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者。
這從不是一個會讓人喜歡的稱謂:尤其是被其他人用來代指你自己的時候。
至少在摩根看來,哪怕是放眼全銀河的齷齪,也少有比這讓人感到噁心的事情了:被他人尊稱爲掌印者?這和被提拔爲佩圖拉博的三叉戟又有多少區別?
不對,區別還是有的。
畢竟佩圖拉博的三叉戟如今已經不是什麼高危職業了:自打鋼鐵之主同他的兩位血親,肅清了赫魯德異形,隨後又在帝皇幻夢號以及烏蘭諾等地經歷了多次的沉思和開悟之後,且不說他的內在思想是否有過昇華,單單是脾氣秉性,卻是已經改善了不少。
這種改變的外在體現就是第四軍團穩步上升的人數,以及順勢滑落的傷亡率:如今只比各軍團的平均水平都高上一些,總體上來說已經算是非常可控了。
作爲軍團母星的奧林匹亞更是迎來了近百年來的第一次嬰兒潮。
至於原本和死緩判決沒什麼本質區別的三叉戟,在近些年來也成了頗爲穩定的崗位:最近的五十年裡總共只更換過四次三叉戟,其中有兩人是戰死,一人則是因爲重大的指揮失誤,被軍團議會集體投票後剝奪了職位。
還有一個則是死於工地事故。
雖然作爲一個總共只有三位名額的工作團隊來說,這個輪換率多少還是有些高的,但是對比鋼鐵勇士往年的輝煌歷史,卻依舊顯露出了十足的人權進步色彩:至少摩根認爲還是比【掌印者】這個稱呼要人權多了。
在蜘蛛女皇眼中,掌印者這個稱謂代表着什麼?
它代表着歷史和智慧,代表着古老歲月裡的瘋狂,代表着在那個鴻蒙初開,帝皇還未給人類帶來穩定與和平的年代裡,掌握頂層權力的暴君們是如何肆意妄爲,貧天下以肥己身,在同類的血與骨上搭起屬於自己的王國的。
摩根對於掌印者的這些評價可都不是空穴來風:哪怕是荷魯斯這種【笨拙】的傢伙,也能在幾經查詢後,深挖出掌印者這個名號的來源和累累罪行,那在所有原體裡最早和馬卡多開始打擂臺的蜘蛛女皇又怎會一無所知呢?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馬卡多的掌印者之名源自於一個他曾經棲身過的組織,即【掌印者】,這個組織曾經在神聖泰拉的土地上存在超過萬年的時間,致力於收藏最寶貴的藝術和最先進的武器科技,按他們所說,是爲了在必要的時刻將其交還給全人類。
但摩根知道,若是掌印者組織真的這麼無害的話,帝皇是絕無理由任憑其消失的:不會真有人覺得在黑暗科技年代和紛爭紀元裡網羅了這麼多無價之寶的組織,會是朵白蓮花吧?
要知道,它最後的遺嗣馬卡多可是全銀河知名的諜報、陰謀和刺殺的大師,管中窺豹,就可以見得掌印者組織的真諦了。
而這些都還只是它的優點。
摩根眼裡的優點
在蜘蛛女皇的價值觀裡,倘若掌印者所代表的意義,只是簡單的古老、貪婪、掠奪、血腥和陰謀詭計的話,那她會很樂意被外人稱之爲掌印者的:這些在阿瓦隆女王看來都不算是惡名。
但馬卡多毀了這一切,他爲掌印者這個稱號添加了新的色彩,那是忠誠和奉獻的色彩,是讓原體噁心到想吐的色彩:這也是先前的扭曲者馬洛赫斯特會讓蜘蛛女皇感到很不舒服的原因。
他和馬卡多太像了,簡直就是荷魯斯的掌印者:馬洛赫斯特和馬卡多都有着卓越的才能,倘若放在更低一階的舞臺上,他們有着稱王稱霸,打造一方基業的資格,即使不跟在荷魯斯或帝皇身邊,他們照樣可以擁有精彩的人生。
精彩,且自由的人生。
這種對於自己生命的完整選擇權堪稱瀟灑,即便是摩根經歷過百多年的心路沉浮的今天,都是她渴望而不可及的珍寶:雖然自從剌人星的事件過後,黑暗王子暫時遠離了原體的脖子和後背,但是蜘蛛女皇能夠清楚的感受到。
祂沒走遠。
而她的自由尚且無處談起。
在如此窘迫面前,馬洛赫斯特和馬卡多這兩位掌印者居然甘願放棄自由的選擇,全身心的爲他們所追隨的君王奉獻終生的舉措,於摩根眼裡就異常刺眼了:正所謂最遭忌恨的就是你求而不得的珍寶在他人眼裡一文不值。
這兩個混蛋有什麼資格在明明自己可以活得更好的情況下偏偏要將一切奉獻給另一個人?
時至今日,阿瓦隆之主都不能完全地想明白這一點。
而將心比心,她也非常確定自己做不到相同的事情。
想讓她爲另一個人的夢想而燃燒自己的一切?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不是假話,也不是嘴硬:的確是完全不可能的。
哪怕是莊森、康拉德或者基裡曼這樣的血親,也許摩根願意因爲他們而蒙受損失,做一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又或者是肩並着肩衝進幾乎十死無生的險地:這種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
但想讓她成爲這些人的掌印者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莊森不行:即便卡利班人主動請求摩根成爲他的掌印者,而且態度堅決到不容置疑,那摩根也只能飽含兄妹之情的熱淚,送她的好大哥去當睡美人了。
大不了,以後幫他照顧着點兒第一軍團就是了,反正盧瑟和考斯韋恩對此接受良好。
康拉德不行:且不說這小子有沒有膽子提這種事,把他做成睡美人帶來的心理負擔可比把莊森做成睡美人要輕多了,第八軍團也遠比第一軍團要更好打理,相關的經驗也要更豐富。
要知道,在午夜遊魂三天兩頭帶着他的崽子們往食屍鬼羣星的險要之地裡鑽的時候,第八軍團及其治下國度的重要文件,都會習慣性的擺在摩根的桌案上。
這種顛倒黑白的行爲,後續產生了一個啼笑皆非的後果:在諾斯特拉莫的政府機構中,阿瓦隆哥特語纔是官方語言和辦公用語,諾斯特拉莫語則屬於可選的地方方言。
用基裡曼的話來說,這種情況屬於是最標準的文化殖民。
至於基裡曼,他也不行。
雖然一直以來,摩根和基裡曼的合作都很愉快,馬庫拉格之主也曾非常隱晦的提及過:在大遠征徹底落幕,帝皇和原體們完成帝國的常規化改造,各路軍團的精英可以安穩退休的時候,爲了更好的統籌工作,五百世界和遠東邊疆是不是可以【更進一步】?
畢竟那個時候,摩根和基裡曼應該都已經退了:要野心勃勃那也是凡人們的事情了。
至於更進到哪一步麼:反正基裡曼的回答只有微笑。
基裡曼甚至開玩笑的說過,在他的政治遺產名單上,受益者的行列中絕對會有摩根的名字,這的確是份不小的恩情:雖然摩根一直很好奇自己到底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被排在受益人名單裡的。
要知道,排在她頭頂上的可是隻剩下尤頓了啊。
【……嘶!】
又想起那個該死的綽號了。
不行:下次再見到聖吉列斯的時候必須狠狠地收拾他一下。
想到這裡,阿瓦隆之主的目光就不知不覺變得陰沉了起來。
而當如此陰沉的目光瞬勢瞥向了荷魯斯的時候:剛剛爲他的血親倒滿了一杯酒,抒發完自己精心準備的豪言壯志,屁股還沒完全落在軟墊上的戰帥,瞬間就感覺自己的臉好像被刺了一下。
擡起頭來,正發現自家姐妹那張原本俏麗的臉,現在已經陰沉的像是莫塔裡安。
“……怎麼了?”
在危機面前,牧狼神證明了他比莊森更配得上戰帥的優點:從外來看,荷魯斯只是愣了愣神,便恢復了從容的笑容,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摩根對面的椅子上,甚至順勢還品了口酒。
然後,那雙以真誠而聞名的眼珠子才瞄向了摩根。
【沒什麼。】
蜘蛛女皇的聲音低沉。
【荷魯斯,你剛纔說:你想讓我成爲你的掌印者?】
“啊,這只是一句形容……”
【你還渴望我的忠誠?】
“呃,這句話是有些不合……”
【還有之前的一大堆:聽起來到不像是牧狼神能說的話。】
【至少不像是牧狼神能對我說的話。】
“……”
荷魯斯沉默了:哪怕他是崽遲鈍的人,也能從摩根一反常態的連珠炮中回過神來。
“摩根。”
戰帥訕訕地笑了起來,他將酒杯放到了一旁,身體前傾,胳臂放在各自的膝蓋上,寬闊的雙肩在阿瓦隆之主面前畫出了一道令人賞心悅目的弧線。
“你……生氣了?”
【算不上。】
摩根嚥了口酒,留給荷魯斯一道細長的脖頸。
牧狼神思考了一下,他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一副金色的人影逐漸顯現,一點點的,戰帥記憶中巴爾的大天使與面前的阿瓦隆之主產生了完美的融合。
嗯,果然是生氣了。
擁有豐富對聖吉列斯經驗的牧狼神下了定論。
“其實吧……”
【你先告訴我。】
摩根將酒杯輕輕放下。
【荷魯斯:你這趟請我前來究竟是想做什麼?】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聊聊:有關於我們未來的合作事宜。”
戰帥挺起了胸膛,斬釘截鐵的話語足以令任何人信服,不過在摩根這裡,還需經受些波折:阿瓦隆之主認真的看着荷魯斯,心中的靈能力量開始奔涌,仔仔細細地考量着牧狼神的真心。
從一開始,摩根就可以感受到每個人真正的內心:她早年因爲這個能力而受益良多,沒想到今天居然還有撿起來的機會。
嗯……的確是真心的?
原體的眉頭跳了跳。
【你只想和我……聊一聊?】
“當然。”
荷魯斯迅速點了點頭。
“我爲此準備了很久,還特意找福格瑞姆和聖吉列斯諮詢了。”
【諮詢什麼?】
“話術。”
【話術……等等?】
摩根想到了什麼。
【你剛纔的那些珍寶、信賴和渴望是福格瑞姆教你的?】
荷魯斯沒有迴應,但是他臉上的猶豫已經出賣了他。
蜘蛛女皇點了點頭:照這麼說的話就不奇怪了。
【很用心,兄弟。】
原體笑了一下。
【但下次別這樣了:我們兩個還是簡簡單單就好。】
“其實,不止福格瑞姆。”
戰帥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中帶着幾絲懷念。
“還有父親:他以前和我親切的時候就會跟我說這些話。”
【……】
阿瓦隆之主突然喪失了繼續討論這個話題的興趣。
她咳嗽了一下。
【所以,你想和我聊什麼?】
“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
荷魯斯終於不再彎腰,他坐直了自己的身子,攤開手。
“我只想想聊聊我們兩人在未來的合作關係,極其細節。”
【這樣啊……】
摩根舔了舔自己整潔的牙齒。
【荷魯斯:你似乎對於我們兩人的合作胸有成竹?】
“不然呢?”
戰帥有些苦澀的迴應。
“那我又該如何與當初烏蘭諾上站在另一邊的兄弟們交談呢?”
“難道要找莊森?黎曼魯斯?還是基裡曼?”
“前兩者先不說:我在巴達布危機的時候和基裡曼談過,他很明確地告訴我,你的對外態度和想法就是他的態度和想法,讓我直接來找你談就行。”
“按基裡曼的說法,我和他達成的默契影響不到莊森,但是和你達成的卻可以。”
【有點可憐啊。】
摩根笑了一下。
【這麼說來,堂堂戰帥竟是被逼到我面前的?】
“行了,別取笑我了。”
荷魯斯的身體繼續向後,懶散的靠在了椅子上。
“其實吧,在巴達布的事情發生之後,我想了很多。”
“也想明白了很多。”
戰帥看向了她。
“也許你以爲我接下來的話只是在裝模作樣,摩根,但我想說:我來和你談談,不僅是爲了維繫原體之間的和睦,也是爲了能夠在帝皇離開前線之後,讓大遠征繼續保持住之前的形勢。”
“這不僅僅是爲了我自己,也是你和我共同的義務。”
【義務?】
摩根很不喜歡這個詞:尤其是波及到她的時候。
【按你的說法,我必須來與你達成合作咯?】
“沒錯。”
戰帥竟然沒有否認,他很是坦然的點了點頭。
“好吧,我承認我之前說的那句話的確很有可能產生誤會,但你應該意識到其中的意思:摩根,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於帝皇、帝國和大遠征來說,意味着什麼?對於全銀河來說又意味着什麼?”
【你知道的,我這種小門小戶不會想這麼宏觀的東西。】
“別貶低自己了。”
牧狼神瞥了她一眼。
“如果是在以前,我的確會相信你的弱小和清白無辜。”
“畢竟我以前的確不精明。”
戰帥有些感慨的搖了搖頭。
“但現在不一樣了:很多事情我在這兩年都逐漸想明白了。”
“尤其是你,摩根。”
【我麼?】
蜘蛛女皇也往身後靠去:她不得不承認,現在這個荷魯斯的確讓她有了幾分興趣。
比起早已爛熟到毫無新意的那幾個兄弟,眼前的牧狼神,倒是有了些新的神秘感。
【比如說?】
“比如說……”
荷魯斯站了起來。
“先說好了,我接下來的這些話你可能不太願意接受。”
哦?
摩根的眼裡閃過了金光。
這就對了麼:牧狼神的手段中怎麼會少了下馬威呢?
【沒關係。】
蜘蛛女皇挑起了下巴。
【我忍受過比你想象的極限還要更可怕的酷刑,兄弟。】
摩根不願意承認她笑得比預想的還要更興奮。
折磨?來試試看啊。
就當是回味童年了。
“好吧。”
荷魯斯低下頭來,他是如此認真地看着她,以至於牧狼神還沒有開口,摩根就已經確信,他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都肯定是出自於他的真心實意。
“摩根。”
【嗯。】
難以言說的期待被隱藏在了阿瓦隆之主的一聲輕哼中。
“你很重要。”
【嗯?】
“你很聰明,很善良,有着關愛衆生的慈悲,原體中甚至就連伏爾甘都比不上你,你是我們兄弟中對於親情看得最重的人之一:你一直在發自內心地保護所有人,無論他和你親不親近。”
“我們早應該看到你對於馬格努斯、莫塔裡安和羅嘉的付出。”
【不是……等等……】
“我非常能夠理解我們的父親對於你的關愛和信任,任何人站在他那個位置上都會這麼做的,因爲你是他最優秀的子嗣,因爲你是大遠征的根基之一,你是我們事業會如此成功的重要法寶。”
【停……你先停……】
“相信我,無論最終是哪個兄弟成爲了戰帥,他都必須站在你的面前,並且希望得到你的幫助,因爲你是大遠征最重要的一塊拼圖,你的能力是大遠征走到今日的底層邏輯之一:沒有你,莊森是不會在戰帥的競爭中走那麼遠的。”
【……】
“沒人能拒絕你。”
“拒絕你,就是拒絕大遠征。”
“在我們所有兄弟中,你纔是爲了帝國和人類奉獻最多的那一個。”
“也是爲了我們這個大家庭奉獻最多的那一個。”
【……】
“你怎麼了?摩根,你的臉看起來有點不太對……”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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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的。
她應該先設一個安全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