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丘九人與一貓一狐踏在墨獨山的大地上。
“據說以前這裡一直縈繞着濃霧,風吹不散,雨淋不掉。人一旦走進去,就會迷失方向,如果在迷霧之中,忽然聽見有誰叫了你一聲,你一時不慎下意識的答應了,就會隨着聲音而去,再也不會回來。”三師兄賣弄着他的見識,同時扭頭四顧,“我們可能是幾百年來,第一個堂堂正正走進這裡又能走出去的活人。”
衆多師兄也環顧四周。
如今這裡正是一片晴朗,頭頂藍天,連一絲雲都見不到,太陽照得空中都像是在發亮。
但其實這裡即使是白天,陰氣也很重,縈繞着散不開的煞氣,天氣之所以這麼好,完全是神靈爲之,藉此緩慢驅散這裡的陰氣煞氣罷了。
而這片山原即使在白天,也是一片墨色,近看還好一些,乃是一種駁雜的灰墨色,看得越遠,顏色便越深,直至渾黑一片。
倒有一種奇異的風景。
今日這片妖山有了訪客。
又有一隻狐狸、一隻彩狸因爲聽見三師兄的話,所以邁着滴溜溜的小碎步,走到了最前面。
“這一場仗,觀中傳下來的豆兵好漢損失損壞了不少吧?”二師兄問道。
“有一些。”大師兄回答簡短。
“哎呀,觀中的前輩先祖們將他們留下來,這些好漢願意留下來,不就是這個目的嗎?”三師兄灑脫得很,“大不了等我要死的時候,我也徵求一下那些追隨我的好漢的同意,把他們送回浮丘觀!”
“要是你有後人呢?”七師兄問。
“也送一半回來!”
“大家請看——”
七師兄將手一攤:“以前的三師兄會毫不猶豫的用輕蔑語氣說——道爺我一生瀟灑不羈,無拘無束無礙,怎麼會有後人?”
衆人互相對視,都覺得有理。
“師兄我懶得和你一般見識。”三師兄搖搖頭,話音一轉,“倒是那些受損的豆兵,大師兄回去有得忙了,而且修補的材料也要不少。”
“無妨。”大師兄還是老實說道。
“不過能得這麼多法器寶物,也算是一種彌補了。”三師兄說,“以前我們在道觀裡哪裡見過這些好東西?”
“其實以前也是有的,以前的弟子也是有的。”大師兄如實回答,“只是這些寶物大多在山下,在亂世,亂世的時候前輩先祖下山,就能夠得到許多寶物,可是帶回山上後,一個弟子贈一樣,等到太平年間,就已經送完了,到我們已是太平末年,早就沒有了。”
“我說呢!”
幾個師兄聊着,也警惕着。
林覺則低下頭,對已經走回身邊的狐狸說:“你又學到了些什麼法術?”
“我又沒學到了些什麼法術!”狐狸仰頭與他對視,隨即連說三個原因,“累着了!沒空喝!不厲害!所以只學了一樣!”
“一樣?學的什麼?”
“學的……”
狐狸正想開口,眼珠子轉一圈,又停下了,轉而說道:“等學會再給你說!”
“你還賣起了關子?”
“罐子?沒賣!”
“呵……”
林覺笑了笑,也想了想。
據說東王母有幾樣大神通,分別是長生之法,應該就是“奪生予壽”了,這門法術已經到了自己這裡,另外便是分身之法、吞陽大陣還有一種草木大妖都有的保命、難死的神通。
吞陽大陣雖然厲害,卻得提前佈置,而且主要用在戰爭或別的特定場景下,於個人鬥法無益,林覺興趣不大。
保命的神通林覺也有了一樣,況且這類草木大妖的神通,很可能與自己本體有關,人不見得學得會。
厲害的便是分身之法。
東王母的分身之術可不是當初鼠妖那種分身幻影,她的分身是正兒八經的分身,有着成真得道的威勢力量,可以鬥法傷人的。
這是一門不遜色於御物之法、花開頃刻、三頭六臂、大小如意的大神通。
然而東王母沒有死在紫雲,現在也生死未知,狐狸定然還沒有學到這門神通。
至於別的神通法術……
那日下方妖怪太多,不乏大妖,倒都有各自的本領與奇異的法術神通,不過也如狐狸所說,當時的它一直處於緊張的鬥法之中,沒有空去“喝”別的妖怪的法術神通,後來又要去繼光縣、伯玉縣、樂天縣,好不容易回來了,也有空了,且不說下方那些妖怪的清氣是否已經散去,當時的它又受傷又累,已經無心再去“喝”神通法術。
有什麼本領能值得它特地去取?
林覺猜測,大概是某種奇異之法。
如是往前,漸已走入墨獨山深處,也走入了神妖之戰的戰場。
原本平整的大地變得坑窪起來。
林覺看見了被推起來的土堆,看見了被砸出來的大坑,看見了滿地雷擊的痕跡,也看見了地上被燒乾淨的妖怪屍首,在地上留下痕跡,還能看出生前是什麼樣子,死時是什麼姿勢,地上也掉了許多法器。
狐狸貼着林覺行走,保護着他。
幾人也越發謹慎。
這是必須的。
只要東王母沒有死,無論真君如何與她相鬥,無論她受傷多重,也是成真得道的妖王,和幾人有着雲泥之別。
最大的差別,便是她已成真得道,超凡脫俗,而幾人無論修爲高低、道行深淺,終是肉體凡胎——如果林覺用不出法術,在極端情況下,仍然存在被武人一刀砍掉頭顱、被暗箭一箭射穿胸膛的可能。
因此不得不小心。
小心之餘,也在四下查看。
幾位師兄別看面對林覺時大方,其實也很節儉,看見地上掉的這些法器,一點不願浪費,須得上前仔細查看,是否受損,是否有用。
完好無損的,便得收下,在天兵神將征戰中受損的,但是還有利用價值的,例如是靈金靈木打造成的,也得收下。
沒有多久,幾人忽然停下腳步。
此時的他們停在一條巨大的溝壑前,像是自然形成的一條深深峽谷。
低頭一看深度,全都沉默了。
這是浮池神君所爲。
“傳說有神仙可以將大山搬走,有神仙可以將大地裂開,原來是真的。”三師兄喃喃自語。
“就是我們成真得道,怕也遠遠無法企及浮池神君吧?”四師兄說。
林覺也被深深驚住了。
隨即回過神來,指着前方:“這道劍光、這條深溝應該通往東王母的本體所在,我們沿着它走,就可以找到東王母。”
“嗯……”
幾人都點頭,往前走去。
同時狐狸當先擡頭。
林覺順着擡頭——
天上已有天兵神官身影。
可當山風一吹,明明是大晴天,烈日高照,也多了幾分寒意。塵沙一起,藍天之下,視線也有些模糊昏沉了。
前方風沙中隱隱透出金光,地面變得更不規整,像是傳說中的地龍在這裡來回鑽了無數遍一樣。
又隱隱看見有鬼影在飄蕩,口中無意識的呢喃着不容易聽清的話語:
“納我榮五族……
“逆我致禍災……”
它飄飄搖搖,從幾人身旁經過。
“是東王母的狂信徒,怕是被東王母給吃了,留了魂魄,如今化作了孤魂野鬼。”三師兄說道。
“看着有點眼熟呢。”小師妹說道,皺着眉頭,“好像是那天從紫雲縣出去的。”
“有可能……”
忽然轟隆一聲,一道雷霆降下!
這道鬼影頓時魂飛魄散。
幾人擡頭看去,遠遠的天空上飄着薄如輕羽的雲,雲端的神官正收回手。
看見他們,神官帶着兩名天兵從天而降。
“下方何人?”
神官聲音威嚴,面色嚴肅。
“我們是從黟山來的道人,原先在紫雲城坐鎮,守護百姓。”三師兄出面說。
“黟山?紫雲?”神官一聽,面色頓時緩和了許多,“原來是鎮守紫雲縣的道長,多謝相助,多有辛勞,不過幾位道長來此作何?”
“我們想來看看,東王母是否已經被除。”三師兄說道,“要是被除了,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東王母這等妖王,成真得道數百年,在此已建地下妖國,即使被擊敗,也沒那麼容易身死道消。尤其她根鬚深重,分身衆多,身爲長生樹成精更有無窮生機,因此我家真君在此佈下金光罩,將之煉死在內,尋常人不得進入。”
“……”
林覺和三師兄對視一眼。
看來此地已經被真君守着了。
長生樹本就是天下間少有的靈株,如今這裡這棵更是成真得道的長生樹,是一位妖仙的軀體,想來即便是真君,也會動心。
如此一來,自己怕是很難得到了。
“敢問你家真君……”
“天翁麾下,保聖真君是也!”
“原來是保聖真君。”
“諸位道長,你們護民有功,不便在此久留,還是速速出去吧。”神官說道,“諸位道長要離去的話,這便可以離去了。”
林覺和三師兄再度對視。
關鍵時候,還得是三師兄臉皮厚,張口就是:
“我等自黟山遠道而來,修習刻豆成兵之法,需要用到靈木,前幾天大戰,我們九位師兄弟加上道觀中幾千年來積攢下來的豆兵好漢,爲了保護百姓,爲了給你家真君助陣,損失了大半,須得補充修復,亟需上好的靈木!我等知曉東王母乃是長生木成精,長得和雲一樣高,因此特地來尋一些她掉落下來的枝幹!”
修習刻豆成兵之法的共有林覺、三師兄和大師兄三人,他一張口,成了九個。
千年積攢,翻了幾倍。
損失一些,成了大半。
天上那個神官當即一愣。
“這……”
“這什麼這?我等難道沒有幫你們真君的忙?那東王母的分身那麼大,難道不是我等誅滅的?這麼大一棵長生樹,如今死了,難道整棵樹你家真君都要霸佔完不成?”三師兄說道,“堂堂真君,我想不會這般小氣吧!”
“小神須得請示真君……”
神官聽說他們誅滅東王母的分身後,明顯態度更好了。
只見神官乘雲離去,不見蹤影。
片刻之後,他纔回來。
“我家真君說了,那日他雖與東王母大戰,但也看得分明,紫雲縣的幾位道長確實出力不小,十分辛苦,刻豆成兵一事也屬實。那東王母的枝幹軀體雖然珍貴,卻也可以賜給幾位道長一份。”神官說道,“東王母確有枝幹掉落在金光罩外,真君發話,九位道長,不可加上別人,也只此一次,能夠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