資料,知道衛先生已經拒絕過了這位一次,偏偏她就像是瞎了一樣,不停針對段樂童。
傳閒話,當面挑釁,攛掇着人給段樂童上眼藥。
低劣的手段,粗糙的手法。
這一天難得天氣好了下來,張琳長在像是以前一樣陪在段樂童身邊看書。
準確的說,是段樂童看書,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看着書睡覺。
然後,她就看到了坐在段樂童旁邊的旁邊兩個姑娘正在悄悄地望過來,接着小心捂着嘴湊到對方耳邊,時不時還發出一陣驚呼。
張琳:“……”這是生怕別人看不出來她們在說段樂童或者自己的壞話嗎?
她也不廢話,書一扔在長椅上,直接就過去了。
“你們好好說話,看我們幹什麼?”
張琳的脾氣出了名的壞,這兩個姑娘被她的語氣有點嚇到了,連忙搖頭表示自己沒說什麼。
“說不說?”
張琳眉一皺,臉色又冷了幾分。
“是,是那個,有人告訴我們童童家裡的事,我們就有點驚訝。”
一個姑娘說禿嚕了嘴,臉立刻因爲羞恥紅了起來,畢竟背後說人還被發現,放在哪裡都不好看。
“說童童什麼了?”
張琳有些無奈,因爲衛明言在學校名氣很大,而段樂童又是他承認的妻子,在傳言他被送去了國c部後,學校裡面兩人的話題一時間繼衝上了最高,各種小道消息流言八卦也傳的最快,她之所以被人們認爲火爆脾氣,就是因爲幾次暴力阻止八卦。
段樂童也注意到了這邊,她放下書,走了過來。
“琳琳,怎麼了?”
她的聲音一直都是很好聽的,輕輕緩緩的,聽起來就脾氣很好,再加上那張仙氣的面容,輕而易舉的就可以獲得別人的好感。
這兩位同學見着正主來了,臉上神情更加窘迫了,但看着面露威脅的張琳,還是說了實話。
“就是說,說童童和衛明言在一起之後,一家人就去了衛家住,也不管你爸爸,也不管,不管你奶奶,說是老人家每天在家裡餓肚子,想孫女……”
她們說着說着,就看着段樂童難看的神色聲音越來越小了。
段樂童在衆人眼中一直都是脾氣好的代表,可能因爲沉迷學習的關係,她對自己的八卦並不怎麼重視,以前聽過了也沒什麼表示,這還是第一次,她臉色這麼難看。
“這些話都是誰說的。”
“不知道,我也是聽着別人說的,童童,我們真的沒有嘲笑你的意思,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們知道的。”
“那個,沒什麼事我們就先走了。”
看着兩個姑娘逃也似的跑開,張琳遲疑的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段樂童。
“我去幫你打聽一下吧?”
畢竟是當事人,段樂童自己問的話,肯定不會有人說的。
段樂童此刻神情有些恍惚,她倒是對別人抹黑自己沒什麼感覺,清者自清,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都還是她自己。
可要知道這些事,必須得是打聽過她們家才行,而最讓段樂童接受不了的,是這些話到底是誰說的。
如果是奶奶,其實她不會覺得意外,可,留在村子裡的爸爸,有沒有參與到這件事裡面來呢?
他當初沒有來參加她的婚禮,也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連個口信都不肯帶來,在他的心中,她和媽媽,就真的一點都比不上奶奶嗎?
張琳很快就回來了。
學校裡面的確是正在流傳着段樂童家裡的事,只是徹底的顛倒了黑白。
在這個故事裡,段樂童是攀附上了富貴之後就丟下年邁父親與奶奶,不要臉的去了衛明言家的心機女,而且因爲是帶着母親上門,所以很不受衛家人的喜歡。
而在學校裡面有一大堆人喜歡的衛明言,則是被段樂童的美麗面容迷惑,然後心甘情願的被她吸血。
段樂童的奶奶奶奶更是慘,在家裡面想着小孫女,哭的眼睛都快要瞎了,家裡更加是沒米下鍋。
學校裡的態度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堅決不相信,畢竟大家都在一個學校裡面待着,擡頭不見低頭見,段樂童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大家都清清楚楚,還有一部分則是持懷疑態度,反正紛紛揚揚的,每隔一段時間就能鬧出新的八卦來。
張琳在問清楚內容之後,根本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誰的手筆了。
抹黑段樂童,卻對另一個主角隻字不提,還將流言傳的滿學校都是,除了那個腦子有坑的金雅雅,還有誰?
但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畢竟她一直接受的訓練都是負責安全方面,流言蜚語,還真的應付不來。
想着衛明言對於這個妻子的重視與保護,張琳沒有猶豫太久,就將消息報了上去,反正她解決不了,總有人能夠解決的了。
張琳和小楊的消息幾乎是一起被遞上去的,被賦予重任的衛明言要求保護的兩邊居然都鬧出了事,那還能怎麼辦?
在進了國c部這麼久以來,衛明言總算是踏出了大門。
這一次給他配置的人員都是齊的,車也是目前能申請到的最好款式,關於衛奶奶和段樂童的消息也都送到了他手裡,萬能助理小心翼翼的看着上司的臉色,“衛先生,咱們現在怎麼處理?”
“先去火車站。”
衛明言沒有思考太久就下了決定,他低頭看着自己這一身,又突然改變了注意,“不,我們先去商場看看,買點東西。”
俗話說,衣錦還鄉。
雖然他這還的也不是鄉,離開的時間嚴格來說也並不是很長,但他的小妻子,可還在等着他這個做丈夫的來撐腰呢。
於是,在衛奶奶她們一行人終於到了火車站,在小楊的護送下帶了點新奇的出站口時,就見到了穿着齊整,看着就精神的衛明言。
“奶奶,媽。”
“誒喲奶奶的乖孫喲!!!”衛奶奶臉上的神情立刻就變了,滿臉溫柔的衝了過去,“你咋知道奶奶今天要過來呢?”
衛明言笑嘻嘻的接道,“我做夢夢見你了,就想着我奶奶肯定是想我了,要來看我了,所以啊,我就站在這了。”
“就知道說些好聽的糊弄我這個老婆子。”
衛奶奶笑呵呵的,雖然不相信孫子的話,但也沒了繼續問下去的念頭,她正準備拉着孫子胳膊好好問問呢,穿着制服的年輕人就從後面走了過來,先對着他的乖孫敬了個禮,神情嚴肅道,“先生,車已經開來了。”
先生?
衛奶奶望着那個軍禮,腦子裡有點懵。
她就算是再怎麼不知道國家大事,也知道軍禮可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
“明言,這個,這個是……”
衛奶奶的聲音都有些顫了。
“沒事奶,這是跟着我的助理,我們上車再說。”
助理?這新詞彙立刻就把衛奶奶給震驚了。
她的乖孫居然還用上助理了!
張老太和程繆可不是衛奶奶,孫子說什麼就信什麼,尤其是程繆,她出身不錯,一看那個年輕助理的架勢就知道絕對是軍隊出來的,一時之間,光顧着想女兒的心也冷靜了幾分,望向衛明言的神情就多了幾分打量。
這就是她家丫頭的丈夫?
先看長相,清俊斯文,笑起來挺好看,剛纔聽他說話,也是溫溫和和的,而且之前聽婆婆說,他對家裡的姐妹們也好。
是個好孩子,還是南大的學生,和童童又是自由戀愛,之前還專門去段家給孩子撐腰。
程繆越看越滿意,只覺得自己這個女婿哪哪都好。
張老太和自己兒媳也差不多,她之前就對着衛明言這個給自己姐姐撐腰的大學生十分喜歡,那時候哪裡想到,他們還有這樣的一段緣分呢。
等到一行人走到了車前,衛明言拉開車門讓她們上去時,幾個人都愣了。
這個時候有車就已經十分不錯了,就連縣長都是坐的縣裡給幹部們配的車,自己買肯定是買不起的,而面前這輛車,光看這個架勢就知道,肯定和縣裡的那輛不是一個檔次。
衛奶奶從沒有坐過小車,現在看着就有點犯怵,“明言啊,這車是從哪裡來的?”
要是跟人家借的,被她一坐,給弄壞了咋整啊。
“奶,這是單位配給我的車,你就放心坐吧。”
衛奶奶秒精神,“咱明言就是有出息,單位還給配車了!”
高高興興坐上去之後,她才突然意識到,“單位?啥單位?你不是還在上學嗎?”
面前的俊秀年輕人疑惑地看向親奶奶,“奶,我不是寄信回去了嗎?我被國c部特招了。”
衛奶奶因爲孫媳婦身世問題這幾天總是亂成漿糊的腦袋終於想起來了那天她還沒來得及看到的一封信。
她還沒得及心虛,就先跳轉到了孫子有大出息的頻道上面。
國c部啊,雖然不知道是幹什麼的,但是一聽就知道是給國家辦事的。
他們家明言,也吃上公家飯了!!!
衛明言見老人家自顧自的又高興起來,臉上也帶上了幾分笑意,他原來就長得好看,這麼溫和一笑,看着真讓人覺得是從畫裡面走出來的一樣。
坐在旁邊的張老太與程繆看了,心裡又讚了一聲。
真是個好孩子啊。
“對了,明言,奶告訴你一件事,你先別激動,這對童童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在車輛行駛在道路上時,學校裡面,金雅雅也正在得意。
她當然知道一點流言並不會讓衛明言與段樂童分手,但只要是對段樂童不利的事情,她都樂意去做。
這些流言真真假假,段樂童就算出面,也絕對不會有人相信,到時候看她那張臉上的清高還怎麼拿的出來。
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了聲,完全沒注意到在上鋪的方一正看着她若有所思。
學校外面又起了熱鬧,原因是他們那消失了一段時間的傳奇人物衛明言出現在了校園中。
而他還攙扶着一位老太太。
想到學校裡面的流言,一名與衛明言有過幾面之緣的學生上前打探,“學長,這幾位是?”
“哦,是我和樂童家裡人來看我們了。”
那人眼睛一亮,連忙看向被攙扶着的衛奶奶,“這位難道就是段樂童的奶奶?”
“不是,這是我奶奶。”
衛明言笑着將身後的張老太讓了出來,“這纔是童童親奶奶。”
張老太一露出來,周圍人立刻就愣了愣,這老太太,怎麼看着和那些傳言一點都不像啊?
說好的餓肚子,沒衣裳穿呢?
看看她穿的比學校的老師還要好啊,而且這臉色,健健康康的,可一點都不像是餓肚子的樣子。
衛明言淺笑着,衝着人羣中一個不起眼的學生看去。
那名學生立刻二楞子一般上前。
“段樂童奶奶您好,我想請問一下您,學校裡面那些說段樂童不孝順奶奶,還不被你們家人喜歡的事情是真的嗎?”
張老太直接愣住了。
衛奶奶眼睛瞪大,勃然大怒,叉腰就往那名學生面前一湊。
“誰造謠?童童那孩子又孝順又聽話,我們一家子都喜歡的緊,誰說的?我非要帶着她去公安同志那去對峙不可!!”
“誰!誰亂說話,站出來!”
被衛奶奶盯住的學生們只感覺大冬天的冒冷汗,連忙都悄悄往後挪了挪。
看着如同發怒的獅子一般的老太太,他們都在心裡給這個傳言打了個×。
要不是真喜歡,老人家能氣成這樣嗎?
清楚看着一羣學生都有些羞愧的低下了頭,衛奶奶理直氣壯的將頭顱揚得高高的。
這要是以前,她肯定不敢在學校裡面鬧。
可她孫子都爲國家辦事了,乖乖童童本來就和丈夫分居,怎麼還能被人在後面戳脊梁骨呢!
年輕人不好處理的事,她這個老太婆可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