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
早上一起來，空氣中就滿是溼潤的氣息，還能聽到外頭的雨聲滴答滴答。
要不是得起牀掃墓，這種天氣正適合躺在牀上聽着雨聲睡覺。
等他們吃完早飯，雨勢都沒有停，下了一天一夜，外面的路都一片泥濘。
林秀清也約束着三個孩子，不讓他們出去，只讓他們在家裡撕魷魚絲幹活。
葉耀東也想着，掃墓也不用叫那幾個孩子去了，不然又是一身泥。
這種天氣，要是可以，他都不想出門。
順便讓林秀清也不用去了，他跟他爹，再叫上大哥二哥一起去就行了。
其他人那邊也是隻有幾個成年男人一起去。
雨天路滑，不要說山路了，平地土路都不好走。
葉耀東上山下山，回來也是一身泥加一身溼，狼狽不堪。
本來爲了爬山輕便，他就沒有穿蓑衣，只打的雨傘。
剛在門口站住，刮一下腳下的泥，就看屋裡一堆的孩子衝出來。
“爹……爹，今天討墓餅的人多嗎？”
“三叔，我們掃墓是不是又發錢了……”
“爹，我們沒去，有沒有……”
葉耀東看他們都圍過來，趕緊將手擡起，他手臂袖口不是溼就是泥。
“幹嘛，去去去，別圍着我，身上髒死了。”
葉成湖不怕死的繼續問：“爹，我們沒去有沒有錢分啊？”
葉耀東沒好氣的說：“家裡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去給我拿雙拖鞋來。”
說完他又看向其他幾個侄子侄女，“你們幾個怎麼也都在這？”
“在家無聊啊，電視又沒有信號，娘讓我們過來幫忙幹活。”
“都進去，給我看看你們都幹多少了。”
葉耀東接過拖鞋換上，把全是泥的雨鞋放到牆角，晚一點再給阿清洗。
“回來了，這幾個一上午都伸長了脖子往外看，等着你回來。”
“幹多少了？”
“你應該問吃多少了，我看他們午飯也不用吃了。”
“活沒幹一點點，就想要錢了？”
葉成湖解釋，“爹，我們是問的分墓餅。”
“沒去幫忙掃墓，屁的錢分你們。”
“我們想去的，是你們不讓我們去。”
“行了，好好幹，幹認真一點，今天下雨沒地方去，你們就都在家裡幫忙幹活，等晚上我給你們算工錢。”
一個個立即歡天喜地的歡呼了。
葉耀東說話的時候，已經把衣服褲子都脫掉，光着膀子了。
林秀清起身，“我去給你拿衣服換。”
老太太唸叨，“這天還涼的，你就這樣脫光了，春天來了也得捂一捂，不然換季容易感冒……”
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直接進屋去穿衣服了。
一整天，家裡的那些孩子都老老實實的擼起袖子，待在屋裡拼命的幹活，手撕魷魚絲。
除了吃飯，全天都待在這兒，人多也不無聊，只是免不了打鬧，但有大人在，罵幾句就又老老實實了。
葉耀東無聊也跟着幹了一下午，間或的跑到作坊那邊瞧一下烘乾的進度。
等次日，天才放晴了，作坊又開始了人來人往的忙碌景象了。
處理過的大魷魚又重新拿出去掛起來晾曬。
昨天一整天，烘乾機纔將前一兩天處理好的魷魚都烘烤出來。
他預計，日曬加烘烤，雙管齊下，那些魷魚大概也就一個禮拜，就能都處理好。
到那時候，差不多也月中了，正好把村子裡的場地騰出來，給村委會晾曬海帶。
他晾曬魚乾的場地不需要那麼大，主要是每天曬的數量沒有那麼多，都是有數的，現在有烘乾機，接下去魷魚烤完了，也可以烤魚乾。
今天一早，他在作坊門口就看着村幹部們來來去去，邊去碼頭邊討論着海帶，看到他也都停下來打招呼，聊兩句接下去收貨跟價格的事。
葉耀東都應承的好好的，說等要收貨提前兩天通知他，他先確定好價格。
順便他也問了牽電話線的事，說已經申請。
村子裡現在蒸蒸日上，村民們從男到女，從中年到青年，都格外的有盼頭，到處都是掙錢的機會。
大家連幹活都一臉喜色，開開心心，珍惜的很。
不像以後，乾點活能要了命一樣，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罵老天爺。
林秀清安排車子裝貨，看他跟村幹部們聊完天，也跑過來跟他說：“貨裝的差不多，我把阿財那邊的貨單準備好了，你去市裡順便把他那邊的貨款結一過來。”
“好。”
他不只是要去收賬，還要去市場那邊申請牽電話線，那邊得市場同意才能牽電話線。
“那我就不給你準備錢了，你到市裡問爹要就好了。”
“嗯，貨款收過來也有錢。”
申請也沒那麼快批，等到牽電話線，快的話也得十天半個月。
葉耀東原本還想着，到現在那什麼先進青年獎都沒有批下來，以爲沒戲了，還想着是村幹部們一直在給他畫餅。
沒想到，電話線那邊還沒批下，陳書記就喜氣洋洋的拿着報告跑上門恭喜他了。
“來了，來了，終於等來了……阿東啊，快來看看，你的先進青年獎。”
“哦？還真有啊，我以爲沒了。”
“怎麼可能沒了，跟你說十拿九穩吧，就是晚了一點，但是也沒有很晚，怎麼也在五四青年節前了。”
葉耀東上前接過報告單看了一下，上頭還寫着，讓他下個禮拜一，13號下午1點去縣裡政府大樓領表彰證書。
“那我到時候到點去領表彰就可以了？”
“對，然後五四青年節會有事蹟報告會，可能會邀請你參加一下。”
“哦，去旁聽是吧？”
“可能是集體接受表揚吧？”
“好的吧。”
“接下去黨校的課，你要記得按時去上，該寫的報告都得提交，我會提醒你的。”
“好的，多謝。”
“那我通知到位了，這個單子我就自己先收起來。”
葉耀東將單子還給他。
陳書記又說起海帶的事，說估計下個禮拜就能收了，讓他先心裡有個數，該安排的提前安排一下。
“下個禮拜要是都能收了，月底前能出一個具體數據，到時候我去縣裡開會就上報上去。等五四青年節的事蹟報告會上，指不定還能把你的事蹟拿出來宣揚，讓你狠狠的出一把風頭。”
“嗯？”葉耀東眉毛挑了一下，“還能這樣？今年乾的多，產量大，半個月能都曬出來嗎？”
“所以說盡量吧，今年幹活的人也多，村裡壯勞力都在，發動大家一起幹，看看能不能趕得上，這也是關係到村裡的榮譽。”
“好，我到時候也儘量爭取一個好價。”
“行行，那我就先去安排人手了，希望能有一個好天。”
葉耀東把人送走後，也去作坊跟阿清分享一下這個消息。
林秀清無可無不可的，沒有當一回事。
“那還得費事的三天兩頭的往縣裡跑了。”
“去唄，反正家裡有摩托車，來回也方便。”
“有什麼用啊？你家裡已經有好幾本榮譽證書了。”
“那每一本榮譽都不一樣，現在拿到先進青年獎，參加縣裡的表彰大會事蹟宣言一下，到時候我們做生意肯定也會放寬政策。等入了黨後更不用說了，指不定到時候我還能接一下陳書記的班呢。”
林秀清笑了，“你就吹吧，掃盲班畢業還接陳書記的班？你想想村長的位置或許還有點可能。”
“這個職位是通過黨內程序選舉產生的，負責黨內建設工作，統籌村裡面的發展方向，協調各方資源促進村裡的發展與社會進步。我怎麼就不可能了？即使掃盲班畢業，那我也脫離了文盲，能看能寫，幹啥不行？等我入了黨，那就有資格了。”
“說的還挺像那麼一回事，一套一套的，忽悠完娘，現在連自己都忽悠了。”
忽悠這個詞還是從他那學的呢，她現在都已經學以致用了。
“等着瞧吧。”
“爹剛剛去家裡沒找着你，你幹嘛去了，他讓你開船去加油加冰，明天他好出海，我去給你拿錢。”
“我在拉屎啊，還能幹嘛，那你去給我拿錢吧，我在這等。”
前一天吃飯的時候，他已經跟他爹商量了，還是讓他爹出海，他在家裡統籌。
馬上要收海帶了，沒他在家安排不行，家裡的一些零散的事也需要他。
海上現在對他來說反而可去可不去，主要也有他爹在，海上的船可以交給他爹。
林秀清拿了5000塊給他，好大一包，“那船也真夠厲害的，出去一趟，油錢都得上萬。”
“那也得看待多久，付出跟收穫是成比例的。”
“去吧，早去早回，現在去還能在傍晚前趕回來吃飯。”
葉耀東把錢袋子往身上一背，吆喝了幾個工人跟着他一起去幫忙。
“東哥，這回還是三叔去嗎？”
“聽說你要留在家裡收海帶？”
“我們村海帶今年又豐收了，我爹都說來年村委會要發展更多，願意跟着村委會幹的就一起，不願意的話，個人以家庭爲單位幹也可以。”
“東哥，你覺得跟着村委會幹好，還是個人家庭幹好啊？”
葉耀東道：“現在還是前期，當然是跟着村委會幹了，穩妥一點，有保障，而且才幹一年，哪裡就都會了？”
“反正也是按勞分配，集體一起承擔風險，總比個人承擔好，有啥事也有村委會決策，不用自己猶豫不決。”
“等幹個幾年，到時候想單幹的，就可以以個人家庭爲單位了。”
大家七嘴八舌。
“對，你說的對……”
“剛開始才幹兩年，還是得繼續跟着村委會一起幹。”
“聽說陳書記說，等今年收好貨，他就打報告給你請功，好好宣傳一下我們的村的養殖業，然後也打報告申請技術人員下鄉幫忙蓋育苗室，改良海帶苗，申請重點試驗村。”
葉耀東點點頭，“挺好的。”
陳書記還挺能畫餅的。
“都是東哥你的功勞，咱們的村子才能開展養殖。”
“你再怎麼吹捧我，拍我馬屁，我也不會給你加工資的。”
“哈哈……”
幾個人輪流的捧着吹他。
…………
葉父現在已經是合格的執行者了，兒子指哪打哪，完全聽從，沒有怨言，任勞任怨。
唯一不爽的就是，踏馬的，臨出海前都還要先去把家裡的糞挑了。
關鍵是還不是兒子指使他幹，這要是兒子敢指使他幹這，臭鞋子脫下來能甩葉耀東臉上。
“你可真是我的親孃！”
“你是想你是撿來的？你要是撿來的，餓不死你。”
“我這夜裡都要出海了，你還非得讓我走之前給你把糞給挑了先，家裡又不是沒人幹。”
“你讓家裡誰幹啊？讓你媳婦幹，還是讓阿清幹啊？東子哪能幹這事？那不叫你幹，叫誰幹？我幹啊？”
“我的親孃……我幹…”葉父重重的嘆了口氣。
“你得伺候我到老，天天都讓人講的，也不知道自覺一點。”
“你要不去大哥二哥那邊輪流住？”
老太太眼睛都瞪圓了，拿着柺杖氣沖沖的都要上前打他，“幹嘛？嫌棄我了？人老不值錢了，沒用了，連兒子都要嫌棄我了……”
“命苦啊，一把年紀了，活到這個歲數，兒子都不管我了，還要把我往外趕……”
葉父太陽穴突突的跳，邊抗揍邊趕緊道：“停停停停停，我錯了，我錯了，我馬上去挑。”
“人老不中用了，兒子都瞧我不上眼了，沒吃他的一口飯，還要把我往外趕，孫子家都不讓我住……”
葉父後悔慘了，“我幹還不行嗎？我的天。”
他趕緊沖沖的跑出去拿扁擔，準備挑糞去，再待下去，他娘要是跑門口去罵，他老臉往哪裡擱。
幫老孃挑個糞還能誇一句孝順，被老孃指着鼻子罵，要把她趕出去，那他面子底子都沒了。
老太太看着他的背影，拿出帕子抹了一把鼻涕，道：“早幹嘛去了？非得給人罵，不都幹熟了嗎？”
葉父唉聲嘆氣，哎呀哎呀的小聲叫了幾句，又無聲動着嘴皮子罵。
葉耀東干咳幾聲，跟阿清一起去作坊幫忙去，免得等會他爹進出得瞪他，看他不順眼。
“爹也真是的，竟然還說讓老太太去大伯二伯那裡住，這不就捅了馬蜂窩嗎？”
他呵呵直笑，“我爹不是一直這樣嗎？”
“嘴上沒把門。”
“是說話沒經過大腦，偶爾就犯病頭鐵。”
“你兒子也是這樣。”
“明明是你兒子。”
“你兒子，跟你姓的。”
“你生的，是你兒子。”
林秀清拍打了他兩下，“在你家戶口本上，你兒子。”
“不要了，當作撿來的吧。”
葉成湖幽怨的看着他爹孃從他身邊走過，說他是撿來的，嘴裡在那裡哼哼哼。
然後轉頭就跟葉成洋說：“爹孃剛剛走過去，說你是撿來的。”
葉成洋撓撓腦袋，“對啊，我知道啊，你也是垃圾堆裡撿的。”
……，
葉耀東一直記着，禮拜一下午要去領那個先進青年的榮譽證書。
爲了照相好看，他還特意提前一天去理了一下頭髮。
當天早上還做了一下造型，噴了一下摩絲，並且還自帶相機，掛在了脖子上。
現在能拍彩色照片的可不多，一般都是留黑白的，那可不行，那可是他的高光時刻。
不管縣裡他們怎麼拍，他自己相機也要帶去拍一張彩色的。
就他現在手上的相冊，已經快夾滿的各種魚類的照片，還有他的個人照了。
再多拍幾張，他又得重新再買一本相冊了。
全家的照片加起來都沒有他的照片多，這可是他的生活記錄，海洋記錄，每一張可能都代表了一個新鮮又有刺激的故事。
“爹，你好帥呀！”
葉小溪仰着頭，看着她爹拿着紅色塑料框的圓鏡照了又照。
葉耀東隨手拍了一下她腦袋，“有眼光。”
“爹，也給我噴一噴！”
“小孩子不用噴。”
“爹，我長大了給你當老婆。”
葉耀東鏡子都差點沒放穩，蚌埠住了。
“我老婆是你娘啊，你是我女兒，不能給我當老婆。”
“那我給哥哥當老婆。”
“那也不行，那是你哥哥，你不能給哥哥當老婆。”
“可是我不想給豆豆當老婆，他沒你好看……”
葉耀東給她比了一個大拇指，“小小年紀就知道看臉了？不能隨便被人拐去當老婆的，知道嗎？長得好看的也不行，誰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知道。”
林秀清笑看着父女倆，“你都教她什麼啊，胡說八道。”
“你得好好教她，不能讓她隨便被人拐跑了，也不能只看臉。雖然說她爹很帥，但是，帥不能當飯吃，想找個我這麼帥的也不容易。”
他還得意的照一下鏡子，得瑟。
“呸，淨往自己臉上貼金。”
“皮鞋給我拿一下。”
“在我這……”
葉小溪穿着葉耀東的皮鞋，拖動的走了幾下。
“爹，你的鞋好大啊，跟船一樣……”
“調皮，等會兒摔倒……”
“啊……”
他話纔剛落下，她還真的摔倒了，撲到地上，哇哇大哭。
“啊，流血了……”
葉耀東趕緊將她抱起，“哪裡摔了？”
葉小溪一把鼻涕一把淚，然後從嘴裡吐了一顆牙齒出來，“哇啊啊啊嗚嗚嗚……”
“牙齒摔掉了？”
林秀清也趕緊湊過來，“門牙摔沒了一顆？”
“好了，這下不是全村最漂亮的了……”
葉小溪哭得更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