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令我的視線模糊,可是我依然可以看到,掛在他眉梢的那絲不安,這種神情,與眼中始終含着的陰鷲和脣際的殘忍,是多麼的不相稱啊……
恍惚間,覺得眼前的一切和許久以前的一幕分外的相像,那時他也是這般的抱着我,急急向前跑着,腳步踉蹌,抱着我的雙臂是掩蓋不住的顫抖。
那時我在不停的流血,鮮紅的液體順着我的手腕,細線一般的滑落,而我的下身,亦流着驚心的鮮血。
很驚訝在人的體內,竟然有那麼多的鮮血可以流出。
“咣噹”一聲,是秦昭一腳踢開了房門,他小心翼翼將我放在牀上,然後把門關緊,將所有趕來的弟兄關在外面。
他親自幫我脫下溼透的衣服,然後用一條幹毛巾細細擦着我滴水的髮絲,和冷得瑟瑟發抖的身體。我伸出手推開他,才發覺自己已經使不上力氣,那一揮出去,軟的好似棉花,然而他卻退開了,盯着我掙扎着坐起,用毛巾擦乾自己。
我睨了一眼一語不發的他,扯動了脣角,露出一絲嘲弄的笑意:“放心,我不會自殺了。”
他的眼睛卻陡然一暗,冷冷的說:“這種玩笑並不高明。”
我無所謂的笑笑,有些失去控制般的自顧說着:“我知道你當時那麼着急,不是爲了我,而是爲了你的孩子。”
當發現我無力的倒在地上,手腕上被割開了一條深深的刀口後,他露出從未有過的吃驚與焦慮,抱起我時,不安又增加了一分,因爲他看到,有細小如蛇的血液順着我的下體緩緩流出。
那時,我已懷孕七個月。
儘管是男人,可是他也清楚這意味着什麼,顧不上許多,將我緊緊抱在懷中就向附近的醫院跑去。他是那麼的驚慌失措,連停在門外的車都忘了去開,只是一味的向前跑着,瘋一般的向前跑着。
我的手臂像斷了的樹枝一樣垂着,從腕上不斷涌出的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使他的每一步都伴隨着那腥甜的痕跡。我歪頭看了看流血的手臂,覺得體內的鮮血似乎都流盡了,因爲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蒼白得駭人,可是我卻沒有感到絲毫的疼痛,彷彿這身體已不再屬於自己。
我突然用那帶血的手抓住他的衣袖,手指恍若鬼爪般乾枯,在那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個鮮紅的手印,斷斷續續笑着說:“快啊……不然,你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回想起那一幕,躲在被子中的我笑得吃吃,好像憶起了極其好玩的事情。秦昭見我笑了,眉眼也鬆緩了下來,說:“幸好,保住了孩子。”
頓了頓,他說:“沒想到小童不是足月生的,身體還會那麼好,長得水靈可愛,從未生過病。”
他握住我的手,加重了語氣:“那是我們的孩子。”
我不作聲的抽回手,縮在被子的包圍之下。
原來,你是這麼的喜歡那孩子,不知當你知道真相時,會是怎樣的暴跳如雷呢,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看了……
不行,現在還沒到時候。
可是此念一閃,眼前立時現出一個孩子童真無瑕的臉,總是睜着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毫不設防的望着別人,這張面孔令我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他看出我的牴觸,冷了聲音說:“難道你現在還不讓我見到自己的孩子嗎?”
我迎上他的視線:“你已經破壞了我的生活,所以我不允許你再去破壞他的。”
秦昭的眉梢挑動了一下,嘲諷般的說:“我怎麼破壞了你的生活?”
我暗自咬牙:“你別忘了,當初我是因何事而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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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在酒吧裡遇見我,就不許我再去見自己的父親,我實在忍受不了,偷偷跑回家,匆匆見了父親一面,就急急趕回。沒想到,就是這短短的一面,竟然會爲我的父親召來殺身之禍!
一些對秦昭恨之入骨的人,竟然抓了我的父親做人質,企圖要脅秦昭。他答應將我的父親安全帶回來,可是最後,他帶給我的,只是父親身死的消息。
父親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陰暗的房間裡,我在外面哭啞了嗓子,秦昭卻始終攔在門前,不肯退讓一步。
他反反覆覆只說一句話:“你不會想看的。”
然而,這句話卻令我更加瘋狂。
我拼命撕扯着他的衣衫,將他的手臂抓住一道道血痕,可是他卻一動不動,任我像瘋子一樣捶打着他。待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我呆呆的癱倒在地上,不哭,亦不鬧。
然後我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三天,抱着雙膝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擡頭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眼眶是乾涸的,沒有一滴眼淚。
我用了三天的時間來回憶與父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思緒在那匆匆別離的最後一面結束,然後打開門,打破了所有和薰衣草有關的東西。
那濃烈的味道極強的刺激着我的嗅覺,我在打破這些東西時,彷彿也打破了一直壓抑的防線,我靠着牆壁,無力的滑下,痛哭失聲。
那一場哭泣,似乎耗盡了體內的最後一滴淚水。
模糊中,我拿起一把鋒利的小刀,準確的在手腕上割下,動作極緩,劃出的傷口卻極深。待那條血痕橫貫整個腕部時,我舉起來放在眼前,欣賞美景一般,絲毫沒有感到疼痛。
此時,我腕上的傷口又在劇烈的疼痛着,我下意識的將另一隻手按在上面,當初那刻骨銘心的傷口,如今只餘一道淺淺的痕跡,可是心裡的傷口,卻如同當初一樣深刻。
秦昭冷酷的聲音卻不留餘地的響起:“我警告過你,不想惹麻煩就不要去見家人,可是你偏偏不聽。”
“你這是在暗示,是我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麼?”我慘然的一笑,“如果不是你強迫我進入你的世界,我又怎會連見家人一面都遙不可及,他又怎會慘死!”
我咬牙切齒的低聲說:“秦昭,你毀了我的一切!”
話一出口,我的頭忽然沉重不已,不由倒在枕頭上,剛一捱到那軟軟的枕頭,我就像陷入了棉花叢中一樣,再也擡不起頭。眼皮沉沉的閉合着,彷彿被強大的睡意所攫住,神智逐漸遊離。
我閉着眼睛,卻看到父親就立在牀邊,對着我爽朗的笑,就像他生前所做的一樣。我瑟縮了身子,但覺無比的寒冷。
“爸爸……”
我喃喃的叫了一聲,感覺到眼眶一熱,兩滴大大的淚珠順着緊閉的眼角,緩緩的滑落。我又叫了一聲:“爸爸!”然後就陷入了無比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