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林覺不禁有些驚訝。
雖說豆兵之法,靈木加以殘魂,確實可以撒豆成兵,使之成活,不過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奇異和生機。
有那麼一剎那,他真感覺手中雕像活了過來,好漢殘魂死而復生了一樣。
而且這還沒有開始祭煉。
全靠靈木上的奇異。
“若是好生祭煉,假以時日,依託東王母這棵長生樹爲身軀,加之她的靈韻神異,一位豆兵便是一名神將也未必不可能。”
自然,這得等到林覺成真得道之後,纔有多的時間去做,也纔有可能完成了。
屆時的豆兵甲士,將是妖王的身軀做軀體,仙人的法力做祭煉。
想都知道,定然非同凡響。
此時林覺請進雕像中的,並非新結識的好漢殘魂,而是當年在徽州貢村中時,最先與他結緣的三位好漢之一,也是追隨他最久的好漢,是他手上如今祭煉最久,最厲害的豆兵之一。
爲祭煉最久、最厲害的豆兵更換新的軀體,並非理性之舉,因爲無論什麼殘魂進這尊雕像,都差不多,其它殘魂未必不如這道殘魂。
如此純爲感性之舉。
林覺很感激他,率先爲他更換最好的軀體。
而原先的則留給新的殘魂。
“這些年來,多謝好漢相助,願君能在這裡住得舒服一些。”
林覺對其行禮,這纔將之收回。
不知何時,院中雪已加重,兩道精怪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見了。
京城再度開始有人上門拜訪。
大概是因爲草海關告破的消息,讓這些整日放肆淫樂、吞丹吸散的京城貴人首次意識到,戰爭和如今生活的破碎距離他們是如此之近,而有一位能鬥妖王的真人就在京城,他們自然想來抓住這根稻草,想爲自己今後謀一份生機。
宮中也曾數次差人來請,太子也來了兩回。
大概是想請動林覺,要麼去北方作戰,要麼便爲時局出謀劃策一類。
林覺並沒有理會。
七師兄則更無憂無慮,整日晚出早歸,每每回來,定然面帶微笑,身上藏着酒氣與香風,儼然享受至極的樣子。
若說日子,還是他最瀟灑。
偏偏他的法術也不落下。
這位師兄天資果然過人。
寒冬時節,京城漸有梅花開。
林覺出城過一次,乃是去真鑑宮拜訪青玄道長與江道長,又隨他們一同出城,帶着狐狸去城外村中賞梅花,踏雪留痕,又在雪中煮茶,談一談南北天下之事,神靈之爭,又聊幾句詩詞風雅。
沒有多久,便是除夕。
林覺將楓山上的師妹和三師兄都叫了下來,與他們一同過年,吃了年夜飯,天黑後又一同出去閒逛。
四個道人走在燈火暗淡之處,小師妹抱着她的小徒弟,狐狸變得和指甲蓋一樣大小,站在林覺頭頂,免得被人認出來,就連華公主也顯身出來與四人走在一起,多雙眼睛看向今夜的京城。
只見萬家燈火璀璨,青樓綵帶高懸,又有煙花絢麗奪目,街上如往常一樣人來人往,不過卻偶有百姓眉梢上了一點憂愁。
幾個道人一邊看,一邊小聲閒聊。
“聽說近日以來,京城出現了雙頭牛,說是天下分裂的徵兆,又說城外農戶家中出現了五條腿的牛,說是朝廷大興徭役,不顧百姓死活,搶佔農時民不聊生的妖兆,總之都是古書上記載過的不祥之兆,都意味着朝廷要完了。”七師兄看向他們,“師兄師弟怎麼看?”
“還能怎麼看?關道爺我屁事!不如殺了吃肉!”
“三師兄,我們是修道人,不吃牛肉。”小師妹認真提醒道。
“每逢天下亂前,這類傳聞就會很多,難以說是它們預兆了天下大亂,還是天下即將大亂,人們纔將之翻出來。”林覺搖頭說道,“我看盛世時候未必就沒有這類事情,只是盛世之時,沒人會把它們拿出來說,沒人敢把它們拿出來說,就算拿出來了,也會解讀爲瑞兆。”
“師弟說得有道理啊!”
“確實如此。”華公主點頭,神態端莊,聲音柔和,“這類事情,其實並非上天給的徵兆,亂世盛世都是有的,不過也算是一種徵兆。”
“哦?怎麼說呢?”
“這份徵兆,來自人心。”華公主以前作爲神靈,過了很長時間,對這類事情看得很多了,“人們覺得天下要亡了,所以傳出了妖兆,而這不是恰恰預兆着天下將亡嗎?”
“嫂嫂也很有見解啊!”
“你這道士!花酒喝昏了吧?”三師兄挑眉說道。
華公主笑而不語。
七師兄也不理他,只是繼續問道:“那麼師弟和華公主覺得,這會是本朝的最後一個除夕嗎?”
“誰說得準呢?”華公主搖頭,“自古以來,成王敗寇,雖說都看個人本領,卻也有機緣氣運在內,總有許多巧合的。”
“我問了乩仙,乩仙說還有幾年。”林覺說道,“大概它是覺得天翁沒有那麼容易敗吧。”
“就你那個反駁乩仙?”
“是反駁前輩。”
“好好好……”
七師兄笑呵呵的。
“師兄真該早幾年來京城的。”林覺回想到自己和師妹第一年來到京城過年,看這除夕時的場景,不由說道,“早幾年來京城看這除夕,雖然還是一樣的繁華,一樣的彩燈如夢,地上星河,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心境。”
“那是你,在師兄我的眼中,一切一樣。”
“也是。”
幾名道人一直走到深夜,似乎每人都有不捨,遲遲歸家。
次日便是新年。
連着幾個晴天,城外杏花次第盛開。
林覺又叫上三師兄和七師兄,邀請真鑑宮的江道長與青玄道長,一同去城外山上觀賞杏花。
滿山紅粉,好似煙雲。
山中頗有文人墨客,風流雅事,不顧北方傳來的憂愁,聚集賞春,吟詩作對,飲酒繪畫,行走其中的一羣道人,也成了他們眼中的風景,許有人將之與青山杏花一同,收入畫筆,定格成畫。
下山之後,七師兄和三師兄便與他告別了。
“師弟本領最高,若是路過中州,可千萬記得轉個方向,在我那去陪我玩樂幾天啊。”七師兄說道。
“這自不必說。”
“三師兄,浪跡天下之餘,莫要忘記給我們寫信。可不止觀主纔是你的師兄弟。”七師兄又對三師兄笑着說。
“有空再說吧。”三師兄很隨意。
“師兄若是遊至北方,聽說羅公的消息,記得寫信回來告知我。”林覺說道。
“再說,再說。”
“那就走了。”
七師兄置辦了一輛馬車,馱着他做的木偶們,晃晃悠悠離去。
三師兄則是上了玉馬,轉頭看向林覺,手指算命一樣掐動:“聽說師弟也要離京,去尋什麼機緣,貧道掐指一算,該要等到真鑑宮院子裡那棵什麼樹開了花之後纔會走吧?”
“師兄多看自己。”
“哈哈哈!”
三師兄仰頭飲酒,又仰頭大笑,與他揮了揮手,便算作了道別。
林覺挺羨慕他的。
這個師兄好像沒有心腸肚肺,不知感情,從不因離別而不捨。
而他自然是不捨的。
不捨的主要是三師兄。
這人浪跡天下,四海爲家,下次再見,誰也不知會是什麼時候去了。
可當城外杏花凋零之後,北方大雪逐漸消融,戰事似乎又變得緊張起來。
好在一個冬日的籌備,不知九天紛爭如何,總之人間朝廷倒是多少有了一些準備,調了不少軍隊過去,與其打得有來有回。
山花又開幾度,春日將盡。
萬新榮等人的法術都已學會了,林覺也已收拾好了行囊。
恰逢人間四月芳菲盡,春去夏綠時節,連着幾日的太陽都照得人暖洋洋的,可在城外剛剛擴建完成的真鑑宮中,卻正盛開着一片雪。
林覺帶着狐狸前來拜訪。
山門越發氣派,頭頂“真鑑宮”三個大字龍飛鳳舞,頗爲寫意。
兩邊寫着一幅楹聯:
以鏡自照見形容;
以心自照見吉凶。
林覺敲響了門。
今日的真鑑宮沒有開門待客,是獨爲送別故友而開放的。
因此當門內陌生的小道童剛一開門,林覺便看見了院中那棵繁茂的流蘇樹,遠看花開如雲如雪,一團團一朵朵,掛在枝頭,伴着道觀的宮殿樓閣與紅牆青瓦,彷彿圈出的世外之景。
鼎中青煙嫋嫋,飄飛其上。
狐狸邁着小碎步,眼中充滿好奇,當下走到樹下,擡頭仰望,一雙琉璃琥珀似的眼睛倒映雲雪。
又有一名坤道坐在樹下,抱着拂塵,一身素雅道袍,面白如雪,更勝流蘇,在陽光之下似在反光一樣。
“道友來了啊。”
江道長靜靜坐在樹下,面前桌案與火爐,水汽升騰飄飛:“剛煮的茶,徽州的茶,伴着賞花。”
“好。”
青玄道長也從後院過來。
江道長親自斟茶,散出幾縷茶香。
“道友請。”
“多謝。”
林覺低頭品了一口。
“嘖……”
仍是隻加了糖與梅子,沒有別的亂七八糟的東西,茶香之餘,微甜微酸,是他喜歡的口味。
三人圍着茶几而坐,飲茶賞花。
也賞狐狸追逐風中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