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來了。”
朦朧晨霧中，一襲白衣如謫仙般走出。
還是那樣年輕，還是那樣從容不迫，甚至說……
“你還是那麼小心啊？”
符老感受到羅塵那蔓延向四面八方的神識，不由笑道。
確認神符宗內沒有其餘元嬰修士，羅塵這才收回神識，略帶歉意的笑了笑：“我的情況有些複雜，你老多擔待。”
符老點了點頭，“我知道，中州星門客卿，溟淵丹聖殿主嘛。”
羅塵跟天元道宗有關係的這件事，並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畢竟以前羅天宗搞的那個羅天寶閣，背後支持的就是天元商盟。
但他是星門客卿這件事，知道者寥寥無幾，也就凌天城主幾人知道而已。
聽見對方如此說道，羅塵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道宗修士，來過你這兒？”
符老也不遮掩，直截了當的說道：“如今東荒但凡有些名頭的大勢力，誰又沒有被天元道宗修士拜訪過呢？”
羅塵挑了挑眉，正想追問，符老話鋒一轉。
“不過，前來拜訪我的，是個女人。其名——富青藍。”
“原來是她啊！”
羅塵神色略顯複雜，想不到此女居然也來了東荒。
只怕不僅僅是爲了自己來的，更是爲了她爺爺吧！
見羅塵果然認識對方，符老嘖嘖讚歎了起來，“據我所知，那女子乃是天元道宗內部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師尊更是一位化神強者。能讓如此驚豔人物千里迢迢來尋你，不愧是丹宗羅塵啊！”
羅塵苦笑道：“你老就別挖苦我了，真要碰上了，說不定還得刀戈相向呢。”
符老皺了皺眉，不解道：“應該不會吧，我看她態度尚可，僅僅只是想和你見上一面。甚至因爲你的原因，我神符宗也得了些許庇佑。”
羅塵忽而問道：“那此次你約我會面，是她的意思？”
符老連忙擺手，“我怎麼可能暴露你的行蹤呢？此次我強留着一口氣，等你出現，不過是我個人最後的念頭罷了。”
說到這裡，他身上的頹敗氣息，越發遮掩不住了。
本身符老年歲就頗大了，還頻頻與人動手。
尤其是曾經凌天關一次大戰中，他被妖皇重創，哪怕有羅塵丹藥相助，卻也不可避免的影響到了壽元。
如今大限將至，只在旦夕之間了。
沉重的氛圍中，符老勉強笑了笑。
“你遠道而來，頗爲辛苦，且飲一杯水酒吧！”
如今正值隆冬時節，屋外大雪紛飛，銀裝素裹。
美倒是美了，但寒意深重卻是不可避免。
最重要的是，作爲一個元嬰上宗，沒有佈置相關的陣法結界改換天象溫度，足以透露如今神符宗的窘況。
羅塵默然不語，喝下符老溫好的靈酒。
待得腹內溫熱之時，他才問道：“你約見我，應該不僅僅只是想臨走之前，見一面故人吧？”
符老嘆了口氣，“其中原因，還得從我剛纔提起的那件事說起。”
那件事？
羅塵疑惑，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天元道宗修士拜訪東荒各大門派！
見羅塵意會，符老也點了點頭。
“溟淵覆滅，天元入主東荒，第一件事就是收服了曾經溟淵派的附庸東陽宗，第二件事則是大肆獵殺溟淵餘孽，不讓這盤踞東荒三千年的霸主死灰復燃。像你我見過的谷洪，藺永華等人，就死的死，逃的逃了。而這第三件事，咳咳……”
符老咳嗽了兩聲，頹敗的臉色有些漲紅。
待理順了氣，他苦笑道：“抱歉，這身子骨，着實有些頂不住了。”
羅塵表示理解，眼中有着幾分慼慼之色。
如今符老的情況，非藥石可醫。
乃是積重難返，加之本就到了壽元極限。
縱使給對方一些延年益壽的靈藥，也不過杯水車薪，多活個幾天幾月而已。
甚至說不定對方早就嘗試了諸多延壽之法，普通的手段對他已經很難有效果了。
符老長吐一口濁氣，緩緩道：“第三件事，因百萬大山妖族異動，陳兵極東六域之外，天元道宗既然想入主東荒，就不得不承擔起應對妖獸大軍的責任。”
“他們有那個實力，但很顯然，他們沒那個心。”
“口頭上說一說，實際上卻是給我們各大門派下發指令，試圖讓我等充當炮灰，去與妖獸戰鬥。”
“先前那些上門的天元道宗修士，目的就是這般。
“我神符宗稍好一些，因爲你的關係，那位青藍仙子只是讓我們多製作一些符篆，不用上正面戰場。可是……”
符老擡頭看向羅塵，一臉苦澀。
“你知道的，戰爭一旦真的進入泥沼狀態，誰又能置身事外呢？”
羅塵同意這個看法。
以前東荒那些古老宗門，不也是這樣的打算嗎？
可在妖族大軍肆虐下，安居後方的各門各派，不也照樣受到了波及嗎？
“然而我神符宗如今情況，剛纔羅塵你也神識掃過了，知道個大概吧！”
羅塵直言道：“門人數量倒是蠻多的，粗略一掃就有十幾萬，可見這些年你老是一點沒閒着。”
神符宗最虛弱的時候，也就只剩下萬把人了。
短短十幾年間，人數倍增到如此程度，可見符老晚年的努力。
估計他現在這般模樣，也跟心力交瘁有極大關係。
“但裡面可造之材，卻寥寥無幾啊！”符老喃喃道。“很久之前，我就在培養接班人，可要麼死的死、傷的傷，要麼就是好不容易培養出個夜華來，卻先我一步奔赴黃泉。”
“縱使我現在把家底養起來了，可一旦我坐化。偌大元嬰上宗，卻無元嬰真人坐鎮，與名存實亡又有什麼分別？”
羅塵不解：“當初，我給了你足足三顆結嬰丹吧！”
符老苦笑道：“都用了，剩下兩顆也給人用了，可都失敗了，到底是底蘊不足。”
羅塵不假思索道：“若還不夠，羅某這裡還有富餘，可以再贈道友一二顆。”
“你倒是大方！”符老估計也沒想到羅塵會這麼大方，張口就是可以再送他結嬰丹，然而，他卻是擺了擺手。“罷了，我神符宗本身也是有結嬰之法的，結嬰丹也只是作爲有效補充而已。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合適的培養人才啊！”
有丹藥又如何？
沒有合適的人才培養，縱使有再多結嬰丹，也養不出一尊元嬰真人來。
想想羅塵幫助滄瀧渡劫，花了多大心思，多長時間，就知道其中艱難之處。
符老當初培養出一位夜華真人來，已經是傾其所有了。
可年紀輕輕的夜華真人，卻因實力不夠，走在了符老前面。
以至於現在神符宗，即將面臨沒有元嬰真人坐鎮的尷尬局面。
而對於元嬰宗門而言，一旦頂級強者斷檔，其後果難以想象。
“羅塵，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你答應！”符老極其鄭重的說道。
羅塵隱約猜到了些，遲疑道：“你是想讓我在你走後，庇護神符宗？”
符老點了點頭，隨後又搖頭。
“一開始，我的確是這個想法，可你現在情況很複雜，只怕不方便露面，因此便打消了這個想法。而且所謂庇護，又能庇護多久呢，終究不還是要靠自己？”
“是以，我想託付一些人給你。”
“他們未來的修行資源，不用你操心，從築基期到元嬰期，我都會一一安排好。”
“你所要做的，就是將他們帶走，安置到你那遠遁的羅天宗內，與羅天修士同吃同住，一起成長即可。”
“待得他們境界有成之時，不管未來神符宗變成什麼樣，他們都可以靠着那些傳承，重建山門。”
託孤之舉，莫過於此。
羅塵有些熟悉這一幕。
他看向老者，“你就不怕我吞了那些資源，或者強留那些被你看中的好苗子？”
符老似笑非笑的看向羅塵，“你會嗎？”
羅塵搖了搖頭，他不會。
一旦答應了別人，他往往都會盡力去做。
當年的沁花李家不也是這般，外人都當羅塵會把李家吃幹抹淨，可最終是李映璋成了羅天宗宗主。
不僅家族得以延續，其個人境界，地位，都超越了過往李家的巔峰之時。
很顯然，符老是打聽過相關情況的。
而且，他相信自己不會看錯羅塵！
羅塵想了想，點頭道：“既是朋友相托，對我而言也只是舉手之勞，羅某可以同意你這個請求。但相關的人選，我得親自看上一看，免得混進去……”
不待羅塵說完，符老就發出了一道神識傳音。
有三道身影，從屋外走了進來。
“我知道你的顧慮，是以挑選的這三人，都是身家清白，從小在神符宗長大的弟子。除開資質之外，他們的人品性格我都考驗過，不會給你羅天宗造成麻煩的。”符老仔細解釋道。
羅塵嗯了一聲，看向進來的三個年輕人。
兩男一女，皆在築基初期境界。
修爲不高，但既然能被符老作爲神符宗種子培養，必有過人之處。
符老喝道：“還不見過丹宗前輩？”
那三人毫不遲疑，對着羅塵恭敬行禮，紛紛報上自家名字。
尤其是那年輕女子，更是出人意料的對着羅塵跪了下來，行了個大禮。
“晚輩陳冬靈，見過前輩！”
雖是大禮，卻也逾越失節。
修士一生，只敬天地，只拜父母師長。
羅塵雖是前輩，可終究不是他們的師尊親人，談不上如此大禮。
除非他們拋棄神符宗弟子的身份，徹底加入羅天宗，方可行如此大禮。
當然，被嚇破了膽氣，對強者卑躬屈膝，也不是不可以。
符老頗爲不悅，“冬靈，怎這般失禮？”
然而羅塵擡手，打斷了符老的話。
一雙銳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陳冬靈，那頗有幾分熟悉的面貌。
他輕聲問道：“你倒是有點像我認識的某位故人啊！”
陳冬靈毫不猶豫的說道：“先母陳書怡，出自大河坊，她生前曾唸叨在坊市的時候有一位大哥對其多有照拂。其名諱，她很少說起，但丹塵子這個道號，卻經常提起。若晚輩想得不差，丹宗前輩應該就是先母口中所說的那位大哥吧！”
這番話一出，同行的兩位築基修士，紛紛側目。
就連符老都有些訝異，想不到還有這一遭。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陳冬靈剛纔行那個大禮，就不算逾越了。
一時間，衆人不由將目光投向羅塵，看他反應。
在幾人注視下，羅塵緩緩點頭，“原來是小書怡的女兒啊，難怪眉眼上有幾分熟悉之感。”
隨後，他問道：“我與你母親最後一面，還是在丹霞山上。自那之後，就各自奔赴落雲宗開闢戰爭，不知你母親後來怎樣了？”
聊及往事，陳冬靈眼中露出幾分悲傷之色。
“開闢戰爭尚且還好，可後來大量妖獸從百萬大山衝出來的時候，母親他們被困在了破月仙城中。雖然最終在宗內長輩帶領下衝了出來，卻身受重傷。之後陸續幾十年，傷勢反反覆覆，生下我之後，更是元氣大傷。未至凌天關，便駕鶴仙去。”
聽完這番經歷之後，饒是羅塵心志堅定，也不由生出幾分恍惚之感。
陳老道、陳書怡、符秀秀，這些以往朋友的容貌，不斷在腦海中浮現。
各有各的機緣，各有各的結局，可最終能再相逢的終究是少數。
沉重氛圍中，羅塵看向符老。
“三人我已見過，待我離去之時，會將他們帶走。”
符老大喜，對三人催促道：“還不謝過你們羅師伯！”
羅師伯？
羅塵愣了一下，在那三人行禮中，看向符老。
符老理所當然說道：“作爲神符宗最後的苗子，我自然收他們爲徒。你我朋友一場，境界又高於我，我的弟子稱你一聲師伯，很正常吧！”
好一個打蛇隨棍上！
羅塵無奈的笑了笑，卻也沒生氣。
人之將死，便由他吧！
下一刻，符老就當着三人的面，將一個儲物袋交到了羅塵手中。
羅塵眉頭一皺，“這是？”
“不要多想，我知道友性情高潔，看不上這些俗物。但其中資源，對於他們三人目前境界而言，太過貴重。就怕懷璧其罪啊！”
“是以，我託你代爲保管，看情況分發下去。”
“裡面的典籍，著有我神符宗十之八九的傳承精髓。我怕他們境界未到，提前翻閱影響了未來道途，所以也希望道友研讀之後，可以代爲指點一二。”
神符宗傳承！
羅塵吃驚道：“這些大禮，未免有些過於貴重了吧！”
符老鄭重道：“不是禮，是小老兒的請求，還望道友成全！”
沉默間，羅塵接過了那個儲物袋。
“我之後或許會有些忙，不能時時耳提面命。但你這三名弟子的修行不會耽擱，我會讓人照看着的。”
符老也不強求羅塵親自教授三人，“如此，也夠了。”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
符老將與神符宗共同存亡，哪怕是壽盡坐化，也會死在神符宗。
但念及無法揣度的未來，送出去三名苗子，委託給友人，也是有必要的。
事情談妥，便再無要事。
羅塵打算帶着三人離去。
符老自不會挽留，只是目光中有些不捨。
是不捨羅塵，還是不捨三名神符宗未來希望，亦或者是不捨這世間大好風光，無法言喻。
忽然。
走到門口的羅塵，轉過身來，面露笑意。
“也不知你老是喜歡安靜還是喜歡熱鬧，我這兒有件大事要辦，你要不要來看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