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門口,回過神來的衛燃下意識的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這是滬市?哪一年的滬市?
衛燃做了個深呼吸冷靜下來,不緊不慢的打量着自己身上的行頭。
他嚴重懷疑金屬本子偷懶了,此時自己穿的,依舊和法國小裁縫凡妮莎逃亡英國時穿的棕色法蘭絨西裝和灰色的戰壕風衣,以及棕色的牛皮鄉村靴子。
除此之外,他不但穿戴着當初戴過的禮帽、圍巾以及羊皮手套,而且上衣兜裡還甩出來一個金色的錶鏈。
揪着錶鏈將兜裡的懷錶取出來,衛燃啞然失笑,這是那枚皇后用過的金殼獵裝懷錶—的金屬本子複製品。
不僅如此,這兜裡還有一枚鑰匙,其上還墜着個小牌牌,一面寫着“金門大酒店”,另一面寫着“502號房”的字樣。
打開懷錶的蓋子掃了一眼,衛燃將其和那枚鑰匙一併放回了兜裡,現在是下午四點半,於這個時代來說,正是即將開始夜生活的時候。
也直到這個時候,他纔有時間低頭看了看腳邊放着的那個樣式復古的棕色牛皮行李箱,這東西依舊是金屬本子裡的存貨,而且在把手的位置,還彆着一張《大陸新報》。
打開報紙看了看,這一份兒是1941年的1月2號刊發的,其中一條新聞是一個叫高橋勝春的鬼子兵在江灣被人擊傷的事件。
將這報紙捲了卷重新別在箱子把手上,衛燃最後在兜裡摸了摸,他又意外的摸出了一個並不算大的皮夾子。
這皮夾子裡裝着幾枚銀元一沓法幣和一本證件。
銀元和法幣不用說,但那本證件卻是一本鬼子的護照,其上有自己的照片,旁邊還寫着“鬆井龍之介”這麼個招核兒的名字。
所以這是我現在的身份?
衛燃將證件收回皮夾子的同時暗暗琢磨着,同時卻也在奇怪,這次那活爹怎麼開始變的糊弄事兒了?
按照之前他們父慈子孝的習慣,不應該在白光之後重新給他一個角色嗎?
壓下這些疑惑,衛燃終於拎起了腳邊的皮箱子,邁步走進了金門大酒店。
“您好先生,請問您.”
那位早就在盯着他的門童話音未落,衛燃便將自己拎着的箱子交給了對方,面無表情的用日語說道,“去五樓”。
不等門童說些什麼,他又摸出了那枚鑰匙,捏着墜在上面的牌子晃了晃。
“請您和我來”
這位門童在發現衛燃是個“鬼子”之後頓時恭敬了許多,而在見到那枚鑰匙之後,立刻客氣的帶着他走進酒店的電梯並且幫忙按下了5樓的按鈕。
故意擺出一副把屌長在腦門兒上的囂張模樣走到502號房間門口,衛燃用鑰匙打開房門,隨後接過了門童遞來的行李箱鑽進去,“嘭”的一聲便關上了房門。
“你孃的狗東西.”
那門童用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嘟嘟囔囔的罵了一句,轉身走向了不遠處的電梯。
房門裡面,衛燃以最快的速度把這房間粗略的看了一圈,見沒有別人,立刻將金屬本子裡能取出來的東西一一取出來檢查了一番。
萬幸,三支手槍全都壓滿了子彈,那臺祿來雙反裡也裝有膠捲。
在試着將那口皮箱也收進金屬本子無果之後,衛燃立刻將行李箱的三個鎖釦打開。
這裡面裝着當初敘情書寓的美香表姐給自己準備的那套中山裝和呢子風衣等等一整套從裡到外的衣服,額外還有三根兒小金條和十幾枚銀元。
總得來說,除了沒有那支固定在箱子外面的雨傘,沒有那支手電筒,也沒有那瓶白蘭地和PPK手槍的彈匣,這箱子裡的東西可是連個褲衩兒都沒少。
可是讓我以一個鬼子的身份住進這裡幹嘛?
衛燃不由的陷入了疑惑,他知道肯定會在這裡遇到克萊蒙和阿曼尼,但他們在哪?又或者,自己該怎麼去找他們?就在這裡等着嗎?
我還答應了虞彥霖,要在黃浦江邊幫他築個京觀呢,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
衛燃一邊琢磨着,一邊走到窗邊往外看了一眼,隨後拉上了厚重的窗簾。
打開燈將這房間再次檢查了一遍,衛燃卻在牀頭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張宣傳單。
“八層咖啡廳開業酬賓,特聘意大利咖啡師柯來閩先生,法國鋼琴演奏家艾蔓妮女士柯來閩?艾蔓妮?克萊蒙和阿曼尼?!”
這特麼誰給他們起的華夏名字?諧音梗真就不扣錢唄?
衛燃暗暗嘀咕着,實則只不過爲了排解一下自身激動或者忐忑的心情罷了。
將這宣傳單重新壓在枕頭下面,衛燃脫掉了身上的風衣和禮帽掛在衣架上,隨後又換上了皮箱裡的那雙牛津靴子,並且撩起窗簾仔細的擦了擦,這才認真的整理了一番領口、領帶乃至那枚金殼獵裝懷錶。
最後將皮箱裡的金條和銀元藏在了衣櫃底下的夾縫裡,衛燃仔細的洗了洗手,這纔拿上房門鑰匙離開了房間,順手將一條從毛巾上拽下來的不起眼的線頭夾在門鎖上,重新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欠兒蹬模樣,搭乘着電梯來到了酒店的八層。
根本不用刻意尋找,他便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的咖啡廳,也注意到了這一層的大廳里正在彈鋼琴的阿曼尼。
此時的阿曼尼穿着一套漂亮的禮服畫着淡妝,她正在彈的,卻是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
又回到國際旅的戰壕裡了,又要參加戰鬥了.
衛燃無聲的嘆息着,人也神色如常的走到了那架鋼琴的邊上,遞過來幾張法幣的同時用法語說道,“美麗的女士,請換一首海頓的小夜曲吧,那一首至少不會這麼傷感。”
阿曼尼在看到衛燃的時候,她那張漂亮的臉蛋上在某一瞬間露出了驚喜和詫異之色。
但很快,她便壓抑住情緒,掃了一眼衛燃手中似乎無意中露出來的那把房門鑰匙上的門牌號,隨後矜持的說道,“好的先生,這就爲您彈奏海頓的小夜曲。”
“謝謝”
衛燃裝模作樣的微微躬身,隨後走進咖啡廳,選了一個距離吧檯不遠的偏僻位置坐了下來。
“先生,您想喝點什麼?”一個女服務生走過來恭敬的問道。
“來一杯意式咖啡”衛燃繼續用法語說道。
這名女服務生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絲絲的茫然之色,好在,衛燃進門之前找阿曼尼“點歌”的時候,站在吧檯裡面的克萊蒙便已經注意到了他。
此時這服務生不懂法語,克萊蒙也頓時有了過來“招待客人”的藉口。
“先生,您想要點什麼?”穿着燕尾服的克萊蒙接過餐單微微躬身問道。
“一份濃縮咖啡”
衛燃微笑着用和法語聽起來區別不大的西班牙語問道,“這裡應該沒有人聽得懂西班牙語吧?”
“當然沒有,即便法語會的人也很少。”
克萊蒙恭敬的用西班牙答道,“我們終於又見面了,你怎麼來這裡了?”
“爲了你和我們的自由。”
衛燃微笑着說道,“我現在的身份是個招核人,你呢?你們怎麼在這裡?”
“這裡不久前纔開業,我們是來這裡參加戰鬥的。”克萊蒙說道,“爲了你和我們的自由。”
“什麼時候能見個面?”衛燃問出了新的問題。
“我和阿曼尼住在五樓”克萊蒙一邊在餐單上寫寫畫畫一邊說道,“505號房間”。
“我在502號”衛燃說道,“你們的對面”。
“晚上怎麼樣?”克萊蒙問道,“我們大概9點左右才能回去。”
“到時候有戰壕咖啡喝嗎?”
“當然”克萊蒙說着還微微鞠躬,隨後轉身走向了吧檯。
短暫的溝通和等待過後,服務生爲他端來了一小杯濃縮咖啡和一份布朗尼蛋糕。
端起小小的咖啡杯抿了一小口,衛燃朝着吧檯裡的克萊蒙笑了笑,隨後便像個色心大起的正常男人一樣,把癡迷的目光放在了不遠處彈奏鋼琴的阿曼尼身上,心安理得的欣賞着自己點播的那首海頓的小夜曲。
與此同時,他也在留心着這間高檔咖啡廳裡的客人。
這裡是民國時華夏最繁榮的城市,哪怕是畸形的繁榮。
自然,販夫走卒是不會來這種地方消費的,他們或許都沒有機會過的了一樓門童那一關。
洋人、富商、漢奸或是像個提線木偶似的一走一鞠躬的招核人,乃至陪在以上這些人身旁的富太太,這些纔是這座咖啡廳的客戶。
都是高價值目標啊
衛燃雖然不知道克萊蒙來這裡做個咖啡師的目的是什麼,但他卻難免琢磨着,如果把此時咖啡廳裡的這些客人全都斃了,能在這座大都市裡捅出多大的簍子。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但眼下局勢不明,他即便已經看上了幾個鬼子肩膀上架着的那一個個大肉瘤子,卻也只能裝做漫不經心的收回目光,繼續品嚐着咖啡,欣賞着阿曼尼彈奏的鋼琴曲。
不急不緩的在這裡坐了大半個小時,衛燃摸出幾張法幣壓在了咖啡杯的下面,無視了克萊蒙和那些女招待的熱情相送,邁步走出了咖啡廳。
獨自搭乘電梯回到五樓,他藉着掏鑰匙的功夫掃了眼仍舊卡在門縫裡的線頭,隨後又看了看左右,這纔打開門鎖走了進去。
重新將這個房間檢查了一番,衛燃摸出懷錶看了眼時間,此時還不到下午五點,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四個小時,足夠他出去逛逛的。
“好歹要去黃浦江邊看看,去彥霖的家裡看看”
衛燃暗暗嘀咕了一番,隨後穿上了風衣戴上了禮帽,又一次鎖門並且佈置下了“門禁”,獨自離開了這座酒店。
這個時代的滬市和津門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對他來說自然也是格外的適應。
左右看了看坐上一輛黃包車,衛燃開口說道,“外灘”。
聞言,那車伕應了一聲,拉着黃包車便健步如飛的跑了起來。
時值隆冬,此時這天色也已經比剛剛昏暗了許多,自然,如今這座城市的夜景,也遠不如後世那般繁華。
冷眼看着周圍的一切,看着那名車伕腳上單薄破爛的鞋子以及露棉花的破衣服,衛燃暗暗嘆了口氣,即便他來自後世,他也難以想象。
把這個滿地洋人特權,滿地阿三警察欺辱原住民,同時也滿地流民乞討賣兒賣女的畸形城市,變成後世那個繁華乾淨的魔都,這中間到底經歷了多少人的苦難和多少人的努力甚至犧牲。
“先生,外灘到了,咱們往哪走?”
就在他暗暗走神的時候,那名一嘴北方口音的車伕緩緩停下來,氣喘吁吁的說道。
“拿着,在這等我。”
衛燃說着,慷慨的遞給了對方一塊銀元外加一張法幣,這是個絕對的高價,高到那名車伕很是反應一下,才千恩萬謝的脫下鞋子,將銀元和法幣分別藏在了兩隻棉鞋裡面。
頂着迎面吹來的寒風看着反射着點點亮光的江水,衛燃環顧左右尋找着目標。
最終,他無奈的選擇了放棄,重新坐上黃包車說道,“去霞飛坊。”
“您坐穩!”
這位看着三十歲上下的黃包車伕態度熱情了許多,甚至等衛燃坐好之後,還主動幫着他升起了擋棚,這才重新拉着黃包車跑了起來。
這段路比之剛剛要長了許多,而且隨着離外灘越來越遠,天色也越來越暗,即便路燈都不如身後了。
當車伕再次氣喘吁吁的停下來,衛燃邁步走下黃包車問道,“哪裡是霞飛坊?”
“那邊,那邊都是。”黃包車伕擡手指着一個方向說道,“先生,用我在這裡等着您嗎?”
“願意等就等等吧”
衛燃說着,已經邁步走了過去。在白光之前,他雖然沒有去打開虞彥霖的那封家書,但卻記下了上面尚且清晰的地址。
在這飄蕩着飯菜香氣的弄堂裡一路走一路打聽,當他最終停下來的時候,已經能看到一座被燒燬的建築。
“小阿弟,儂也是來尋虞家人個啊?”
就在他看着這棟人去樓空的破敗建築愣神的時候,弄堂對面的一個看着四十歲上下的婦人問道。
“是啊”
衛燃回過神來,客氣的問道,“他家人去哪了?”
“唉!沒了呀,都沒了呀。”那婦人嘆息道,“死個死,逃個逃,好幾年前就沒了呀。”
“有其他人找過他們一家人嗎?”衛燃繼續問道。
“儂搭依拉屋裡是啥個親眷啊?”那婦人略顯警惕的問了一句衛燃聽不太懂的話。
“我我是虞.”
“砰!”
衛燃這一句話都沒說完,遠處卻突兀的傳來了一聲槍響!
“哐!”
弄堂對面,那婦人也反應極快的躲進門裡,並且關上了門。
“砰!砰!砰!”
緊隨其後,遠處又是傳來了三聲槍響。
最後看了眼那座破敗的建築,衛燃快步跑向了槍聲響起的方向,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警哨的聲音。
不等跑出弄堂他便注意到,外面的街道上,一輛轎車已經撞倒了路燈杆,那大開的車門裡,還能隱約看到一男一女兩個似乎穿着和服的屍體,以及一個趴在方向盤上正在抽抽的屍體。
不僅如此,他還看到了一個單手騎着自行車正往弄堂裡衝的人。
“讓開,快讓開!”這人看到迎面跑來的衛燃的時候立刻說道。
“趴下!”
衛燃突兀的說道,與此同時,他的手中也多出了一支盒子炮。
騎車的那人見狀,下意識的便要舉起扶着車把的那隻手裡的槍,但好死不死的,他這車子卻剛好壓上了一塊坑窪,繼而在驚呼中摔倒在地。
“噠噠噠!”
幾乎就在他摔倒的同時,衛燃也已經朝着身後追上來的那些吹着警哨的包頭阿三一邊走一邊扣動了扳機。
十步之內槍快還是警棍快衛燃不知道,但至少對方死的挺快,那些沒死的跑的也挺快。
一路走到巷子口,衛燃瞄準仍在逃竄的警察繼續扣動扳機將其全部擊倒在地,這才轉身跑回來,將那名似乎受傷的人攙扶起來。
“哪受傷了?”衛燃低聲問道。
“你是誰?”這個穿着一身黑色正裝的男人警惕的問道。
“路過的,需要我怎麼幫你?”衛燃繼續問道。
“快跑吧,鬼子很快就要來了。”
這人說完已經重新扶起了自行車,跨步騎上去之後,扎眼間便跑沒了影子。
見狀,衛燃無奈的搖搖頭,轉身跑向了這條巷子的另一頭,原路返回了下車的位置。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剛的槍聲,此時那名黃包車伕卻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
“也不知道被弄死的人是誰”衛燃暗暗嘀咕了一句,不急不緩的邁步走向了來時的方向。
不多時,一隊持槍的警察便從遠處跑了過來並且注意到了他。
好在,錢夾子裡的那本證件幫他打消了懷疑,甚至在注意到他是個鬼子之後,還立刻安排了一輛黃包車過來準備把他送回酒店。
說來也巧,這給他找來的黃包車,恰恰是剛剛送他過來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