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友都受封元君了,怎麼還穿得這麼素淨?”小師妹問道。
“元君就不能穿得素淨嗎?”
“我看道觀廟子裡的神像,那些神仙個個都是金碧輝煌,要麼穿着金盔銀甲,要麼穿着羽衣華服,要麼穿着五彩神衣的。”
“那是世人對於神仙的想象。不過確實有很多神靈會故意迎合世人的想象,或者在香火願力之中不知不覺轉變成世人所想象的樣子。別的神仙除了在有公事正事或者顯化於世人面前時,私下裡都是想穿什麼穿什麼。”
三人沿着高山慢慢行走,一邊行走一邊交談。
一隻狐狸老老實實跟在後面,好似沉穩了些,另有一隻彩狸,四下尋找高處跳上去,警戒的眺望遠方,又到處亂聞亂嗅。
“那有公事正事或者要顯化於人間時呢?”
“那就和你說的一樣了。武神出征要穿盔甲,上殿要披神衣罩袍,其他神靈要着華服羽衣,有官職的要穿官袍,若是要顯化於世人面前,大多便要貼近世人心中的形象。”
“那你穿什麼?”
小師妹似乎對此十分好奇。
“呼……”
一陣清風吹過,身邊突然出現了五彩神光,甚至亮得有些耀眼。
師兄妹都驚訝看去。
只見神光之中,原先一身素雅的江道長已經披上了一身神衣,以紅、綠、金爲主色調,身上墜飾恰到好處,衣帶則在身後無風飄起,以此刻山頂青藍純淨沒有一絲雜雲的天空爲背景,再配以她冷淡的神情與刺眼神光,彷彿馬上就要乘風而起,飛天而去。
剎那之間,神光便暗淡下來。
元君也重新變回了道人,衣着素雅,捧着拂塵,詢問她:
“如何?”
“和此時簡直完全不同。”
“這樣的衣服我有很多套,每套都不同。因爲不同地區的人審美也不同,又會隨着時代演變,因此還挺麻煩。”江道長說, “還是這身好。”
“嗯……”
小師妹思索着眼珠子轉了轉: “神仙不用自己換衣嗎?”
“有的要,有的不要。有的可以不要,卻也願意自己慢慢穿,梳洗化妝也是同樣的道理。”江道長說道, “神仙也各有性格喜好。”
“原來如此。”
幾人慢慢走到山頂,吹風賞景。
不知不覺,便是半日過去。
“我要回去了。”
江道長對着他們行禮。
“道友慢走。”
“道友常來! ”
"……"
江道長仍然沒有多說什麼,當即化作一道神光,便往天上飛去。
只是剛剛飛出幾丈,她又停了下來,低頭注視下方二人:
“如今天下已定,我也受封元君,今後再來拜訪兩位道友便要方便多了。雖然如今我還沒有元君的神力,不過以南邊和秦州兩地的香火,想來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兩位道友若有需要,可與我說。有些事情,我家帝君會願意幫助兩位道友,還有些事情,我會幫助兩位道友。”
“自然。”
“一定!”
江道長收回目光,不再回應。
神光剎那間就消失在了天際。
兩人卻還看着天上。
神靈的職位更像是官職地位,不是道人仙人的道行,因此神力比之道人仙人具有不確定性和滯後性。
神靈來自於香火,神靈的法相神力也來自於香火,元君是個職位,不代表受封元君立即就能擁有元君的神力。
有可能這個職位是虛職,只有名頭沒有香火,自然只能用來聽。就算不是虛職,在受封之後,也需要很多年的香火供奉,慢慢積累神力。
很多帝君和古老的神仙都是虛職。
不過江道長的並不是。
不僅不是,還因她親自來人間走過一趟,積累
了很大名聲,她的香火還很旺。
“師兄,你好像被江道友看穿了。”小師妹這才說道。
“是你。”
“是你!”
“我就沒想隱瞞,因此是你。”
“因此是你! ”
"……"
師兄妹慢慢往山下走去。
對於江道長的話,他們倒並不懷疑。
哪怕在老天翁的推演當中,直到最後,江道長也仍是他們的好友,仍在天上以神靈的身份便利爲他們提供幫助,這其中有一部分是出於玉鑑帝君對抗紫帝尋覓時機的需要,另一部分則與玉鑑帝君利益並不相符。
“我現在細細一想,幻境中有很多地方都不對。”小師妹邊走邊說, “那畢竟是我們與九天的對抗,老天翁畢竟是曾經九天的天翁,江道友畢竟是九天的一位元君,既然師兄半途就已醒悟,師兄在不確定老天翁心意如何的情況下,應該是有刻意避免將江道長牽扯進來吧?”
“師妹變聰明瞭。”
“可惜還是不如師兄……”
兩人一前一後,化作清風,吹過山林之間。
飛回山中閣樓之時,卻見萬公已經等在這裡了,有事要與他說。
“真人!下面來了個妖怪,是一隻兔子,說是
承了仙人的教導之恩,又仰慕真人,要拜真人爲師!”
“兔子……”
“正是!”
萬新榮以爲他不知道,便詳細的說:
“它本就是楓山中的精怪,就住在這附近,以前真人剛來這裡時,給我們講道傳法,它便跟着別的精怪到了這裡來聽!
“它又常常躲在林中,看許意和普梅在山間砍柴打水,看我們做飯洗衣,也看許意和普梅在山間修行,練習法術,可能這妖怪天賦不錯,慢慢從懵懵懂懂中開了悟,大概也有所得。
“後來真人在山上種樹,仙樹到了成熟之際,吞吐靈霧仙氣,散發異香,有妖鬼趁着我們睡覺時、趁着真人出門時想來竊取,幾乎每次,它都有用各種各樣的辦法提醒我們,最開始是丟石子兒、樹枝,後來會告知我們,有時甚至會阻擋,所以我們也認識它,有點不好意思將它趕走,也不知道該不該將它趕走,所以今日特地來問真人。
“若是打攪到了真人,我這就攆它走!
"……"
萬新榮一邊說,一邊跟在林覺身後,隨着他慢慢走到了閣樓陽臺上。
林覺扶着欄杆,往下一望。
果然有隻灰兔,拜伏在下方石子中。
林覺記得幻境中的自己曾讓萬公勸過它走,不過它並沒有聽,而是在此一跪就是三年。
那是因爲這隻兔子和他有所關聯,聽過林覺講
道,也曾做過報答,品性不錯,所以林覺並不願意粗魯的趕走它。但若收它爲徒,一面擔憂對妖魔精怪嫉惡如仇的紫帝,一面又擔憂開了這個口子,那些聽過自己講道的山中精怪全都會涌過來,那時自己哪能辨得過來、收得過來?
因此就沒有管它了。
直到三年的風吹雨打,酷暑寒冬,日曬霜雪,最後才被打動。
不過這也不太算是爲難。
因爲除了山頂以外,懸崖絕壁下方是距離林覺修行之地最近的地方,這裡的仙氣最濃郁,可山頂種得有仙樹,向來不準別的妖怪擅入,除了少數鳥兒可以飛到懸崖上面棲身,好沾這份仙氣以外,懸崖絕壁就是最好的地方了。
而且萬公等人切磋練習法術、許意普梅外出回來,都從這裡過。
因此只要不怕久跪之苦,不怕風吹雨打日曬霜雪,僅是求道求學的話,即便最後無法拜師,在這裡也是有好處的。
雖是幻境,可那樣的想法與決定卻確實是林覺能做出來、也確實是林覺自己做出來的。
然而現在的他已經知道,這隻兔妖確實會在山間跪拜三年,也已經確定,紫帝確實會不分善惡大舉除妖,又該如何選呢?
“銜朱……”
林覺口中喃喃自語。
那是他給這隻兔妖取的名字。
“什麼?”
萬新榮不明白,只是疑惑。
“沒什麼。不必管它。”林覺說道, “就讓它在這裡跪着吧。”
“好。”
萬新榮這才離去。
林覺則是找了個蒲團,盤坐下來。
幻境之中他對“斷而復續”、 “散而復聚”與“奪生予壽”都修到了高深,並以此感悟天地間萬事萬物的生死寂滅輪轉復回之道,好悟到專屬於自己的不死不滅之法,如今他想看看,幻境中的感悟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天色轉暗,星月升起,在空中旋轉。
寒夜霧重,溼透了兔妖的皮毛。
朝陽初升,霞光染紅霧靄,越過梢頭照在了楓山林中。
許意和普梅佩戴着長劍,騎着紙驢,晃悠着鈴鐺響,他們一邊走一邊扭頭,驚奇的看着跪伏在碎石上的兔妖,還停下來詢問了兩句。
不過急着外出降魔,便就走了。
不料等到傍晚回山兔妖居然還在這裡。
他們停了下來,與之長談,又時常擡起頭,看一眼那懸崖絕壁最高處被雲霧繚繞着的閣樓。
“師父在閉關呢??”
“你怎麼還在這?昨晚你睡着了,扶搖師姐對着你嗅了好久,你真不知道危險!”
“回去吧。等師父出關我向他替你求情,絕不騙你。”
“來!蒲公英!說你們愛吃來着!”
“站起來活動一下吧,反正師父在閉關,他也看不見,你不說我不說,誰說神仙就什麼都知道呢?”
“墊一把穀草??”
日子一長,幾乎便習慣了它。
進進出出,日升日落,寒暑更替,星月輪轉,多少人來尋仙,來了又走,山霧如同潮水拍岸,唯有兔子心堅如鐵,是潮水中的一塊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