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昌庭驟然間渾身一緊，身體雖不變，可身體裡的自己卻是變了。可以說，這時候見老爸，那是幾十年的情感聚集在一起，激動之餘，還有很多的擔心。
老爸留在他心裡最清晰的印象，就是大專畢業後，回到老家，術後一年多，老爸臉上已經看不到肉，完全是皮包骨的臉。如果不是自己父親，他看到那臉，肯定會恐懼不敢多看。
如今老爸是什麼樣子，心裡反而是模糊的。
還有就是，老爸看到自己，會不會發現什麼？
從大石頭上跳下來，楊昌庭說，“幺弟，爸和二哥趕場回來了，有沒有買什麼好東西？”
“有呢，有呢。你快點。”幺弟折身跑進竹林子。
“媽呢。”楊昌庭一時間想不到老媽在哪裡。
“三哥，你糊塗了嗎。媽和五姐不是在柳河嗎。”幺弟並沒回頭，一溜煙跑進竹林。
“你慢點，別摔了。”竹林的路有不少落葉，稍微溼，有些滑。
對啊，老媽應該是在去年就和五妹一起到柳河去，之前，自己在三中讀書，住校，也是在柳河郊區。
五妹是在郊區一家預製廠做工，計件工，做水泥磚。當初做水泥磚只有一道工序是機械的，那就是振動。
用推車將沙子堆到震動機子旁，按比例加水泥，加水，和勻。有磚模，將和勻的砂漿鏟入磚模，加滿，開震動機子。振動，成磚，將磚與模子一起抱着放到平地，倒轉，抽出模子。將成磚曬乾，淋水保養一天後，硬化，碼成堆，用水早晚淋透，保養一週，工序完成。
這樣做磚需要很強的體力和力氣，對手有輕微的腐蝕性，將成磚堆起，也非常傷手。
五妹小時候沒念多少書，讀到小學二年級，就輟學回家。確實，當初家裡就楊昌庭和幺弟兩人讀書，再多，就沒法支撐。五妹早早就在家幫忙、去年正式做工掙錢。
老媽不放心五妹一個人在柳河，也有要看護自己的意思，到柳河郊區租借族叔家的房子，在那裡住。
當然，那時候家族之間的情誼，租借房子是不提租金的。
記起這些事，楊昌庭心裡爲五妹叫苦的同時，也想到至少今天是不能見到老媽的面了，心裡滿是遺憾。
穿過竹林，楊昌庭突然覺得自己心虛起來。這麼多年後，在此見到老爸，該同他說什麼好？
幺弟已經跑回家，楊昌庭也走快一些。自己是十七歲啊，總不能走出五十歲的步態。
進門，見老爸顯得嚴正的臉看着自己，然後見自己手裡拿着一本書，或又聽到六妹、幺弟說自己到後山看書的事，讓老爸對自己有更多的慈愛。
是的，老爸自從發現自己愛看書，不像其他哥哥、妹妹那樣厭學，對自己確實是另眼相看。
六歲之前，就給零花錢買了不少連環畫，後來，每次到柳河市裡，總會到新華書店去看看，買幾本連環畫。
對這樣花錢，老爸確實大方，不心疼錢。自己在高中之前，家裡的連環畫少說有三百本。按均價0.15元算，那也是將近50元錢。在那個年代，一個雞蛋0.05元的物價，50元的零花錢都是不少家庭好幾年的收入了。
老爸在吃穿方面都攢積，當然也是沒有辦法。子女一大堆，又沒有什麼進項，更沒有積存，只能將一個錢掰成幾個錢來花。
但只要自己說買書、看書，他會將身上僅有的錢拿出來，買了。當初的自己，對老爸如此溺愛，也是有所感的。可對自家的艱辛體會並不太深，或許是身邊的人家都如此過日子，沒有對比，傷害也輕微。
如今對老爸所做的體會，自然不同。他是希望老楊家能夠從讀書這條途徑，走出一條通天之路。
小時候老爸經常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又說，男兒當立志，志在鴻鵠。吃穿皆小節，無需理會。
後來楊昌庭讀書不算有成，高三複讀考了個大專，老爸心裡是不是失望，這些年來，楊昌庭也沒仔細去想。
這時候，他分明感覺到老爸是有失落的，但好在總算考取一個去處，給了一個安慰獎。自己重回17歲，能不能改變什麼？
“爸，回來了？”楊昌庭壓制自己的激動，說話還算利索。
老爸目前雖說消瘦但還正常，主要是胃病和營養差導致的。神態稍顯嚴肅，可看到自己手裡的書本，他還是露出一點笑意。
“還在看書？”對三兒子這一年高考沒考好，他是不想責罵的，覺得兒子盡力就好。
楊昌庭點頭說，“在家沒事，翻本書看看。”
“看懂嗎。”
“看得懂了。”楊昌庭也明白老爸的意思，雖然高考沒考好，但心裡有復讀的念想，家裡對這事還沒決定。
“能夠靜心就好，書讀百遍，其義自見。”老爸循循善誘地說，“對了，今天在場上碰到你老師，問你要不要復讀一年。這個事情我由你決定，讀就認真讀，不讀就在家裡做事。”
楊昌庭從小沾書，很少做家裡的事，對幹活雖不怕但確實不像哥哥和妹妹那樣要幹活才能吃飯。
“爸，我想復讀。”楊昌庭很乾脆地說，目前，他可選擇的就是這一條路。只有選擇復讀高三，纔可能離開舊宅到外面去，離開老爸視野監管，做一些自己該做的事。
“好。”老爸很肯定兒子這樣的選擇，“我已經和張校長說過了，昌庭，高三已經開學補課了，復讀班也會在兩星期後上課。你自己做好思想準備，一定要考出好成績來。”
“好的，爸。我也有信心考好。”楊昌庭這時候多少平靜一點，仔細看了看老爸，見他滿臉期待之色，也很肯定地答覆。
老爸點點頭，有讚許之態。
“爸，我準備這兩天到柳河去走走。”楊昌庭在做準備，先必須讓老爸點頭，纔好離開舊宅。
見老爸看向自己，楊昌庭解釋說，“我們班不少同學考得好，他們的筆記、資料就不用了，我準備去借……”這個藉口是臨時想出來的，但楊昌庭知道絕對是大招。
“好！你這樣想，看來是有決心了。”老爸比較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