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無非是頻道沒對上
從四號那天開始，一直到國慶節結束，方爲都在忙家裡貽貝下苗的事。
隨着新一週的到來，他的家庭任務也暫告一段落了，還是得去學校上課呢，貽貝養殖的事就交給老爸他們來就行。
一家人忙了這幾天，原本那十畝海田已經下苗七七八八了。
這會兒才十月初，剩下的二十多天時間，方先鋒還得抓緊整理好擴張的另外二十畝海田，重新開始採購器材、採購貽貝苗和下苗。
有了初次的經驗，再做一遍這些工作，就顯得趁手多了。
時間上也比較緊迫，光靠自家人實在是忙不過來的，方先鋒也沒摳搜，到時候再請幾個漁嫂過來一起幫忙。
除了家裡貽貝養殖的事，學校也會在月底舉行這學期的期中考試。
今年的十月格外的忙碌。
……
週一。
今天要上課，方爲就沒再過去養殖場了。
不過依舊起了個大早，把耽誤了幾天的跑步計劃給續上。
菠蘿島四面環海，在地理上屬於亞熱帶季風氣候，受海洋性氣候的影響，全年的氣溫變化比較溫和，哪怕是最冷的季節，氣溫也很少降到十度以下，像下雪啊什麼的，這裡是看不到的。
方爲還記得自己是高中畢業後去了滬海打工，才第一次看到了雪——如果那種小小的雪粒子也算的話。
真正看到大雪，就是想象中的那種鵝毛大雪、地面厚厚的雪層、可以堆雪人的那種，還是二十多歲的時候，去北方出差時纔看到的。
很難形容一個從沒看過雪的南方人看到這樣大的雪，是什麼樣的心情，或許跟生長在更內陸地方的人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心情差不多吧。
像自己的老爸老媽、爺爺奶奶，他們就一輩子都沒有看過雪。
這輩子有機會，方爲還是想帶他們去看看的。
雖然菠蘿島的四季變化不算明顯，但進入到十月之後，秋意也開始濃郁起來，尤其是清晨和晚上。
倘若不是做工或者運動的話，出門得披一件薄外套才行了。
方爲依舊穿着短褲短袖，簡單地熱熱身，然後沿着既定的路線跑了起來，身子很快就開始發熱，等跑到沙陽村這邊時，額頭已經是開始出汗。
季節在變化，日出的時間也在往後推移。
方爲起牀跑步的時間也跟隨着往後推，保持在剛好跑到小白沙那兒就能看到日出的程度。
遠遠的，早已等待在院子門口的少女看見了他的身影，便也跑動着加入進來，跟他一起慢跑在初秋安靜清涼的鄉道上。
“早啊。”
“嗯，方爲你也早啊。”
“早上天氣變涼了，你穿短袖不會冷嗎？”方爲一邊跑一邊問她。
柳知意搖了搖頭道：“不冷，跑起來就熱了。”
“我是怕你在院子門外等的時候着涼了。”
方爲笑了笑道：“你好早就在那裡等了嗎？”
“也沒有很早，剛出來沒一會兒你就到了……”
“嗯，不用特地在門口等也沒關係的，要是涼的話你就回屋裡去，等我跑到你家門口，我會停下來喊你出來的。”
“沒關係！”
柳知意說道。大概還是不想麻煩他特地停下來等她吧，她更喜歡早點出來在門口等他。
其實還有一個理由她沒說，那就是在門口等他時，看着他遠遠地一路朝她的方向跑來，從遠到近，直至看清彼此的模樣，這種感覺還怪不錯的！
“你這幾天都沒有跑步嗎？”方爲好奇道。
這幾天他在養殖場忙碌的時候，徐采苓和柳知意也像第一天那樣，有時候是上午、有時候是下午，時不時就也跑到養殖場這邊來湊熱鬧。
“有哇，不過四號沒跑、五號沒跑、六號沒跑……”
“……所以就昨天跑了是吧！”
“唔……”
“懈怠了呀！”
方爲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柳知意頓感羞愧，又嘴硬地小聲道：“你不也沒跑……”
“那能一樣嗎，我要幫忙幹活兒呢。”
“那、那我也跑了一點啊……”
“跑了一點是多遠？”
“就跑到碼頭……”
“跑都跑了，怎麼不跑到沙灘看日出去？”
“跑不動，跑到碼頭就沒力氣了……”
“哈？”
方爲愣了愣，這平時跟他一起跑的時候，都能咬咬牙跑到小白沙那兒去，怎麼着自己一個人跑的時候，才跑到碼頭就跑不動了？
“因爲沒有我督促你，導致肌肉都開始偷懶了是吧？”
“應該是……”
柳知意想了想，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吧。
畢竟平日裡跟方爲一起跑的時候，他不但會糾正她的一些動作，還會在旁鼓勵鼓勵她。
習慣了有他陪着一起跑步，等到自己一個人跑的時候，莫名地就覺得身邊空蕩蕩的，超級不習慣。
之前已經不在意的那些路人目光，彷彿又突然出現了似的，她獨自一人在跑步，都不好意思擡起頭來，清晨安安靜靜的，心裡的孤獨感越發強烈。
以至於手腳都不聽使喚了，才跑了原來一半的距離，就再也堅持不下去……
“那今天怎麼辦？你還要跟我一起跑到小白沙嗎？”方爲笑問道。
“要！”柳知意點頭道。
“不會又跑到碼頭就跑不動了吧？”
“不會！”
“平時就算我不在，跑步也不能懈怠啊，這個得長久堅持才行的，不然休息一天，就會想着第二天。”
“哦……”
“好了，不說話了，專心跑！手臂擺動起來、頭擡起來、腿也擡高點！”
“呼~呼~~”
“到碼頭了！加油加油！今天不能在這裡倒下！”
“呼~呼~~”
熟悉的指點和鼓勵的話在她耳邊響起。
柳知意咬咬牙，擡手擦擦額頭細密的汗，速度不減，跟隨在他身旁，經過了碼頭。
說來也怪，明明自己跑的時候，跑到這裡就已經是懈勁兒了，可跟方爲在一起跑的時候，哪怕跑速更快一點，但她卻依然沒有感覺到碼頭就是身體的極限。
甚至她都沒注意自己已經跑到了碼頭，只是知道自己一直跟在他身邊跑。
果然這就是所謂的，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麼？
……
終於是抵達了小白沙灘。
柳知意如約地看到了闊別數天的日出。
少女彎腰扶着膝蓋，來自天海之間的第一縷陽光落在她汗津津的俏臉上。
她忍不住嘴角彎起，笑容和此時的心情都有些燦爛。
而另一邊，方爲像往常那樣朗讀背誦着課文。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很是默契，等他背完這一句，她也朗聲接着背誦下一句：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兩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以沙灘、大海、天空爲舞臺，朝陽、海鷗爲觀衆，在這裡鬥詩鬥詞鬥文章比試起來了。
跟最開始那會兒的忸怩不同，如今跟他一起在沙灘朗讀背誦，柳知意已經完全放開了，有時候甚至會擡起手來做一下動作，以便朗讀出聲的時候，感情更加豐富。
事實上也只有在這裡，在這樣寂寥無人的清晨沙灘、在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纔會放開心扉來做這種事。
這要是在教室裡，或者其他人面前，她又會變成那個說話小小聲、永遠一張清冷的臉、輕易不會開口的小姑娘了。
方爲覺得有趣，大概除了他之外，怕是連柳叔公都未曾見過她的這番模樣吧。
時間差不多了，兩人沐浴着朝陽光，沿着來時的路，慢慢地跑回去。
“你上次借我的《黃金時代》，我已經看完了。”
“哦……”
柳知意聞言，偷偷挑起眼眸看了看他的表情。
並沒有那種……揶揄或者壞笑的表情。
只是相當的平靜。
這樣看來，把這本書借給他果然沒錯，他應該是感受到文字表面之內，更深層次的東西了。
柳知意從來沒有用過‘成熟’‘可靠’之類的詞來形容過某個同齡人。
唯獨在她眼中的方爲是例外。
很難說清楚成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它似乎與年齡無關、似乎與穿着打扮無關，而是一個人需要經歷過很多很多事情之後，才能表現出來的某種穩定的氣質。
這樣的氣質出現在她爸爸身上、爺爺身上、或者老師身上都不出奇。
可偏偏方爲就有這樣的一種氣質，莫名地給她一種成熟、可靠的感覺，像其他同齡男生經常上演的在教室裡調戲其他女孩子的橋段，在他身上從來不會出現；若是自己遇到了什麼事，下意識第一個想到去求助幫忙的人，會是他。
但而與長輩表現出的那種成熟不同，方爲的成熟和可靠裡，又多出了一份只有這個年紀的人才有的那種少年氣和生命力。
於是，不可避免的，在柳知意眼中，這位同桌就顯得格外特別起來了……
“那、那你看完後，覺得怎麼樣？”柳知意問道。
“真的很好啊這本書。王小波在這本書中探討了很多深層次的問題，比如個人自由與社會約束之間的關係，並不僅僅是愛情那麼簡單，我記得書中有一段寫到……”
“嗯嗯！沒錯！”
這是方爲第一次跟別人聊書，同樣也是柳知意第一次跟別人聊書。
向來沉悶的少女，在聊到這個話題的時候，話匣子也像是被打開了一樣，嘰嘰喳喳地說道：
“那段日子就像是他們心中的‘黃金時代’，但是當他們不得不面對現實，回到社會中去的時候，那種純粹就變得異常珍貴了！”
“是啊，書中的反諷也很有意思，王小波用一種看似輕鬆的筆調，卻在字裡行間透露出對當時社會體制的批判，特別是那些關於‘罪孽’的討論……”
“對對對！！”
柳知意感覺好幸福！終於有人可以跟她搭上頻道了！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大概就像是一個被困在孤島上的人，終於等來了遠方的迴應似的。
只不過是跟他聊了聊書而已，柳知意開心得像是過大年。
……
兩人就這樣一邊聊書，一邊慢跑，不知不覺就回到了沙陽村。
柳知意還在嘰嘰喳喳地說着書呢，連爺爺站在門口都沒有注意到，跟着方爲一起，頭也不回地往東陽村的方向一路說、一路跑去。
柳叔公：“？？？”
好在方爲先回過神來，拉住她停下腳步道：“哎哎，你到家了，還往前跑呢？”
“……誒？”
柳知意這才反應過來，看着站在院子門口欲言又止的爺爺。
“不好意思！我一下子沒注意！顧着聊天了！”
“聊得太入神了吧你。”
方爲笑了笑，道：“那你回去吧，我也先回去吃早飯換身衣服了，待會兒我和采苓他們過來找你。”
“方爲，可以先在這裡等等我嘛？”柳知意叫住準備回去的方爲。
“怎麼了？”方爲疑惑。
“剛剛聊到的那幾本書啊，我去拿出來借給你！”
“……啊？”
“等我、很快！！”
說完，柳知意一溜煙地跑回了家中。
爲了不讓方爲久等，她麻溜地從書架裡拿了兩本書出來，然後又快步往屋外跑去。
這兩本書都是剛剛跟他聊天時提到的，同樣是她非常喜歡的書。
事實上方爲並沒有提借書的事，跟上次不一樣，這次是她主動借的。
因爲方爲也是懂書的人，她現在只想把自己喜歡的這些書，都安利給他纔好的！這樣兩人除了聊《黃金時代》，也可以聊更多的書啦！
光是想想，柳知意就幸福到忍不住嘿嘿笑起來。
柳叔公就站在院子門口，孫女從他面前跑進來、又抱着書跑出去，愣是招呼都沒跟他打一聲……
直到抱着懷裡的書在方爲面前停下，像是遞情書似的，少女雙手拿着兩本書往他面前一戳。
“都借給你看。”
“哈？我還想着先把《黃金時代》多看兩遍呢？”
“沒關係！不着急還，都借給你看！”
“那，謝謝咯！”
“不客氣！”
柳知意的笑容收了起來，又嚴肅道：“一定要好好看，不然下次就不借你了。”
“……好。”
“拜拜！”
少女開開心心地走了。
好一會兒，方爲纔回過神來。
好傢伙……我這是成了聊書工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