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殿中,蒲團已被摞了起來。
小師妹拿着掃帚,在殿中默默掃地。
沙沙的聲音讓人心靜,而她也掃得認真,似乎沉醉其中。
林覺則在旁邊打理神臺神像。
搬山祖師的像,神臺上的香灰,神像背後的死角,包括牆壁上的蛛網灰塵,都得拭淨撣去。
逐漸靠近了一面古鏡。
林覺踩着神臺,取下古鏡。
雙手碰到鏡面,便知這是一面銀鏡,入手冰冷,沉甸甸的,透着一股厚重凌厲的靈韻,似乎只是沾到,手上也會被刺出細密的針眼似的。
林覺上山以來,還很少摸到這面古鏡。
取來抹布,細細擦拭。
隨即將之重新掛在牆上。
“師妹可見過師父或者誰使用過這面鏡子?”林覺隨口問道。
“沒有見過。”師妹停下掃帚將之當做柺杖拄着,擡頭看他,“只聽師父說過,這是很多年前,傳授給搬山祖師法術的那位仙人,在祖師建立我們這座道觀之後,特地送過來的,讓我們幫忙保管,然後它就一直掛在這裡了。”
小師妹停頓一下:
“那位仙人沒有說它叫什麼名字,所以最開始師祖都叫它浮丘鏡,後來又叫搬山鏡,當遇到很厲害的妖怪時,觀主會把它請出來。”
“嗯……”
林覺想起的是三師兄那封信。
三師兄在信中說,也許會回來借。
“……”
林覺繼續撣着灰塵。
清掃乾淨,二人這纔出去。
“這麼勤快做什麼?等灰塵重些,我自然會叫季陰季陽幫忙清理。”大師兄說道。
“反正臨走了清掃一下,顯得有點誠意。”林覺說着,從懷中拿出一本冊子,遞給大師兄,“這裡面記着有三十多道菜,都是家常菜,大多做起來都很簡單,只要嚴格按照步驟,不會難吃的,換着吃,夠吃很多年了。”
小師妹立馬在旁邊說:“我已經抄了一份了,大師兄記得先抄一份,然後再給別的師兄,輪流抄記!”
“嗯。”
大師兄神情鄭重的接過。
“那我與師妹便回京城了。”林覺說道。
“順便去找三師兄。”小師妹說。
“一切小心。若有事情,記得來信。”大師兄對他們說。
“一定。”
“記住了!”
小師妹帶了一個包裹。
林覺也帶了一個包裹。
其實他的木雕還遠未祭煉完成,只是半人高的木雕已經可以放進布袋了,他便打算將之這麼帶回京城,然後打造盔甲兵刃,再一起祭煉。
這樣可以省一些時間。
也可早些去尋三師兄。
除他們外,只有二師兄想偷懶,省下自己爲徒弟講道的功夫,留在這裡,好讓他新收的小徒弟聽大師兄講經傳道,其餘師兄都要離去了。
“師弟師妹何時去秦州東北尋三師兄?我到時候也跟你們一起去好了。”四師兄問道。
小師妹便轉過頭,看向林覺。
林覺則是說:“我想先將這尊豆兵做好。”
“屆時務必遞信給我。”
“好。”
“也給我遞一封信,我也去京城找你們。”七師兄說,“眼看着這天下就要爛了,我還沒感受過京城的繁華呢。”
“那你們去,我和五師兄就不去了。”六師兄說,“那地方在鬧妖怪我們這幾年雖然也學別的法術,但去了也不見得幫得上忙。”
“師兄各自珍重,潛心修行就是。”林覺說道,“只待將來一天,彩虹橋上相遇,天都頂上共飲。”
“哈哈哈……”
衆多道人與大師兄二師兄道別,林覺還與山神額外道了別,便全都下山而去。
正是桃花開時,道人身輕如燕,腳下生風,自花山豔頂上踏過,順着山坡與山風,不費吹灰之力,便到了山下。
這次下山,已沒那麼沉重了。
功勞大半得歸於神行之法。
有了神行之法,日行千里不在話下,倘若潛心修習,還能走得更快,互相之間的相聚已經變得簡單了。
只是剛到浮丘山下,山花樹林之間,忽然傳出一道聲音:
“這就離去了?”
林覺一聽便知,正是反駁前輩。
衆多道人聞言紛紛停下。
有的站在枯樹枝丫間,有的停在古鬆傘蓋上,都扭過頭,看向聲音傳來之處。
可即便藉着高處,也找不見什麼身影。
細找或許能夠找出,可那沒有必要。
“前輩今日出來了?晚輩有禮了。”林覺對着那方行禮,“確實還未與前輩道別,有些失禮,不過也是因爲此前回來那天,之後下山的兩次都沒有遇見前輩,還以爲前輩這些時間不在。”
樹林中的某處很快傳來回應:
“真是愚鈍!我何時不在?只是之前快過年了,山上來燒香拜會的人太多,路都被踩寬踩平了一些,我嫌太吵,乾脆避開了而已。”
“哈哈。”
林覺反倒笑了,隨即笑着說道:“前輩果是個清修的性子。”
“哼!”
那方輕哼一聲,卻不迴應,而是說道:
“你的天資果然夠高,道行增長果然夠快,想來也有別的機緣,竟然已能夠獨自鬥過豹王,還能從護聖真君的庇佑下設法將之殺死,看來無論是道行還是智謀,我都小瞧你了。”
“前輩消息真是靈通!”林覺說着一頓,正好發問,“既然如此,前輩可知我家三師兄身在何處?”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還來考我?”
“咦?前輩爲何如此說呢?自然是知道在紫雲縣,卻不知具體在哪,也不知我們去紫雲縣能否遇到他,所以才向前輩請教。”
“我又不會卜算,如何知曉?”
樹林中的聲音傳出,不過頓了一下,又開口說道:
“不過你這番下山回京,倒是正好趕上前幾日雲夢縣發生的大事。”
“什麼大事?”
“你回去就知曉了。等你回去,差不多消息也該傳到京城了。”樹林中的聲音說道,“不是來聽你道別的,只是偶然遇見,便隨口提醒,下界蟄伏多年的仙也許比天上的仙更有本領,一定謹慎一些。”
林覺早已聽江道長說過,秦州東北的東王母乃是已經成真得道、正兒八經的妖王,是與真君同級的存在,遠非如今的自己能對付的,若他真去了東北尋三師兄,面對這般存在,自會謹慎。
可是這位前輩性格可高冷得很。
“多謝前輩,晚輩謹記。”
林覺說完,等了一下,那方沒有聲音傳出。
自然知曉,“反駁前輩”已經離去。
林覺不禁搖了搖頭。
這位前輩性子也真是的,自己都要走了,它也不肯與自己道個別,多說兩句。
反倒樹枝上的七師兄笑意吟吟,對他說道:
“這位前輩在此居住多年,向來只反駁人,不曾與人結交,師弟能與之結識,還能在臨走時,特地讓它出來提醒關切,可真是好本事。”
林覺面帶笑意,眼中也有責怪——
此刻“反駁前輩”定還在這裡,所謂離去只是交談的結束罷了,以它的性子,聽見七師兄這麼說,可能受得了?
“前輩,晚輩便告辭了。”
林覺對着那方行禮,理所應當的,沒有聽見迴應。
腳尖在蘆葦叢上一點,便翩然而去。
衆多師兄與師妹也都跟上。
一時好似山中仙人同遊。
……
白鷺飛回京城,落在海棠樹上。
海棠正好長出花苞。
小師妹也到了京城院中,因爲林覺要她幫忙催火,融化靈金,爲豆兵打造盔甲兵刃——小師妹的天賦在五行上,更已轉修五行靈法,所學的法術也比林覺少,更加專精五行法術,更高的法術造詣加上五行靈法,她放出的靈火自然也更爲兇猛霸道。
不過回到京城,見到樊天師,林覺卻是先問:
“道友,雲夢縣如何了?”
“雲夢縣?雲夢縣還是那樣啊。”樊天師說道,“官兵和長生教信徒之間的爭鬥爲主,此外沒有什麼大事,小事卻也不斷。”
“這是何時的消息?”
“貧道今早才問過。那位‘東王母’的行事風格也向來如此。”
“……”
林覺皺眉疑惑,但還是相信反駁前輩的消息,便說道:“還請道友多多留意,多多打聽一下。”
“怎麼了?道兄收到什麼消息?”
“也沒什麼準確消息。”
“那我這就再去問一遍。”樊天師說道,“除了朝廷和聚仙府,順便也問一問住在京城的精怪,它們的消息有時會比人更加靈通。”
“辛苦道友。”
林覺回到自己的院中。
先從屋中拖出一把長柄大刀。
這把長柄大刀實在巨大,握柄將近有人的小腿粗細,刀身寬有一尺,刀背厚有二指,鋒利無比,長度則像是一棵大樹一樣,可以想象到它揮動起來無堅不摧的氣勢,而上面的靈韻、煞氣也極其濃重。
林覺就要用它來打造龍伯豆兵的盔甲兵刃。
自然要將它熔了——
此刀雖好,尋常人卻用不了,而且上面煞氣怨氣太重,沾了太多無辜者的血,也不適合道人用。
而用來爲豆兵做武器,哪怕是龍伯豆兵,這柄大刀也用不完。
加上盔甲,也不見得用得完。
畢竟豆兵是由小變大。
龍伯豆兵兵刃盔甲所要用到的靈金,大概就與尋常壯漢的武器加上一身盔甲所用的金鐵差不多,而這把刀實在太大了。
第一個考慮的問題——
如何將之折斷,放入爐中?
小師妹給了他答案。
只見她走上前,瞄準長柄大刀,運足法力,便是一巴掌拍下去。
“嘭!”
就像剛學“齏石”之法的她手拍堅石一樣傳出的聲音讓人耳膜也覺得震痛。
大刀沒有裂紋,卻也顫抖不已,嗡鳴不止。
小師妹看了眼手心,並不停止。
“嘭!”
刀身上終於起了裂紋。
嘭嘭嘭!連續幾聲!
大刀就此碎裂折斷。
地上一堆靈金疙瘩。
第一個問題就這麼被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