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窗臺。
月涼如水。
方爲靠坐在窗臺上，輕輕地翻閱着手裡的書。
他屈起的雙腿成了一座橋，而貓兒就躺在這座橋的下面，小爪爪揣進身下，盤成一坨在酣睡。
隔壁家的笨蛋少女也坐在窗臺上，她的一雙小腿搭在窗臺外，雙腳勾着，正愜意地一晃一晃，懷裡沒有抱着書，而是捧着一把獎牌在挨個仔細地看，小表情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叮、叮——
她拿着其中兩個獎牌相互敲了敲，又湊到耳邊聽獎牌發出的聲音。
“這些金牌都是銅做的誒！”
“你耳朵這麼靈？聽都能聽出來？”
“我用磁鐵吸過了，吸不上！”
方爲好氣又好笑：“你都研究一晚上了，還沒看夠啊？”
“哪有啦，我也就隨便看看而已。”
徐采苓美滋滋地把手裡的獎牌收好，卻沒有因此而結束這個話題，她轉而又笑道：
“方爲，你知道嗎，我剛剛跟我老爸老媽說我上了光榮榜，而且有好幾個我的名字，他們都還不信呢！然後我就拿出來一大堆獎牌和獎品，哈哈哈，他們都傻掉了！還問我是不是半路打劫了同學。”
這次的校運會，各項目的冠軍不但有獎牌和獎品的獎勵，也同樣有上光榮榜的榮譽。
憑藉着運動上的出色表現，徐采苓也終於如願以償地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了光榮榜上面。
之前看着光榮榜上面只有方爲和知意的名字，她自然也是羨慕的，但更多的還是惆悵，覺得自己的青梅竹馬還有好姐們都這麼優秀，而她卻連自己的名字跟他們一起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資格都沒有……
如今這個願望終於是實現了，對於采苓而言，榮譽什麼的反倒是其次，關鍵是她似乎證明了自己，也是有跟方爲知意兩人一同被人提起的資格。
徐采苓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特別在乎這點，或許還是不想讓方爲覺得，自己這個小青梅一無是處吧。
方爲很優秀，所以她也要努力變得更優秀！
徐采苓就是這麼想的。
方爲聽着笑了笑：“你這哪是打劫了同學呀，你是打劫了學校了。”
“嘿嘿。”
徐采苓其實並不着急跟老爸老媽證明自己。
這要是反過來，要是方爲不知道她上了光榮榜、不相信她上了光榮榜，她可能會急得跳腳，會當場拉他去光榮榜面前看，要跟他證明自己的吧？
少女撓撓頭，她這是怎麼了哩。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跟方爲證明自己的心，居然會比想跟老爸老媽證明自己的心更加強烈了？
“方爲！”
“幹嘛。”
“你誇誇我！”
“……神經，沒頭沒尾的，我誇你什麼。”
“我拿了這麼多冠軍啊，然後還上了光榮榜，你不得誇誇我嗎。”
“這些不都已經誇過了嗎。”
“不夠正式！”
“……”
少女執拗的很，似乎方爲不認真誇她一次，她就在這個話題死不罷休似的。
方爲沒她辦法，只好放下手裡的書，給她比了個大拇指，誇讚道：
“真想不到我們家采苓這麼厲害！不但人長得漂亮、讀書又認真、然後運動還那麼厲害！拿了好多個冠軍！全校的女孩子都比不過我們家采苓！”
“哪有……”
“采苓真的太厲害了！！我要有多大的福氣纔能有這樣一個小青梅呀！！”
“哎呀哎呀……！”
面對他的誇獎，徐采苓相當的受用，他的這些話鑽進她耳朵裡，撓得她渾身都麻癢起來，忸忸怩怩的，竟是紅了臉。
“你、你不許再說了，哪有你這樣夸人的？我害羞了！”
“這不是你讓我誇的嘛。”
“那你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當然了。”
“信你一次！”
徐采苓不跟他說了，趁着這會兒的心情美麗，她要抓緊時間去睡個覺，然後做個美美的夢。
“睡覺去了，拜拜！”
“睡這麼早？明天不是週末嗎。”
“我要好好補覺！”
“那你明早還跑步不？”
“補覺！”
“……”
方爲再回頭的時候，少女已經跳下了窗臺，回到了她的房間裡。
窗戶也關上了，窗簾拉上，房間裡的燈光，透在玻璃上，是美麗的窗花。
這次拿到的獎牌，徐采苓沒有掛到客廳顯眼的位置上，而是拉開抽屜，將自己的這些獎牌都好生收到她的這個寶貝儲藏箱裡。
裡面除了上次方爲送她的那個漂亮海螺，還有他好久之前給她做的彈弓、紙鶴、他贏回來的那些漂亮玻璃珠等雜七雜八的幼稚玩意兒。
哪怕現在她和方爲也早就不玩這些了，但這些他送的小玩意兒，她一個都沒有丟，自己偷偷都藏了起來。
還有上次文老師給她和方爲拍的那張照片呢。
每次打開抽屜的時候，徐采苓都要把照片拿出來看看，這次也不例外。
少女看着照片好一會兒，這纔好生放回到抽屜裡面去。
對了，還有那個運動會上文老師發的牌子。
橙黃色的牌子，上面印着[初一二班]，這個牌子跟着她一起拿回來了這麼多的冠軍，同樣也是她班級身份的象徵。
其實也就一張貼紙而已，校運會結束之後，好多同學都已經丟掉了，但徐采苓沒有丟。
她用一個空月餅盒，把獎牌這些放進月餅盒裡面，再把盒子蓋上，最後把牌子貼在月餅盒的蓋子上，一起鎖進了抽屜裡。
這些都是她最珍視的東西了。
關了燈，躺在牀上，少女鑽進溫暖的被窩。
一覺睡得香甜。
……
進入到十二月以後，天氣降溫的速度變得越發明顯了。
在日曆上，大雪是一個節氣，菠蘿島上是從來不會下雪的。
一場寒流到來，菠蘿島上倒是下起了雨。
冬天的雨沒有夏日那般喧鬧，雨勢並不大，卻夾帶着冬日降臨的寒意，被迎面的海風吹拂着，一絲一毫地滲進衣服裡。
“天冷啦，出門記得多穿兩件衣服！”
“知道了——”
方爲穿了三件衣服，青春年輕的身體，確實不太怕冷。
一件長袖裡衣，一件毛衣，再穿上藍白校服外套，這大概就是他冬日裡最常見的穿衣搭配了。
這麼冷的天，方爲依舊起得很早。
早起幾乎已經成了習慣，用不着鬧鐘再叫醒他，差不多到點的時候，他就會自然醒來，這時候再看看鬧鐘，基本也就差五分鐘而已。
走出家門口來到院子。
菠蘿島白霧朦朧的一片，視野都看不到太遠的地方，遠山和樹林在霧裡若隱若現，要是這時候在碼頭看的話，霧氣會更大，遠航的交通船都會亮起霧燈來。
用物理學上的知識也很好解釋，畢竟水的比熱容更大，更別提大海了。
在冬季，大海冒煙的現象時有發生，這種現象在民間被稱爲‘海浩’。
這其實是蒸發霧的一種，當有比海水溫度低得多的寒冷空氣經過相對溫暖的海面時，海面附近的水蒸氣遇到冷空氣後會迅速凝結成微小水滴，漂浮於海面形成霧，看上去就像大海在冒煙。
好在昨夜的雨在後半夜就已經停了。
方爲走出院子外看了看，道路稍顯泥濘，跑步的計劃只好暫時歇兩天了。
回到院子裡，他往搖水井裡倒了勺水，搖水刷牙洗臉。
剛搖上來的井水，手感是溫溫的，跟大海一樣，也絲絲縷縷地冒着些熱氣。
其實井水並不會發熱，所謂的冬暖夏涼，也只是體感溫度而已，至於井水本身的溫度，是相對恆定的。
小時候徐采苓沒少問方爲這個問題，現在長大了些，大概應該懂方爲跟她解釋的那些原因了吧……
“你今天不跑步啦？鍋裡留了早飯，天冷了趁熱吃，我去養殖場那邊了。”
“好，知道了。”
方先鋒和田喜蘭都出門了，跟絕大部分的小島人一樣，並不會因爲天冷就在家閒着，不同的季節有不同的活兒。
方爲洗漱完後，也沒着急吃早飯，今早不方便跑步，他便在家做一下體能訓練。
像俯臥撐、平板支撐、仰臥起坐、上下蹲什麼的。
比起夏天那會兒來，做運動要舒服多了，至少不會稍微動一動就滿頭大汗。
很快，方爲也感覺身子熱了起來，原本穿上的衣服便一件件又重新脫下。
休息了一會兒，他來到廚房。
今早老媽做的是炒飯。
米飯是昨天吃剩下的，爲了今早做炒飯，昨夜特地多放了一些米。
像這樣天氣冷的冬天，早餐吃炒飯也變得常見起來，如果是夏天就不太行了，煮好的米飯放一夜，就容易有餿味，冬天就一點問題都沒有，當然了，有冰箱另算。
現煮的米飯來做炒飯也可以，只是一來麻煩，二來也總覺得沒有隔夜飯做的炒飯香。
方爲揭開鍋蓋，一股炒飯特有的香氣便撲面而來。
老媽做炒飯有一手的，只放了些切碎的青菜和雞蛋還有一些蝦仁和蔥花，這一鍋炒飯便做的噴香噴香。
方爲拿着一個大號的搪瓷碗，盛了滿滿的一大碗，鍋中一粒米都沒有剩下。
許是鍋鏟搗動的聲音驚擾了貓兒，一聲綿綿軟軟的‘喵’聲，鑽進了方爲的耳朵。
方爲愣了愣，回頭看看門口，沒有見到七月的身影。
輕車熟路地蹲下來低頭一瞧，竈眼底下放柴火的柴火窟裡，正懶洋洋地蜷着一隻大肥貓呢！
“你倒是會挑地方！”
方爲好氣又好笑，伸手拍了貓屁股一下。
“喵嗚哇。”
七月擡頭看了他一眼，暖和的不想動彈。
它倒是想直接鑽進竈眼裡面去的，可惜裡頭的炭火都還是熱的，自然是進不得的。
那麼退而求其次，竈眼底下的柴火窟也是一個好選擇！
等柴火窟不暖和了，竈眼裡面的炭火也就降溫降得七七八八了，貓兒就會選擇鑽到竈眼裡面去。
俗話說得好，狗怕熱、貓怕冷。
七月只祈禱着這樣寒冷的冬天能夠早點過去的。
天氣冷的時候，它宅家的時間也變得多了起來，像是轉性了似的，夜晚都不再往外頭跑了。
上次柳知意還問方爲呢，說好幾天沒看到七月了，問它是不是生病了。
懶病！
方爲可知道，別看這傢伙這會兒這麼老實，等來年開春之後，它可就完全反過來，一整天都能不着家的，天天跑外頭打架或者禍害其他小母貓的。
貓嘛，都這樣，真讓七月自己選，比起夏有空調、冬有暖氣的大城市，它肯定還是更願意待在這片土地上的。
給懶貓挑了兩枚蝦仁吃吃，方爲端着搪瓷大碗，在門檻上坐下，一邊吃着碗裡香噴噴的炒飯，一邊翻翻放在腿上的書。
“啊——咕嚕——咕嚕——噗！”
“啊——咕嚕——咕嚕——噗！”
方爲聞聲擡頭，徐采苓正在院子裡刷牙。
最近降溫了，采苓也像他一樣，多穿了一件毛衣。
他注意到了少女，少女也注意到了他。
“你今天怎麼沒去跑步？”
“路太爛了。”
“偷懶的藉口！”
“呵呵，校運會結束後就沒再早起跑過步的你也好意思說我？”
“我、我在家有鍛鍊呀！”
“屁，剛睡醒吧你，我在家也有鍛鍊啊。”
“你怎麼穿這麼少？”
“不是說了嗎，我剛鍛鍊完，我現在很熱。”
“你早飯吃啥？”
“炒飯。”
“我也剛吃了炒飯，果然還是先吃早飯再刷牙更好，不然牙齒黏着蔥花都不知道。”
“……”
徐采苓放好漱口杯，又拿着毛巾接了井水。
“今天的井水好暖和！”少女感嘆道。
“天冷了嘛。”
“方爲，爲什麼井水到了冬天就會變暖和的？”
“……”
不要把小時候問過的問題來回問啊！剛我還說你現在長大了應該不會問了哩！
“你這什麼表情？”
“我在想，我給你解釋過幾次了。”
“……其實我知道，我就是故意再問你一次而已！”
“那你說說什麼原因？”
“……因爲天變冷了啊！”
“所以呢？”
“……所以井水就變溫了唄！笨蛋！”
“你這說跟沒說有什麼區別？！”
“本來就是啊。”
少女不理他，轉身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