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越升越高,天光越來越亮。
林覺身上也越來越暖和了。
朝陽透過晨光,將暖意灑泄到了他的身上。
今晨的朝霞自此爲止。
風聲浪聲,海鷗鳴叫,聲聲入耳,掠過海岸的飛鳥,遠處不時躍起的游魚,爲他帶來這片充滿蓬勃生機的海岸。
道人依然面對太陽坐在山巔,一身道袍乾乾淨淨,面頰反光。
他是在修行感悟。
未來裝入瓶中的那一縷朝霞,是今後煉製金丹時用的,可如今照在他臉上的這一縷,被他悟入心中的這一縷,卻是現在就屬於他的。
狐狸在他身旁人立而起,兩隻後腳踩在地面,一臉嚴肅,一隻前爪扶着他的肩膀,另一隻前爪不斷撥弄他的耳朵。
狐狸不管道人修行,道人也不管它。
直到日上三竿,林覺才睜開眼。
此時的海岸,生機盡顯。
“你做什麼?”
一道無奈的聲音響起。
狐狸立馬收爪,回答着道:“你的耳朵會發亮!好玩!”
“哪有耳朵會發亮的。”
“太陽一照!就發亮!紅的!”
“是透光!”
“透光!好玩!撥着還動!”
“誰的耳朵撥着不動?”
林覺伸出手去,也撥它的耳朵。
狐狸站着不動,也不偏頭躲避,一臉嚴肅的把他盯着,只在他的手伸到自己頭頂的時候,忽然將耳朵往內一轉。
林覺撥了個空。
狐狸頓時眯起眼睛,得意的笑。
林覺便也笑了。
這個時候,山下隱有人蹤。
卻不是海邊的漁民,而是一半披甲執銳、一半打着赤膊帶着鐵鍬鋤頭和一些工具的士兵,他們沿着海岸行走巡邏,卻離海邊遠遠的,偶爾前去檢查位於海邊的一些坑窪陷阱。
狐狸也隨他伸長脖子看去。
一人一狐這才發現,這些士兵在海邊布了很多陷阱,大大小小,不知怎麼設計的。
只是此時看來,這些陷阱裡卻都沒有海妖。
而這些陷阱大小有限,想來就算能抓到海妖,也只能抓到一些小妖小怪,如同海夜叉或者當初魏水河邊鼉龍王麾下黃鱗侍衛、蝦將軍、蟹武士這等級別的妖怪應該是很難抓住的,就算將之困住,也無法殺死,第二天士兵找過來還是得有一番搏鬥。
至於昨日聽說的那隻七八丈長的海妖,莫說這陷阱有沒有用了甚至都遠遠無法將它的身軀裝進去,一隻腿腳都不行。
這些士兵自北邊來,沿着海岸,往南邊走,從林覺左邊視野的盡頭來,又走入右邊的盡頭去,在海岸水汽之中越走越遠,很快便不見了。
這時候差不多也到了下午。
吃點東西吹一吹風,刻點木雕祭煉豆兵,參悟一下法術,太陽便又落了山,月斜星移中眯一覺,就又是一個凌晨。
東方再度泛起微光。
昨日天邊雲少,水汽不足,盛不住太多朝陽,霞光便也有些遜色。今日雲多,水汽也重,可卻太多太重了,陽光受阻,朝陽險些出不來,自然也看不見瑰麗盛大的朝霞。
倒是又看見了那羣士兵,像是沙灘上一粒粒的小豆子。
這次多了一個校尉打扮的人。
士兵依然沿着海岸線自北往南,檢查修補陷阱,走走停停,不時遠眺天空和大海,林覺隔着很遠似乎都能感覺到他們的憂愁。
日升日落,月斜星移。
第三天是個陰天,沒有朝陽霞光。
那些士兵走得慢了一些。
第四天晚上未見日落星辰,反倒下起了雨。
士兵風雨無阻。
天有不測風雲月有陰晴圓缺,夏日海邊更是氣候無常,想看日出朝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要等它,陰風霧雨便都是這條路上的常態。
林覺修道到了現在,採了許多靈韻,早已不怕淋雨,不會着涼,便懶得回城,甚至懶得離開這座額頭山,乾脆一直坐在山頂,看着海邊來了又去的士兵校尉、時而平靜時而洶涌的浪花、變化無常的風雲,打坐修行雕刻感悟,將等待路上的風景也一併算作它的一份子。
到第十天時,又是一個晴天。
這些士兵校尉終於在下方陷阱中抓到一隻海妖,是一隻道行不高的蝦妖,長相頗爲奇怪,和魏水河邊鼉龍王麾下的黑蝦將軍也並不相同。
士兵訓練有素,只是膽子不大,看見這隻妖怪,便大喊着一鬨而散,過了一會兒,纔有人圍上去,盾在前面,長矛隨後,又有一些弓兵弩兵在間隙中朝那妖怪射箭,費了不少時間功夫,將之射死在沙灘上。
林覺就在山頂看着。
面前放了一粒豆子,隨時可以隨風擲下去,而對付這隻小妖,隨便一位豆兵甲士都夠用了。
見其鬥贏了這隻海妖,林覺搖了搖頭,這才收起豆子。
這麼一隻小蝦妖若是羅公麾下那些慣於鬥妖降魔的江湖武人,多半是策馬而來,手起刀落,就斬了它的頭。若是羅公率領的士兵,定然也是迅速組建陣型將之殺死,不會浪費這麼多的功夫。
畢竟下方几十號人,一半披甲執銳,除只小妖罷了,該是十分輕鬆纔對。
甚至三五個甲士都夠收拾它了。
林覺取出靈木,繼續雕刻。
第一位用東王母的身軀碎片雕刻的豆兵甲士早已祭煉完成,雖然費時費力,可帶來的結果卻遠超林覺的預想——
原本以爲這是新刻成的豆兵,還未經過長時間的祭煉,力量比起原先應當有所不如,卻不曾想,成真得道的妖王早就已是超凡脫俗,依託着靈木中超凡脫俗的生機和靈韻,第一位豆兵剛一祭煉完成,就幾乎有和此前一樣的力量。
那可是林覺最早擁有的、除龍伯以外最強大的三位豆兵之一!
而且除此以外,這位豆兵的敏捷靈動也遠超以前,甚至像是生前一樣,連眼珠子都能轉動。在力量相等的情況下,論及戰力,還要更強。
於是林覺毫不猶豫,又再用東王母的殘軀碎片刻了兩尊雕像,爲剩下兩位最早跟隨他的好漢也換了個身軀住處。
如今的長生豆兵已有三位。
剩下的林覺便打算等今後時間充裕再做了。
而此時又在雕什麼呢?
“沙沙……”
狐狸俯身伸着懶腰,打着呵欠,在懸崖最邊上看着那些士兵帶着海妖走遠,走得看不到了,又湊回來看道士雕刻。
只見小劍颳着木頭,落下細碎的木粉,隨風飄遠,木頭則已顯出一位瘦高的人形。
“他們走了!”
狐狸一邊看一邊說。
“嗯。”
“粉粉被風拿走了!”
“嗯。”
“浪費了!”
“一點點而已。”
“浪費了!”
“知道……”
林覺耐着性子,繼續雕刻。
……
日升日落,又是一日。
今日朝霞也不夠好。
而下方的士兵變得更多了,中間又多了一位將軍,一位軍師。
“你們昨日就是在這裡抓到那隻蝦妖的?”將軍正當壯年,眉目間卻有憂愁。
“回將軍!正是!”
“奇了怪了,這麼長時間以來,這些陷阱也沒抓到海妖,卻在這裡抓到了。”將軍說着,看向身邊軍師,“你不是說本將此計不好,這些陷阱不可能抓得住海里的妖怪嗎?”
“屬下以爲,確是如此。這些海妖之所以上岸作亂,定是想要吃人,傳說人的精氣神最足,吃人對道行增長最有幫助。將軍的陷阱雖好,可要起作用卻必須得以人爲餌才行,可這顯然是不行的,而將軍以尋常牲畜、血肉爲餌,試想這些東西都已成了精,海中物產更勝陸地,它們在海里就有吃不完的血肉,何必上岸來取呢?它們該比尋常魚蝦聰明很多才對。”
“那這是爲何?”
“難道……想換個口味?”
“軍師可莫亂說了!”將軍焦急如焚的催促道,“快想想辦法!還有半個月期限,若除不掉那妖怪、恢復海運,越王就要斬我的頭了!”
“這……”
軍師一時也犯起了難。
最大那頭海妖昨日纔在石磨村做了亂,將軍除不掉它,難道僅僅只是找不到它嗎?
就在這時,天色忽有變化。
晨間隱隱吹來一陣寒風。
遠處海中一陣浪卷,拍打海岸,幾乎觸碰到了將軍與士兵腳邊。
可是就在片刻之前,海浪衝刷得最遠的距離離這裡可都有七八丈遠。
將軍立馬覺察到了不對。
扭頭一看——
不知爲何,海中多了一抹深色,緊接着海水忽然隆起,又如瀑布一樣落下,一頭渾身漆黑的巨鰲從海洋中顯現出來,並往岸邊爬來。
它的頭和尾連起來,幾乎有七八丈長,僅是趴在那裡,就像一個小山包。
“這……”
將軍當即大驚。
衆多士兵校尉也嚇破了膽。
眼見得這頭巨鰲上了岸,仰頭在空中嗅了嗅,就朝他們衝來,一羣將士雖然人多勢衆,又帶了火油、毒藥、巨鉤、投矛,卻一點沒用上,而是自那將軍開始,想也沒想的就往四周逃去。
不過片刻之間,他們就跑沒影了。
唯有軍師心中思索——
這地方怎麼回事?爲何昨日在此捉到蝦妖,今日這頭巨鰲也從這裡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