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耀東手裡提了一個籃子,裡頭放了兩隻小奶狗,到家時,林秀清都還沒有回來,他娘更是沒回來。
他跟他爹兩個大老爺們只得自己先收拾上,該宰殺的先弄好,精細或者煮的等她們回來再弄。
葉父嘴裡也在不斷髮着牢騷,“這一天天的,都跑不見人影,天天都往外跑,別人家的事,有那麼好看熱鬧的嗎?”
“都幾點了,也不知道回來,一大堆菜還等着她們收拾,還煮不煮了,過不過年了。”
“大的不見人影,小的不見人影,老的也不見人影,這一個個的,整天這裡疼,那裡疼的,都是假的……”
“東子,你去把她們叫回來,再不回來都要吃午飯了。”
葉耀東把手中的菜刀往木質菜板上甩着,立在那裡,看着葉父心肝顫顫。
“那……還是我去吧。”
葉父說完就把手往身上擦擦,雙手負在身後,然後搖搖頭,“這一個個的,脾氣也太壞了,叫都叫不動了……這就生氣了……”
葉耀東剛拿過邊上的破布擦手,看他爹那樣,自己也有點懵。
說什麼呢?
葉父這一去,又不見人影了。
葉耀東連青菜都洗乾淨了,還是沒看到人,他都要懷疑他爹是不是故意偷懶,逃掉了。
直到遠遠的聽到嘈雜聲,他纔想着這下子應該都回來了,大戲應該散場了。
左鄰右舍也都沒見着人了,他爹也跟着大部隊一塊回來了。
“天后宮唱大戲沒見你們這麼積極,瞧熱鬧跑的人影都沒有,今天除夕知道嗎?”
“事也不做就跑,留着給誰做?眼看着就要飯點了,你們怎麼不乾脆呆在那邊吃席?”
“還有你!”葉耀東對着他爹道,“說去叫他們回來,就跑了,你這是去叫嗎?你這是去加入她們。”
“你們這一個個,像什麼也不知道。”
他又瞪向老太太,“還有你,一把年紀了,多大歲數了,還拄着柺杖也要去湊熱鬧,像話嗎?誰要是隨便碰你一下,那你真的要阿彌陀佛了。”
老太太討好的道:“我就想着去買點糖吃,就隨便轉一轉……”
“隨便轉轉,然後轉的跟他們一塊去了?”
葉母擼起袖子,“能有多少活,這麼多人,隨便乾乾就好,我來我來。”
“該乾的我都幹了,可不是到你來了。”
林秀清笑着嗔怪的瞥了他一眼,“這不回來的正好嗎?你該乾的都幹了,剩下的到我們了,你去歇着。葉小九……回來……”
葉小溪聽到了召喚,也從外頭不知道哪個角落衝進來,身後還有一串的跟班。
“我來啦,娘,你叫我?”
“給你爹捏捏腿,你爹辛苦了,晚上讓他給你包個壓歲錢。”
她眼睛一亮,“小的們,上!”
那一串大大小小的跟班全部嗷嗷叫着衝向葉耀東。
葉耀東眼睛都睜大了,看着一羣小蘿蔔頭衝過來圍着他,有的還撞到他腿上,一屁股又坐到地上。
有的給他搬凳子,拿袖子擦擦,拉着他坐下。
有的還搬了兩個小凳子,抱起他的兩條腿,讓他翹腳。
“你們這幹嘛?業務挺熟練的?”葉耀東好笑的隨着這些小屁孩擺弄。
“阿海阿江他們訓練的。”林秀清圍着圍裙,邊笑着說。
此時那羣小孩已經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捶敲的敲背。
“這兩個臭小子還挺會享受的?都還使喚上他們了?”
“可不是嗎?賺錢了就不一樣了,買了一口袋的糖,然後逗着這些孩子,給他們捏肩捶背,舒坦了再一人獎勵一顆糖。”
葉耀東看着葉小溪呵呵直笑,“一顆糖就收買你了?”
“這是我賺的,當然不一樣了,而且大家都有,他們可喜歡吃糖了。”
一羣小蘿蔔頭都跟着附和,他們最喜歡吃糖了。
“你這都成大姐大了?還發展了一羣小跟班?”
葉小溪洋洋得意,“當然了,我玩具多,有好多好多,所以他們都聽我的。”
“膩害!你們好好表現,等捏的我舒服了,也給你們買糖吃。”
“謝謝三叔……”
“謝謝東叔……”
葉母嘀咕了兩句,“都30出頭的人了,還學阿海他們幾個不着調,跟這麼一羣小屁孩也能玩在一起。”
林秀清笑着說:“等會我炸菜丸子,分他們吃。”
“好耶~”
葉小溪高興的歡呼,其他人就也跟着歡呼。
葉耀東問道:“早上看熱鬧,看出什麼結果了?”
“還能什麼結果?賠了唄,不賠還怎麼過年?能鬧得你雞犬不寧,給5000塊,又在村裡人的見證下算是了結了,以後就兩不相干,也兩不相欠。”
林秀清說完,葉母又補充了。
“是那女人過來了,然說是她倒貼的錢,陳威才能出去村子賺錢。然後又好像捏着什麼命脈,陳威就一口應下,去拿錢,他老婆當時還不肯,結果給他打了一巴掌,然後邊上的人又勸架拉着,把錢給了人才散了。”
“然後人家拿了錢走了,他們兩口子又打起來,這叫什麼事。”
“本來好好的家庭,好好過日子不好嗎?非折騰這些,家裡有老婆孩子了還亂搞,活該賠一大筆,以爲人家都是隨便給睡的?”
“鬧騰了幾天,全村都看了好幾天的熱鬧,這可真是比唱大戲還熱鬧。”
老太太唏噓的道:“今天都除夕了,那這一出,人也走了,年也不能好好過了。”
“人走了?”
葉母端着花花綠綠的臉盆道:“走了,兩口子打了一場,被人拉開了,然後陳威拿上一個跟你差不多的密碼箱走了。”
“靠。”
“估計早就想走了,只是被人堵在家門口好幾天,哪都去不了,這下子直接跑了。”
“年都不過了。”
葉父插嘴,“這還過什麼年?都鬧成這樣子了,家宅不寧,還能有心思過年?飯估計都沒人煮的。”
葉母道:“東子,你可不能跟這種人學,不能在外面學壞了。”
“我怎麼可能幹得出這種事?全村大半的壯勞力都監督着我,還有爹呢。”
“那確實,我兒子肯定幹不出這種事來。”
“那你還敲打我。”
“給你提個醒,不要有錢了就得意忘形。”
“知道了。”
葉耀東一下子也沒什麼心情享受小蘿蔔頭們的服侍了,揮揮手讓他們不用幹了,並且摸了個5毛錢出來給個葉小溪。
“拿去買糖分給大家吃吧。”
“太好了,衝呀~去小賣部咯~”
“衝呀~”
一個小胖墩跑在最前面,身後跟了一堆小孩,不只有比她小的,都還有比她大的。
“這一個個的,吵死人了……”
“唉?怎麼多了兩隻小狗?”林秀清在屋裡出聲。
“剛剛抓回來的,是兩隻狼狗,剛拿回來的時候,家裡的狗就一直衝它們狂吠。這兩隻小奶狗別看小,也兇狠的很,也從籃子裡跳出來衝土狗吠,要不是我呵止,都要打起來。所以才把籃子拎到屋裡。”
也是因爲這兩隻有點小,看着估計纔剛斷奶,擔心在外面凍到了,所以才放到屋裡去。
“狼狗啊?難怪看着長得好像不一樣,這怎麼養?兩種狗得打架吧?”
“不知道,我又沒養過,先放屋裡養一養,等我上去舟市了,到時候帶上去。”
“好吧。”
林秀清把籃子拎出來給大家瞧了一下,又重新拎回去,放在竈膛旁邊的柴火堆,整個屋除了被窩,就這裡最暖和了。
這兩隻狗也直到吃午飯的時候,才被家裡的孩子發現了。
一個個也顧不上吃飯,都端着飯碗圍在柴火堆旁邊,看着那兩隻小奶狗,然後還拿自己的飯喂小奶狗。
要不是大人阻止,他們都能把小奶狗抱上腿,跟他們一起吃飯。
飯後也沒能阻止他們把小奶狗抱在懷裡,到處跑着玩,炫耀着他們家又多了兩隻小狼狗。
葉耀東都擔心被他們玩草包了,長不大。
看來他是帶不走這兩隻狗了。
何止是帶不走,等他吃完飯出去溜達時,他家的三個都已經開始訓練這兩隻小狼狗了。
拿了一個鋼絲圈,讓兩隻小奶狗鑽,並且還在那裡遺憾,不能燒一個火圈給它們鑽。
“臥槽,不能虐待動物。”
葉耀東看到被他們放在地上,等着鑽鐵圈的兩隻小奶狗,連忙拎起來放懷裡,他們還拿繩子栓着骨頭誘惑着它們跳去。
“馬戲團都是這麼跳的啊,還有火圈。”
“靠,我不在家,你們都玩啥了?玩出新花樣了?”
“三叔,他們說馬戲團裡面有火圈燒起來,然後讓狗熊鑽,可好看了。”
“爹,我們的狗狗也可以。花花~站起來揮揮手~”
葉成湖顯擺似的朝邊上的狗發出指令,邊上的斑點狗生無可戀的挪過來,然後兩隻前蹄立起來。
“再轉個圈。”
他一隻手握住狗爪子,然後斑點狗還真能配合着賺了個圈。
葉成湖激動的道,“爹,你看,我們家的狗也會。”
“攤上你們,他們這狗生也挺不容易啊……”
“我們讓娘給它買骨頭,買豬肺吃了!”
葉小溪也興沖沖的說:“爹,小黑也會,我也教小黑了,過來,過來呀,你跑什麼?過來啊?”
她越叫,那條小黑狗越是往後退,等她撒腿去追的時候,小黑狗也撒腿跑,還是邊跑邊回頭的那種跑。
葉耀東忍不住扶額,這幾個……
“你能不能別把馬戲團的那一套都用在狗身上,簡單的訓練它們沒事,別欺負虐待它們了。”
“纔不會,我們怎麼可能會虐待它們?我們可喜歡它們了。”葉成洋也跟着大聲反駁。
葉耀東摸着懷裡的兩隻,“這兩隻小的也不準拎來拎去的玩,纔剛斷奶,別給摸草包了。”
說完他也將這兩隻小奶狗先抱回去,真擔心這兩隻會被玩死了。
這還小的很,可經不起他們這麼折騰。
“好吧,那爹你先抱回去,我們訓練其他的狗。”
其他的狗此時也跑沒影了。
估摸着也怕了他們了。
“你娘喊你們回家洗澡了,趁着現在中午有太陽,洗澡不冷,趕緊去洗了,換上新衣服。”
“啊,穿新衣服了?嗷,回家洗澡穿新衣服咯~”
葉耀東慢悠悠的往回走。
周圍的孩子聽到他們要洗澡穿新衣服,也就連忙往各自家裡跑,也準備洗澡穿新衣服,一鬨而散。
原本跑遠了的狗子們,這才又慢慢的匯聚到他腳邊。
有的咬着他的褲腳,有的在嗚咽幾聲,有的直接站立起來,兩隻前腳搭在他的手臂上,然後衝他懷裡的兩隻小狼狗汪汪大聲的吠。
他懷裡的兩隻小狼狗也扭頭衝土狗狂吠,還露出尖利的虎牙,好像隨時就要戰鬥。
葉耀東把手臂上的狗甩下去,“去吧,自己去玩吧。”
林秀清在屋裡忙的團團轉,三個孩子一跑回來就嚷嚷着要洗澡穿新衣服,她頭都大了,一下子就忙不開了。
一看到葉耀東回來就,連忙使喚他幫忙,別玩狗了。
除夕的夜晚,整個村子彷彿被喜慶的燈籠點亮。
家家戶戶門前都亮起了大紅燈籠,那溫暖的紅色在寒風中輕輕搖曳,將原本暗淡的門口照得亮堂堂的。
燈籠的光暈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光影交錯,宛如一幅流動的畫卷。
孩子們吃完年夜飯,領完壓歲錢紅包都歡天喜地的跑到門口去放爆竹鞭炮。
大人們也各自去村子裡找朋友走動聊天打牌,只剩下林秀清還在忙碌着收拾殘局。
屋內的電視機裡播放着春節聯歡晚會,歡快的音樂和幽默的小品,讓林秀清光聽着就越忙越有勁。
這幾年是她過得最開心最富足的幾年,即使一個人忙碌着,她臉上也洋溢着喜悅又幸福的笑容。
腳邊還有兩隻小奶狗從窩裡跑出來,圍着她腳邊打轉。
她擔心給它踩了,輕輕的往邊上踢一下,結果小狼狗翻了個跟頭,然後又跑過來她腳邊。
瞬間她好像也明白了,爲啥全家好像都挺喜歡狗的。
等把家裡的裡外都收拾完,她也纔有空去洗澡收拾自己,也纔有空把金項鍊跟金手鍊戴上。
葉耀東夜晚發現她帶着金項鍊金手鍊,也更滿意了。
1988年,初一。
凌晨就下起了大雨,嘩啦啦的雨聲,絲毫不能澆滅孩子們往外跑的熱情,他們都還有一口袋的鞭炮還沒放。
葉成湖跟葉成洋穿着雨鞋,一人撐了一把傘,站在雨中轉着雨傘,眼熱得廊下的葉小溪直跳腳。
葉耀東就是在他們這一片吵鬧中吵醒的。
“爹,哥哥不給我雨傘。”
“那大年初一把哥哥打一頓吧。”
葉小溪立馬積極點轉身去拿鞭子。
兩兄弟看着鞭子都送到了葉耀東手裡,頓時有些心裡沒底……
“爹,今天大年初一……”
“你們也知道大年初一?看一下你們身上的水,跟你們的腳後跟。”
兩兄弟低頭一看,身上的新棉襖都半溼半乾了,腳後跟更可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屁股以下的褲子已經甩了一大灘的泥漿斑點。
“爹,我去老家叫爺阿嫲過來吃飯。”葉成洋麻溜的跑了。
葉成湖也拿着雨傘跑,“我也去。”
“我也要……”
葉小溪急得團團轉,也想要往雨裡衝去,葉耀東趕緊拎住她的衣領。
“想被打死嗎?下雨還往外衝。”
她一看鞭子,也不想動了,這鞭子還是她塞到他爹手上的。
“我去找狗狗。”
她躬着身子從他手底下逃離,然後往屋裡鑽。
葉耀東也覺得自家三個是真的鬧騰,他沒怎麼在家,也就前天傍晚纔回來,才待了一天就感覺有些頭大。
他也跟着進屋,然後跟阿清講一下兩個混小子。
那小把戲他還能不知道?
明明身上已經被自己去雨裡玩,弄溼了髒了,結果去叫一下他爹孃過來吃飯就有了完美的理由,可以推卸責任。
“這初一竟然就下雨了,還是大雨。”
林秀清附和,“是啊,看樣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雨停,過年都沒氣氛了。”
“嗯,就年前有氣氛,現在過年氣氛都沒了,明天要是有雨的話,就不能陪你回孃家了。”
“這個都沒關係,什麼時候沒雨路況好了就什麼時候去,沒去也不要緊,等什麼時候他們去市裡了,我們再去也沒區別。”
“我就擔心沒空,初五店鋪就營業了。等初十左右,我就打算去省城,呆個四五天左右,不管有沒有收穫,十四左右回來,十五熱鬧看好,十六十七左右就出發舟市。”
“你根據你的時間安排就好,我這裡不要緊,到時候看吧。”
“嗯。”
淅淅瀝瀝的小雨一連下了好幾天,把年味都下沒了。
好幾天路上都見不到幾個人,只能斷斷續續聽到一些孩子往雨裡、水坑裡扔鞭炮的聲響。
家家戶戶都只能待在家裡,村子裡一下子就感覺沉寂。
但是等去到個別一些人家裡時,就能發現,原來沉寂都是假的,戶外活動都集中到了戶內,到處煙霧繚繞,個個手裡都拿着一把錢,站在凳子上。
這該有的特殊年味還是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