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敵人了嗎?”
殘牆裂縫的邊緣,背靠着斷牆的衛燃輕聲問道,同時也看了一眼對方搭在扳機護圈上的手指頭,以及頂住了槍擊的大撥片。
“找到了”佐拉娜輕聲答道。
“你旁邊的地板上畫了一張地形圖”
衛燃撿起一根鐵絲指了指地板上的地形圖,“這裡是那座山的山頂,這邊是你現在看到的那座山的左邊,這條線是那條公路,現在把你看到的敵人的位置大概的標註出來。”
雖然不明白衛燃這麼做的目的,但佐拉娜還是耐住性子,拿起一小口碎磚,一番思索之後,在其中一個位置畫了個圈,圈住了衛燃之前畫下的五角星。
“現在重新瞄準對方,告訴我你們之間大概有多遠。”
“500米或者600米”佐拉娜立刻答道,“我爸爸教過我怎樣測距”。
“瞄準對方”衛燃頓了頓問道,“你習慣打哪裡?”
“我習慣打碎”
“打碎?”
“像飛碟靶一樣被打碎”佐拉娜遺憾的解釋道,“可惜不是霰彈槍,而且霰彈槍也打不了這麼遠。”
“那就瞄準你最有把握的地方吧”
衛燃笑了笑,“先瞄準就好,然後打開保險,我來教你什麼時候開槍。”
“我瞄準了”佐拉娜說道,並且下意識的要把手指頭搭在扳機上。
輕輕用手裡的鐵絲碰了碰對方的手指,佐拉娜立刻將其重新搭在了扳機護圈上。
“想讓對方發現不了你,最好的辦法就是隱藏你的槍聲。”衛燃說道,“你的槍有消音器嗎?”
“沒有”佐拉娜答道。
“轟!”
恰在此時,又有一發炮彈砸在了城裡,砸中了遠處的街道。
“那就是你的消音器”
衛燃說道,“在炮彈落下來之前,會有一段哨音,這段哨音從遠處飛來的過程音調是有變化的,你要注意聽。”
“所以我要在爆炸開始的時候開槍?”佐拉娜格外有悟性的問道。
“讓槍聲和爆炸聲融爲一體”
衛燃說道,“做好準備吧,我會在可以開槍的時候輕輕碰你一下。”
“嗯”佐拉娜輕輕迴應了一聲。
在兩人耐心的等待中,又有一顆迫擊炮彈划着哨音飛了過來,衛燃也在這哨音的末尾,用手裡的鐵絲碰了下對方的手背。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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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聲迫擊炮彈的爆炸中,佐拉娜扣動了扳機。
“我打中了!”佐拉娜興奮的說道。
“那就離開這裡吧”
衛燃說着,已經催促着對方拿上武器和那條迷彩布貓着腰開始下樓。
“我剛剛打中了他的胸口”佐拉娜興奮的說道。
“一天的時間裡,不要在同一個地方開槍兩次或者更多次。”
衛燃隨口提醒道,“不要被對方給抓到你的規律,你的每次移動都要打亂規律和順序。”
“我記住了”
佐拉娜話音未落,衛燃卻突兀的舉起了之前掛在肩上的衝鋒槍。
見狀,佐拉娜也連忙重新舉起了她剛剛射殺過敵人的狙擊步槍。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衛燃已經走到了那個擺着沙發和長桌的房門口,隨後猛的衝進去,將槍口頂在了一個背影的後腰處。
“放下你手裡的東西”
衛燃話音未落,這個被他用槍頂住的人卻猛的轉身,將手中的餐刀捅向了他的胸口。
“啪!”
衛燃反應極快的在對方握刀一側的膝蓋處不輕不重的踹了一腳,對方也立刻失衡,打着轉栽倒在地。
不等他躺穩,衛燃已經將手裡的衝鋒槍當做T棍,在對方持刀的那隻手的手腕上敲了一下。
劇痛的刺激之下,這個人手裡的餐刀失手滑落,衛燃也在解除了對方的威脅之後得以看清,這是個看着至少能有六十歲往上的老男人。
“不要搶”
“是你在偷我們的東西”
衛燃踩住對方試圖摸向那把餐刀的手提醒道。
“那是我先發”
“阿梅爾大叔,這些確實是我們的東西。”
端着槍的佐拉娜走進來說道,“我們已經在這裡堅守了一個月了,你不能偷走我們的東西。”
“誰在乎你們在這裡多久!我發現了就是我的!”
這個被稱爲阿梅爾的老男人嘶吼着,掙扎着,“放開我!這些東西是.”
“嘭!”
衛燃朝着旁邊的沙發開了一槍,經過一體式消音器的抑制,這聲槍響並不算大,但卻仍舊讓對方恢復了清醒。
回過神來,這個老男人卻仍舊不管不顧的把手摸向了他剛剛纔從桌子底下掏出來的壓縮餅乾以及他才從沙發上扯下來的那個海綿墊子——哪怕他的一隻手仍舊被衛燃踩着。
“我不介意殺了你”衛燃提醒道。
“我的孩子要餓死了”
阿梅爾抱着衛燃的腿哀求道,“我的孫子在發燒,我只是想讓他被凍死之前能填飽肚子。
求求你了,分我些食物吧。佐拉娜,求求你們分我些食物吧。”
“我只能給你一塊餅乾”
佐拉娜平靜的說道,“你這個懦夫,你的孫子在半年前就已經死了。”
這話說完,阿梅爾先是一顫,隨後卻張嘴試圖咬住衛燃的大腿。
“砰!”
又是一聲沉悶的槍響,阿梅爾的頭頂被子彈鑽了個孔,他也“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衛燃如此果斷的殺掉這個“熟人”顯然嚇了佐拉娜一跳。
“說說這個人吧”
衛燃一邊檢查這具屍體一邊問道。
“他以前就住在這棟建築裡”
佐拉娜反應過來,一邊收拾被阿梅爾翻找出來的物品一邊格外平靜的說道,“也是個警察,已經退休的警察。”
“後來呢?”
衛燃一邊說着,一邊從阿梅爾的腋下小包裡翻出一沓鈔票和一串金戒指乃至項鍊等物。
但這些東西此時此刻加在一起,都不如這個小包裡藏着的一小片消炎藥有價值。
“戰爭開始之後”
佐拉娜打了個哆嗦,“他和一些警察抓走了很多塞族人,殺掉男人,在教堂裡凌辱女人和孩子,其中有很多其實是穆族人和克族人。”
聞言,衛燃張了張嘴,沒有繼續問下去,他不知道這個叫佐拉娜的姑娘是哪個族的人。
“他殺的人可一點不少,糟蹋的女人也一點不少。”佐拉娜嘲諷道,“他甚至想去我們射擊隊抓塞族人,露娜就是塞族人,不過幸好我們也有槍。”
“他他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衛燃扛起這具屍體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
“有一天,塞族的一發炮彈落在了他們的據點附近,那棟樓塌了,只有他當時躲在一個地下室裡玩女人意外活了下來。”
佐拉娜跟着走了出來,“後來他就消失了。”
“你說的是這棟樓?”
“緊挨着的另一棟樓”佐拉娜指了指外面的殘骸,“那棟樓已經只剩下那些殘骸了,我猜他回來肯定是想去那棟樓裡找些什麼被埋住的東西。”
“你剛剛爲什麼.”
“他和我的爸爸其實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而且
而且我們的狙擊步槍也是他交易給我們的,代價是我們的運動步槍和手槍以及霰彈槍,以及一輛自行車。”
佐拉娜羞愧的答道,爲她的爸爸有這樣的朋友羞愧。
“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衛燃說着,已經扛着屍體邁步走上了二樓,將其暫時放在了一個破窗子的旁邊,這具骯髒的屍體以後說不定用得上。
重新回到一樓的房間,衛燃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問道,“佐拉娜,你是哪一族人?”
當這個問題問出來的時候,佐拉娜明顯慌了一下。
但很快,她便坦誠的答道,“我是塞族人,但其實大家沒有區別,只是信仰的宗教有區別而已。
我的爸爸說,這根本就不是民族和民族之間的戰爭,是爲了摧毀南斯拉夫,被人煽動的戰爭。”
“如果那些人也能看清楚這些就好了”
衛燃在嘆息中搖搖頭,他在數不清的戰爭中聽過、見過數不清這樣頭腦清醒的人。
但是很可惜,他們大多數,絕大多數都沒能活到戰爭結束。
“已經晚了,後悔也沒有用了。”
佐拉娜惋惜的說道,“如果沒有這場戰爭,我們本來說不定有機會去巴塞羅那參加奧運會的。”
“會有機會的”
衛燃怔怔的說道,“在下一個奧運會的時候,你們都有機會去參加的。”
“你看過巴塞羅那奧運會的女子三千米田徑比賽嗎?”佐拉娜突兀的問道。
“沒有”
衛燃如實的搖搖頭,他確實沒看過,那時候他都還沒有出生呢。
“我本來想問你冠軍是誰的”佐拉娜遺憾的說道,“然後我還打算問你最後一名是誰。”
“你認識她們?”衛燃追問道。
“我認識最後一名,她叫米爾薩達。”
佐拉娜以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平靜說道,“不,不算認識,但是我見過她訓練,就在外面那條街道上,你知道她的教練是誰嗎?”
“是誰?”衛燃不由的看向了窗外,被建築殘骸擋住的窗子。
“是那些狙擊手”
佐拉娜笑着說道,“她就在被狙擊手盯着的大街上奔跑,那些狙擊手會朝她開槍,她如果不想被打中,就只能跑的更快才行。
那時候我們就已經離開射擊隊,跟着我的爸爸參加力所能及的戰鬥了。
空閒的時候,我們就會躲在建築裡給她加油。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她叫什麼,我們一般都喊她跑快點兒。”
“後來呢?”衛燃藉着揹包的掩護取出相機問道。
“後來啊”
佐拉娜好奇的看了眼衛燃手裡的相機,“後來她還是被狙擊手打中了,被打中了兩次。
不過好在受傷都不是很嚴重,其中有一次甚至是露娜幫她包紮的傷口,也是那次之後,我們才知道她叫米爾薩達,她要去巴塞羅那參加奧運會,以波黑的名義。”
“她成功了”
衛燃在朝着這個講故事的姑娘按下快門之後說道。
“是啊,她成功了,我現在都還記得,她在預賽裡跑出了10分3秒34的成績。”
佐拉娜以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面對着衛燃手中那臺相機碩大的鏡頭說道,“我不在乎薩拉熱窩到底屬於波黑還是屬於南斯拉夫,就算她屬於南極都沒關係。
但就像跑快點兒決定代表這座城市去參加奧運會一樣。
我們退出射擊隊放棄參加奧運會,並且決定拿起殺人的槍的時候,我們是爲了結束這裡的戰爭的。
T先生,這裡只是薩拉熱窩,我也只是薩拉熱窩人。
如果你在發生戰爭之前來到這裡,我敢用我的媽媽發誓,這裡其實非常漂亮,塞族人,穆族人還有克族人,大家相處的都非常好,都是朋友。”
“我相信”
衛燃再次朝對方按了一下快門,“不用你發誓,我相信你說的一切。
你們就像瓦爾特一樣保衛着薩拉熱窩。”
“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嗎?”
佐拉娜拿起一塊壓縮餅乾喃喃自語的說道,“我聽說,那部電影的導演克爾瓦瓦茨先生已經餓死了,也是在1992年,在跑快點兒參加巴薩羅那奧運會的那一年。”
“是是嘛”
衛燃放下了手裡的相機,他其實並沒有看過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僅僅只是瞭解過相關的戰爭史並且知道根據那段歷史拍了這樣一部電影。
他更不知道,那部電影的導演竟然是被餓死的。
是啊,這裡被包圍的時間比列寧格勒還要久,這個時代的武器殺人的效率也遠遠超過那個時代,怎麼可能沒有人餓死呢?
“所以T先生到底是個狙擊手還是個戰地攝影師?”佐拉娜單手託着腮,看着衛燃問道。
“沒有區別”
衛燃回過神來,收起相機說道,“狙擊手和攝影師沒有區別,他們總要瞄準些什麼,按下快門和扣動扳機使用的力量其實是一樣的。
狙擊手可以殺人也可以記錄殺戮,戰地攝影師一樣可以記錄殺戮更可以殺人。”
“我喜歡你剛剛的這段話”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遠處一道牆壁的後面傳了進來,衛燃也反應極快的舉起了衝鋒槍。
“請不要開槍”
躲在牆壁後面的男人說道,“佐拉娜,快證明一下我的身份。”
“T先生,那就是我之前提到的,承諾給我們請狙擊手的記者先生。”佐拉娜說話間已經站了起來。
“我放下槍了,過來吧。”衛燃說着,將衝鋒槍放在了地板上。
片刻之後,一個舉着雙手,留着大鬍子,脖子上還掛着好幾臺相機的男人從牆後面的走了出來。
是個老兵
衛燃只是一眼便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些什麼,他尤其注意到了對方手臂和脖頸上的的刺青。
“你好,T先生。”
這個身材壯碩的大鬍子男人緩緩放下雙手打了聲招呼。
“法國人?”衛燃和對方握手的同時用法語問道。
“沒錯,法國人。”
這個男人握住衛燃的手坦率的點點頭,“支持塞族人的那個法國來的法國人,也是個報導過巴塞羅那奧運會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