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睜着眼睛看天花板,過往在眼前不斷閃現,恍若電影經過剪輯的片段,將我前半段的生命分割成短小的戲幕,我睜大了眼睛,旁觀者般直視,不知過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早上起來,鏡中女子的眼睛不似往日那般富有神采,苦笑一下,開門出去,客廳裡靜悄悄的,好像鍾燁祺還未起牀。
怕打擾他,我索性也不準備早餐,儘量輕手輕腳的洗漱。可是當我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時,那扇緊閉的門開了,他走出來,神情有些恍惚。
晨風自半開的窗戶中吹來,我嗅到的,不僅僅是熟悉的薰衣草香,還有淡淡的酒氣。
昨晚……他喝酒了?
他坐在沙發上,手指按住額頭,很是無力。遲疑了片刻,覺得自己的所爲確實令他爲難,我站在門邊說:“要不要緊?”
“沒事,”他依舊將頭仰放在沙發上,沒有睜開雙眼,“我不用上班也可以。”
“那你晚上能不能接我下班?”
他睜開眼睛,略略驚訝的望着我。在他探究的注視下,我有些尷尬,輕咳兩聲說:“我想煮晚飯,所以要去超市買東西,怕自己拎不動。”
他笑,揮揮手說:“還不快走?遲到可是要扣錢的。”
懸了一夜的心終是安定下來,我轉身出門,那一瞬,我聽到他輕輕的說:“謝謝你……肯與我站在一起。”
沒有回頭,我走了出去,長長呼了一口氣,內心錯綜複雜,連自己都說不清是何等的滋味。
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要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去找Coco了。
這着實令我傷感,因爲在我面對生存走投無路時,她曾向我伸出了雙手。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更爲珍貴。
可是,現在我除了順其自然,別無他法。
剛進公司,就見向卿在辦公室前一臉焦急的來回踱步,看見了我,就招手示意我隨她進去。仔細的將門關好後,我問:“出什麼事了?”
“是貝兒。”向卿壓低了聲音說,神色有些不安,“早上她打電話過來,問我能不能將本月的薪水預付給她,我聽她的聲音不太對,擔心會不會出什麼事。”
我心下了然,知道她是怕貝兒剋制不住毒癮。見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隻信封,我說:“這是給貝兒的吧,要不要我替你送過去?”
她恐怕等的就是這句話,像見了救星一樣將信封遞給我:“不好意思,要麻煩你跑一趟,我抽不出身,交給別人又不放心。”
我這般自告奮勇,內心卻忐忑不已,現在貝兒最不想見的,怕就是我了。
拿着向卿寫下的地址,我花了很長時間纔到了那裡,倒不是很難找,只是地處郊區,路途有些遙遠。
出乎我的意料,那裡竟然是一所典雅的別墅,很有歐式風格。大門上雕刻着藤蔓和花朵,相互糾纏,在靜止的時間中安靜綻放,彷彿在傾訴着一場無聲的繁華。
我試着推了推,大門開了。我走進去,很怕會被裡面的傭人當作不法闖入者,可是一直走到那白色的建築前,竟然都沒有遇到一個人。
整座別墅靜悄悄的,很像廢棄了很久,我不由發毛,好像自己無意中闖入了一幢鬼影幢幢的古宅,可是花園中修剪良好的樹木,和整齊的草坪,證實了我不過是在嚇唬自己。
輕輕叩響了門,無人搭言,門卻自己開了,原來這和那扇大門一樣,僅是虛掩。我想貝兒這女孩子的膽子還真大,門也不關,竟然可以住得如此踏實。
裡面精緻的構造和高雅的佈置不僅令我眼前一亮,大廳正中間的牆壁上掛着一幅油畫,畫着一位優雅的貴婦,噙着隱隱的笑意,靜靜的望向前方,僅是一幅畫,就能讓人感受到那濃濃的貴族氣質。雖然對名畫沒有什麼研究,但我的記憶裡不曾有與之相配的名作,想了想,恍然大悟,這應該是霍家英那出身名門的母親。
這座別墅有着極重的歐式風情,以貝兒這樣的小模特,決計沒有能力擁有它,那麼這就應該是屬於霍家英的了。
我站在大廳裡,提高了聲音說:“請問有人嗎?我是寧靖昕。貝兒,你在嗎?”
喊了數聲,都無人應答。我看到旁邊的旋轉樓梯,正猶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忽然,一聲低低的**傳入耳中,聽起來甚是怪異,在這幢寂靜的莊園中,顯得有些毛骨悚然。
我判斷了聲音的來源,走上旋轉樓梯,剛剛轉過一個彎,就看到貝兒倒在樓梯上,頭髮散亂,遮住她大半的面容,但我還是看到在髮絲的下面,有着殷殷的紅。
急忙跑過去抱住她,攏開發絲後,我發現她額頭受了傷,幸好只是擦傷,並不嚴重。我喚着她的名字:“貝兒,貝兒,你醒醒,這是怎麼了?”
她的眼睛只開了一線,見有人出現後,猛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沙啞着嗓子說:“給我……錢,快給我!”
她蒼白的皮膚泛着病態的青,臉頰凹陷了下去,使得那雙原本就大大的眼睛顯得甚是突兀,好像是一張面孔上只剩下了這雙眼睛,但是卻沒有任何神采,就像是兩口乾枯的井,在風沙的侵蝕下,只露出黑黝黝的井口。
那空洞無神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閃動着渴求,不禁令我想起長久未進食的動物,在看到獵物時,剎那間的驚喜若狂。
我的心狠狠的一疼。
彷彿倏忽回到了幾年前,那時也有一個這樣的女子,匍匐在地上,因爲無法忍受渾身如蟻蟲般的啃噬而大口大口喘氣,身子縮成一團,腦子裡嗡嗡的響,起初只是很細微的聲音,但是很快就連成一片,好似有成羣結隊的蜜蜂一起在耳邊盤旋。她狠狠咬着下脣,已然咬破,鮮血滲入口中,但她絲毫沒有感到血腥的氣味。終於,她向前伸出了手,發冷一般牙齒相擊:“給我……求你,給我……”
然後她看到面前那個悠然坐着的男子,露出惡魔一般優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