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張網在大家齊力合作下，從水底下拉了上來，魚網當中的魚羣沸騰的翻動着水花撲打着水面。
葉耀東站在舵樓往下看，這一網算比較正常的一網了，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傢伙。
網收上來後，就開始吊集魚袋了，按照流程先調到泄漁區，然後再用鐵耙把堆積如山的魚羣推送開，推到傳送臺上，傳到分揀區，流水線開始分揀處理。
他也去到甲板上轉轉。
等這一網全收完上來，基本又到了晚飯時間。
再次下網，天都黑了，現在初春還是晝短夜長。
葉耀東等指導完船長，打算晚上再指導一下大副二副，夜深後再去休息不遲。
這個基本只要上手操作一兩次就能記住了，剩下的就是憑應變能力了。
東漁1號的探照燈像幾柄雪亮的巨劍，蠻橫地劈開濃稠的夜海。
船尾拖曳的纜繩繃得筆直，深深刺入漆黑的水下，連接着漁網。
海面上，除了船體破浪的“嘩嘩”聲和輪機低沉的轟鳴，只有黑暗在涌動，無邊無際，深不見底，彷彿能吸走一切光亮和聲音。
膽子小的人，看一眼漆黑的四周都能慌的腿軟，整個天地間，也還好不只這一條船，遠處跟身後都還能看到幾盞魚燈。
不然，要是就他們一條漁船，那更可怕，彷彿就要被黑暗吞噬了，天地間就只剩他們這一條船上的人了，恐懼都能直接將他們淹沒。
也還好船上不是海軍就是有經驗的漁民。
船尾翻滾的浪花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奶白色，很快又被墨汁般的黑暗吞噬。
探照燈的光柱掃過之處，細碎的水沫像銀粉般飛濺，短暫地照亮一小片翻滾的浪尖，隨即又陷入更深的墨色。
偶爾，一兩條被驚動的小魚會慌不擇路地躍出被燈光攪動的水面，銀鱗一閃，瞬間又消失在船側的陰影裡。
突然，雷達探測到附近有大片的魚羣正在朝他們靠近，顯示屏上面的紅點越來越密集，離漁船越來越近。
無數細小的、閃爍着幽藍或熒綠光點的“小燈籠”，彷彿憑空出現在探照燈附近，緩緩遊弋飄動。
那是透明魷魚體內共生菌發出的生物冷光，微弱卻清晰。
在水底下的魷魚身體就是透明，上了岸後纔會變成奶白色或者紅色的筒狀。
不用葉耀東提醒，大副就知道要怎麼操作，要操作着漁船，將這些魷魚一網打盡。
葉耀東也希望多捕一點魷魚，尤其是深海大紅魷，這可是他加工廠最重要的原材料。
現在廠裡也蓋上了冷庫，再多貨都可以儲存的下，放着慢慢消耗，畢竟也不是每天都能捕撈到大批量的大紅魷，海域是物產豐富，但也得靠運氣。
“老闆，這一羣是大紅魷，工廠的原材料有了。”大副比他還高興。
二副也道：“後天回去就能填充冷庫了，前段時間沒出海，都是靠着去外面採購，還是自己捕的好。”
“嗯，盯着點屏幕，夜晚是捕撈魷魚的好時機。”
魷魚具有強趨光性，容易被燈光吸引。
葉耀東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得搞一條專門的燈光捕魷船？
畢竟現在加工廠主要也是做魷魚絲，對魷魚的需求量大，而且魷魚也貴，能賣的上價。
大型的燈光捕魷船造價也不便宜，現在也都得百萬打底。
他想了想，還是等抽空去魔都，到時候再問一問，現在他要做就做大型的漁船。
葉耀東正邊思考捕魷船的安排，邊盯着探魚儀上魷魚羣的光點，這時，雷達屏邊上突然冒出一片紅疙瘩，密密麻麻。
離得也就四五海里了，還跑得飛快，航線直愣愣衝他們這片兒來，直插他們的拖網作業區！
他瞪大了眼睛，“媽的，哪來的野船？！”
葉耀東罵了一句，狂按高頻就吼：“哎！哎！這邊拖網呢！避一避！聽到回話！”
他喊了好幾遍，對面屁都沒放一個，連個航行燈都捨不得開，黑乎乎一片。
“操！”
葉耀東一把掐滅手中的菸頭，撲到雷達前，那些紅點移動軌跡又快又野，毫無正常漁船規避或溝通的跡象。
他又連忙拿起對講機通知其他漁船，“有一羣鬼船靠近，沒有任何應答，立即開啓所有甲板燈。”
這是威懾作用，提醒靠近的漁船。
突然，幾道雪亮的探照燈光猛地從黑漆漆的海面上捅過來，晃得人眼暈。
藉着那光，能瞅見幾條船影子，船型又矮又怪，沒掛任何航行燈的黑影，沒有旗號，沒有標識，不像正經打魚的。
“高頻！再喊！告訴他們，我們在拖網！讓他們避讓！”
葉耀東說完拿起望遠鏡出去瞧了一下，嘴裡罵罵咧咧，“草他孃的，哪裡來這麼不懂規矩的漁船？”
大副立即操作甚高頻喊道：“不明船舶！不明船舶！我船正在作業！請立即避讓！請立即避讓！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
迴應他們的，只有高頻裡一片令人窒息的沙沙雜音，還有對方引擎“嗡嗡”吼得跟要散架似的越來越近。
對方根本不理他們喊啥，直接從東漁1號船頭不遠的海面上“嗖嗖”地就硬切過去，捲起的浪打得自家船直晃。
船屁股後面拖着黑煙，頭也不回就往遠海扎，眨眼就快跑出雷達範圍了。
葉耀東拿下望遠鏡，啐了一口：“晦氣！趕着投胎啊！”
甲板上的人也罵罵咧咧，被這幫不開燈亂闖的鬼船攪得一陣晦氣，還以爲出啥事了，所有人都聚集在甲板上，眼睜睜的看着那一幫船疾馳而過。
探魚儀屏幕上原本密集的光點，瞬間被攪得一片混亂、七零八落。
剛剛還聚集的魷魚羣早就散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老闆，剛剛那些是什麼船嗎？怎麼跑成這樣？”
“是啊，太不懂規矩了，就這麼橫插過去，這裡明明是我們的作業區。”
“tmd，一句迴應都沒有，哪裡來的野船，真的是趕着去投胎。”
“第1次遇到這樣的船，他們還衝咱們打探照燈，太囂張了。”
大副二副兩人罵罵咧咧，葉耀東也咒罵了幾句，然後才道：“這些是走私船，不要命的。”
“難怪漆黑黑的，要不是雷達探測到，開過去可能咱們才能發現，一點標識都沒有，連燈都不開。”
葉耀東道：“有鬼才不敢開燈，不敢有任何迴應。”
對講機也傳來了罵聲。
“這咋回事？什麼船這麼不懂規矩，直接從我們的作業片區插過去了。”
“媽的，那些船趕着去投胎啊？嚇了老子一跳，全船人都爬起來站甲板上了。”
“我們也是，雷達一直提醒一直響，還以爲是小鬼子的，想着晚上要幹仗了。”
“哈哈，我們也是這麼認爲的，都喊工人們準備幹仗，拿起傢伙了。”
“那些應該是走私船吧？黑漆漆的連燈都不敢開。”
葉耀東應和道：“對，那些是走私船，已經離開雷達的監測範圍，該幹嘛繼續幹嘛吧。”
“難怪這麼囂張。”
“真是不要命了，這一帶可是有軍艦巡航。”
“所以才跑得這麼飛快。”
“繼續作業吧，我們的魷魚羣都被衝散了。”
“還好我們剛剛在收網……”
大家七嘴八舌的抱怨又謾罵。
葉耀東把對講機放到一旁，又對兩人說道：“魚羣都被他們給攪散了，重新探測吧。”
“他們是直衝公海去交易吧？不知道晚一點會不會又直插過來？”
“警醒一點就好了，他們求財，也不會無緣無故惹事。”
“真是晦氣。”
確實晦氣，之前都還想着這兩天運氣好，沒有碰到任何漁船，沒想到晚上就遇到這些鬼船。
接下去大家都提高警惕，葉耀東想着晚上也乾脆不去休息了，讓二副去休息，他跟大副值班。
二副本身也是主要管着甲板，只是開船放網操作設備這些也得會，所以也得跟着學。
拜剛剛那一羣鬼船所賜，附近一帶現在都探測不到魚羣，他們只能繼續花時間探測。
後半夜一直到天亮倒是平靜無波，夜裡只有驚沒有險，但是大家照樣罵了一整天。
葉耀東等天亮後就去休息了。
按照原本的計劃，最晚今天一早，他爹就得派收鮮船出來了，而他次日返回的話，途中肯定能聯繫得上收鮮船。
等睡醒後，他就計劃着讓他們幾條船輪流趁着收完網的空檔，讓工人們把貨都搬到他船上。
當然也得配合他收網的時間，正好空檔時間，哪條船能銜接上，就那條船先搬運。
身後總共7條船，要把他們七條船的貨都搬運過來，也得費不小的時間，今天就得安排起來。
又或者來不及，可以先留兩三條船的貨，等收鮮船來了再重點搬，這樣也比較不耽誤拖網。
下午的時候，漁船就開始陸續朝他這邊搬貨，而他這邊下網也得暫停，一部分人處理分揀貨物，一部分接受對面漁船輸送過來的貨。
重點當然從金槍魚開始搬運了。
算起來藍鰭金槍魚總共在291條，長鰭金槍魚在402條，其他貨數量太多了，統計不了。
這幾條魚到時候得賣給有出口權的漁業公司，內銷是不好賣的，價格太高了。
而從下午開始，他們這條船也都停止拖網了，其他幾條漁船不停的有能銜接上的，有時候兩條船一起輸送貨過來。
一直忙活到第二天早上，才把幾條船的貨物都輸送完畢。
他們還把一部分留的雜魚也都輸送過來了，回去根本就不愁魚粉生產線空檔。
葉耀東讓他們先檢查一下冷凍倉，再清理一下甲板，該整理的整理，該固定的固定。
趁着大家忙碌收拾準備返程的空檔，他也跟其他漁船用對講機囉嗦幾句。
“喂喂，七條船能聽到請回復。”
“能聽到。”
“貨物輸送完畢，我們也要安排運送貨物返程，剩你們7條船在海面上相互照應了，你們就在這一片海域捕撈就行，不要跑別人的作業區去。”
“如果遇到啥事就相互商量着解決，來不及商量就自己拿主意應對緊急情況，大家都是經驗豐富的漁民，大膽相信自己的判斷就好。”
“我相信你們，你們也得相信自己，只要不涉及人員安危，其他遇到的事都是小事，大膽拿主意就好。”
大家連連回應，“收到。”
“按照航行路線，明天晚上應該收鮮船就能到了，到時候你們協調安排輸送，估計等搬運卸完，怎麼也得一兩天。”
“如果從今天開始航行回去，算上今天，再返回這裡最快也得5天后。”
“你們就多注意着點安全，有事就上公共頻道呼叫。”
葉耀東有點囉嗦的叮囑，實在是第1次放他們在海上，自己沒有盯着有點不放心。
好在他也只是不在6天，就當鍛鍊一下大家的應變能力了。
這一回要是穩穩當當的，以後他也能更放心一點。
“收到，東子你放心的回去吧，反正也就幾天就又過來了。”
“對，我們這麼多船還能被欺負嗎？有什麼事我們自己能應對。”
“是啊，我們自己遇到事兒商量解決就好，反正明天晚上就又有收鮮船到了，回去途中你們又也能交流。”
葉耀東應着，“行，那我就先啓程返回了。”
“好，路上小心。”
葉耀東示意船長調出海圖，準備調整船頭。
“定好座標準備返程，檢查一下風力等級，浪高多少，我去下面檢查一下，你沒問題吧？”
“沒問題，座標都是現成的，出發前你就定好了返程的路線了。”
“嗯。”
凍艙是他的命根子！
他又去最後檢查一遍凍艙，查看溫度表，確保零下幾十度穩穩的，艙門鎖死，縫隙拿舊棉被堵嚴實，就怕漏冷氣把魚悶壞了。
還有甲板也要清空加固，所有能晃盪的東西，比如空魚箱、碎冰鏟、備用浮球、亂七八糟的繩子，全用粗麻繩捆死在甲板固定環上。
或者乾脆塞進艙裡鎖好，不然一個大浪過來，滿甲板“飛炮彈”能要人命。
網具早在昨天就已經用高壓水槍裡外衝乾淨，掛起來瀝水，拿大帆布蓋嚴實捆牢，防日曬雨淋老化。
其他輪機艙就用不上他檢查了，叫他看，他也看不明白。
漁船已經開始返程了，他檢查過後也回到駕駛艙，最後確認一下海圖跟航行的座標，還有雷達監測情況。
哪都沒有問題，才放心的坐下給自己點了個煙。
他們返程跟來程可不是一條路線的，畢竟漁船作業是流動性的，並不是在原地不動，回去不一定還能原路線回。
定下來初始轉向點是26°N，124°E，這個位於DYD西北側，朝西北方向航行。
第2個轉向點也不是黑潮支流，葉耀東也不放心全部都交給他們，自己也在盯着，反正頂多也就兩天就能到。
“沒想到這麼快就又回去了。”
“等明年有了收鮮船後，你想回都沒法回。”
“咳，現在這樣也挺好的，隔三差五的上岸，你也能知道岸上的消息，處理緊急事件。”
“嗯，等你們路線跑熟一點，我要沒空，你們也能自己跑。”
到時候他也能放手，想出海跟過來瞧，不想出海就在岸上掌控也可以，不用冒險。
“這一路航行着，探魚儀總是能探測到一大批的魚羣，大半天下來都探測到十幾批了，看得人心癢。”
“網具都清理收起來了，反正其他幾條船都在捕撈，我們這條船現在臨時充當收鮮船，先幹一年先吧。”
“哎，好。”
夜晚也是葉耀東輪上半夜，下半夜就交給其他人。
等他休息過後醒來，已經是晚上了，他們已經到達第2個轉向點，浪崗山列島。
這是浙省外海重要導航點，礁石羣涌浪明顯，漁船繞行列島東側避讓暗礁，同時接收舟山VTS，這是交通管理系統。
等第2天凌晨進入繁忙航段，右舷也出現萬噸貨輪，雙方通過VHF16頻道確認避讓。
這纔是正常的操作，前幾天夜裡碰到的那些鬼船，溝通毫無反應纔是不正常的。
不涉及雙方利益，一般交流告知一下情況，都是會謙讓一下。
等後面越臨近近海，海面漁船密度也驟增，數十艘拖網船正編隊作業。
葉耀東讓船長減速，沿航路北側迂迴穿越，避免網具纏繞。
這時，他這船也能聯繫上東昇號了，也能跟東昇號交流了。
“呼叫東昇號，我是葉耀東。”
葉耀東在公衆頻道叫了一聲，頻道上立即就有迴應，他們去到小頻道交流。
“收鮮船前天出發了嗎？”
頻道另外一端立即回覆，“有的，前天一早就聽說去找你們接貨去了，路上沒遇上？”
“沒有，我們沒走黑潮支流，大概間隔比較遠，對方的信號沒接收到。”
“那你們都返程到近海，他們應該也到目的地了吧？”
“希望吧，反正過兩天，我就過去尋找了。”
葉耀鵬他也接入頻道問題，“這一趟收穫怎麼樣？”
“非常好，剛到地方就捕了一批金槍魚，裡頭還有藍鰭金槍魚，賺大發了，一網賺一條船。”
貨還沒賣，他說的保守一點，即使賣了，他也不可能交代清楚賣了多少錢，只會往少了說。
“啥？”
接入頻道的幾人都驚詫驚叫起來。
“你說什麼？你捕撈到藍鰭金槍魚了？真的假的，多少條？”
“我的乖乖，這魚出口這幾年可貴的很啊，而且很難捕得到，很稀罕。”
“發財了，竟然捕到藍鰭金槍魚？我的天……”
葉耀鵬驚的大腿都要拍斷了，“什麼？那你們每一條船都捕到了嗎？”
“對，每一條船或多或少都有幾條，我這條船直接第1個扎進魚堆裡面，所以撈的比較多，這不趕緊跟回來賣貨，不然我可能還不會跟着漁船靠岸回來。”
“哎呀，那早知道我這一趟也開船跟你去了……錯過了，那魚一條几百斤，出口能賣好幾萬啊。”
葉耀東解釋，“沒有那麼貴，這一批都是半成魚，都在一兩米左右，一兩百斤的樣子。”
葉耀鵬悔的腸子都青了，半成魚那也是藍鰭金槍魚，他要能隨便抓幾條，漁船的本錢立馬就回來。
錯過了，大腿都拍斷了。
葉耀華也心痛，早知道他們就直接跟着東子去了，還能多賺一點。
反正那麼多的漁船也不用擔心多危險，大家在近海是磨合，去深海也是磨合。
他連忙道：“東子，要不你過兩天再去深海的時候，再經過我們這一帶，我跟大哥開上大船跟着一起去？”
“可以啊，你們不是說船上有新手，想在近海捕撈一段時間磨合一下？”
“原本是這麼想的，但是你這不是捕着大貨嗎？我想着深海貨更多，機會更大。”葉耀華心裡也貓抓似的。
這條船下血本了，掏空了家底，他們都迫切的都想趕緊掙回來。
葉耀鵬趕緊跟着附和，“對，等下一趟去的話，我們要麼就跟你去。”
葉耀華跟葉耀鵬商量道：“要不我們今天也跟着返回休息一下，等過兩天東子再去深海了，我們就開跟着一起過去。”
葉耀鵬應和，“也可以，畢竟說是一去深海得好幾個月，一直都待在水上，咱們也得回去提前做準備，也得讓工人休息一下，這一趟也在海上呆了10多天。”
“那東子我們就這麼說好了？我跟大哥等手頭的這一網收上來，也靠岸去。”
葉耀東沒有意見，“可以，你們自己商量好做好決定就行，我到時候離開，你們再跟。”
“哎，好。”
小小在頻道里說道：“你這搞得我心都癢了，也想去定一條了。”
阿正道：“那就幹，東子都多少船了，咱們拍馬都趕不上，但是好歹跟着喝點湯啊。”
“去年就跟你說了，咱們也去，你說你爹讓你別折騰，說現在這條船就夠賺了。”
“你看看東子都捕到藍鰭金槍魚了，我不管了，我等靠岸回去後，就在這邊造船廠訂一條。”
他一說捕到藍鰭金槍魚，直接就引起大家轟動，都心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