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8章 霧隱（中）
老斑葉龍的回答全然出乎伊斯的意料。
“那會是我的墳墓。”它說。
年輕的冰龍臉上的驚訝似乎讓它覺得有些可笑。它趴下來，黯淡的鱗片相互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如干枯的樹葉般的輕響。
“我已經老得不可能飛得到龍骨之島——何況我也不想去。”它懶洋洋地說，“我聽說那傢伙爲自己創造了一個相當不錯的世界，有永不枯萎的大樹和永不凋謝的花朵……還有什麼比那更好的安息之地呢？我希望你能找到那根手杖，然後在我進入那個世界之後徹底毀掉它……如果你能做到，在沉睡之前，我會毫無隱瞞地回答你所有的問題。”
“……好。”沉默片刻之後，伊斯十分乾脆地答應下來，右手做出一個怪異的姿勢，“以永恆之靈起誓。”
巨龍永遠不會違背自己的諾言。斑葉龍滿意地回以同樣的姿勢，微微眯起雙眼。
“爲了表示誠意，”它說，“我多少可以預付一點報酬……你想知道什麼？”
伊斯從懷裡抽出那柄小刀，高高舉起，夏日的陽光跳躍在華美的精金雕柄和烏沉沉的刀刃上，閃耀出的光芒卻沒有一點溫度。
斑葉龍擡起了脖子，細長的瞳孔收縮成一條黑線，突然間如雕像般一動也不動。伊斯疑心它大概已經看不清這麼小的東西，正想着是不是該走近一點，斑葉龍低沉的笑聲如遠方的雷鳴般從它的腹部滾了出來。
“這可笑的玩意兒是什麼？”它說，笑得渾身發抖，幾乎停不下來，讓伊斯簡直要擔心它會就此斷氣。
他尷尬地站在原地，很想把這“可笑的玩意兒”扔到對方的鼻子上去。
“拋開這可怕的審美不談……”老斑葉龍彈了彈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冷靜下來，“巨龍和美女……倒是奇怪地很適合這塊破鐵。”
“所以你知道它是什麼？”伊斯問。
“哦，不會有誰比我更清楚。”斑葉龍扭曲破損的爪子不無得意地輕敲着開始融化的地面，“當那柄劍從炎龍噴吐的火焰中被鍛造出來的時候我就在那裡……阿克頓之劍，沒想到在我死之前還能再見到它……哪怕只是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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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葉龍狡詐多變，充滿好奇，卻也異常謹慎。它們會興致勃勃地參與和談論每一件事，然而在絕大多數的故事裡，它們都只是無關緊要的旁觀者。
但在這個故事裡，老斑葉龍驕傲地認爲，它即便不是主角，也是不可替代的。
鑄造阿克頓之劍的金屬並不是什麼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秘之物。它原本就真的只是一塊破鐵——阿克頓隨身的武器，一柄沉重的巨劍，在精靈鋒利的劍刃之下早已殘破不堪。那時的阿克頓已經走投無路，但他並不在乎。斑葉龍發現他的時候，他正抱着個死去的女人站在血月之下，彷彿已經在那裡站了千百年，並將永遠站立下去。在他面前，近十個裝備精良的精靈戰士不安地交換着眼神，誰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斑葉龍好奇地發現，那個用髮髻掩飾了雙耳的“女人”，原來是個精靈……男人太過強烈的悲哀，絕望與憤怒，莫名地讓那時還十分年輕的斑葉龍想起自己逝去多年的故交。它原本只是打算隱藏在暗處旁觀一場好戲，卻在一時的衝動之下，救走了阿克頓。
因爲巨大的打擊而幾乎神志不清的人類戰士，對一條忽隱忽現的龍毫無畏懼……甚至毫無興趣。他呆呆地抱着那具屍體坐在地上，彷彿這個世界對他而言都已不復存在。
斑葉龍很快就後悔了。艾拉彌之戰後，巨龍們倉皇四散，一蹶不振。雖然精靈也一樣損失慘重，但在這種時候招惹他們，對一條戰鬥能力並不強的龍來說依然是不明智的。
然而，當它準備扔下那個始終一言不發的男人展翅離開時，阿克頓突然擡頭問它：
“要怎樣才能殺死一個神？”
斑葉龍在驚訝中收起了雙翼。作爲同樣被神所創造的生物，精靈和矮人永遠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而人類……這種被輕視的，粗鄙又短命的生物，卻居然敢問出這樣的問題？
無論是被怎樣的情緒所驅使，燃燒在男人眼中的火焰，讓斑葉龍想起了傳說中的巨人——強大而自由的意志，連諸神也敢反抗的勇氣……不可多得的，完美的棋子。
它大膽地帶着阿克頓去拜訪一條年老的炎龍，哪怕因此不得不同時帶着一具屍體——陷入瘋狂的男人固執地拒絕放開他的妻子。
炎龍來自一個古老而強大的家族，年幼時親眼目睹過巨人與諸神之間那場壯烈的戰爭。它十分樂意向每一條龍講述它的祖先如何利用巨人的力量、怒火和對諸神的瞭解，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能消滅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侵略者……只是越來越少有誰願意去傾聽。
“差一點點”，就是失敗。沒有哪條龍耐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之後，還去聽它重複過去的失敗。
斑葉龍倒沒有指望能如此輕易地找到“殺死一個神”的方法，它只是希望那曾經的“差一點點”能讓男人心中的怒火燃燒得更爲炙熱和持久，然後，它們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從長計議。
老得連火紅的鱗片都變成赤褐色岩石般的炎龍趴在冒着濃煙的火山頂上，狡猾地眯起眼，給了男人意想不到的建議。
“你已經擁有最好的武器。”它說，“唯有神的力量才能真正傷害另一個神……而你的妻子曾是神的容器。”
阿克頓之劍就誕生於那個山頂——用炎龍能融化一切的火焰，將卡瑪容納過神明的血肉和阿克頓憤怒的靈魂，熔合於那柄殘破不堪的巨劍。
男人對此沒有絲毫的猶豫，那或許是因爲，至少，他和他所愛的精靈用這種方式永遠結合在了一起。
老炎龍的噴吐已經虛弱無力。被父親叫回來鍛造這柄劍的年輕炎龍極不耐煩，顯然並不相信這會有什麼用處……然而尚未成形之時，那形狀粗陋的武器，就已經顯現出了可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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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