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塵聞言擡起頭來看向了葉傾懷,他的眼中滿是驚色。
他本來準備了一通說辭用來說服皇帝,卻沒想到皇帝如此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不僅答應了他,還加封了他官職,直接將他從正三品的統領一步拉到了和節度使齊平的從一品。
甚至在實權上,還比節度使更高了一級,畢竟在聖旨上,他有權抽調所有的州府軍。
葉傾懷只差把“寵信”二字直接寫在聖旨上了。
對一個加入叛軍與州師公然對峙的統領不降反升,還如此力挺,朝臣一定會覺得皇帝瘋了,內閣必會極力阻止皇帝的荒誕行徑。
陸宴塵都想象得到葉傾懷在京中會是多麼艱難的處境。
他心中感動,卻又爲她擔憂,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竟怔在了原地。
“朕已答應了先生的請求,先生起來吧。”葉傾懷對他溫和地笑了笑。
陸宴塵遲疑了一下,站了起來,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葉傾懷的面龐。
“陛下如今在朝中,可有倚仗之人?”陸宴塵問道。
葉傾懷收斂了笑意:“先生,朕打算把水磨溝的煤礦開採和運作全部交給陳閣老,此次回京後朕便會與他商議此事。陳閣老決不會放棄這塊肥肉。只要讓他惦記上了水磨溝,朝堂上自有他幫朕斡旋。”
“陛下,煤炭是影響國之根本的資源,末將以爲還是要握在自己手上。”陸宴塵道。
“朕如此做不僅是爲了先生爲了西征。自從皇后入宮,陳閣老與朕便生了隔閡。朕也想借此機會與陳閣老重修舊好。”
陸宴塵蹙起了眉,在他看來,葉傾懷和陳遠思並不像是應該沒有隔閡的關係。
葉傾懷看出了他的困惑,她面色凝重地看着陸宴塵,道:“先生,從皇后的脈象來看,這一胎很可能是男胎。按照朕先前所立的聖旨,這個孩子將是大景的太子。只要有了太子,顧黨就有了與朕作對的底氣。對他們而言,一個咿呀學語的幼兒,比朕這個皇帝要好得多。朕沒得選,朕只能拉攏陳閣老。在太子的事上,陳閣老也只能和朕站在同一條戰線上。”
她語氣平靜,話中卻是波譎雲詭危機四伏的朝局和未來。
屋子裡沉默了片刻,葉傾懷知道以陸宴塵善惡分明的性子,是不會輕易接受與虎謀皮的策略的。
她忖了忖,最終決定對陸宴塵和盤托出。
“先生,朕前面說,只給你半年的時間拿下西戎,是因爲皇后還有五個月就要臨盆了。朕有一個想法,若是彼時西邊戰局穩定,先生在軍中羽翼已豐,朕就在孩子滿月時冊封太子。然後,朕會想辦法逼顧世海起兵造反,將他在軍中朝中的勢力一網打盡。那個時候,先生將會是朕在軍中最重要的倚仗。”
說到最後,葉傾懷的眸色冷了下來,她的眼中像是折射着凜冽的刀光,她的眼底,是蟄伏多年的決絕和仇恨。
陸宴塵面露驚色,此事聽來可謂令人心驚膽戰,但他知道,葉傾懷不是隨口說說。
良久,他道:“陛下是要釜底抽薪。”
“對朕而言,這是最好的情況,可以一勞永逸,將顧黨連根拔起。當然,”葉傾懷話鋒一轉,神色也緩和了下來,道,“若是西邊的戰況不如想象中順利,朕也另有對策,先生不用擔憂,行軍務必穩紮穩打,不必急於求成。”
陸宴塵跪了下來,道:“末將答應陛下,必將竭盡所能,半年之內拿下西戎,穩住西邊局勢。”他話音一落,葉傾懷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眉眼也跟着舒展了開來。
她此次不遠萬里來此,就是爲了聽到陸宴塵的這句話。
葉傾懷上前扶起了陸宴塵,眼中熠熠生光,道:“先生有什麼需要,缺人缺錢,儘管跟朕提。”
陸宴塵對上她那雙明亮的眸子,似乎是被燙了一下,神色閃躲了一下,下意識挪開了目光,不知不覺間將目光挪到了葉傾懷身後桌上的玉璽上。
“陛下……不怕嗎?”陸宴塵看着那枚玉璽,有些出神,驀地開口問道。
“怕什麼?”
“這裡可是叛軍營地。”
葉傾懷立即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
皇帝帶着玉璽和空白的聖旨孤身闖入這個距離京城兩千里路不知深淺的地方,若是陸宴塵有不臣之心,大景完全可能在一天之內改朝換代。
葉傾懷看着陸宴塵,目光堅定如盤石:“朕信先生。朕賭先生不會辜負朕的信任。先生沒有讓朕賭輸,不是嗎?”
葉傾懷的話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陸宴塵那雙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子中。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瞬間,他的神色震動,似乎連眼眶都紅了。
他看着葉傾懷,滿眼都是難以置信的感動,以及深深的心疼。
他緩慢地從喉結中吐出了一個重若千斤的字:“……是。”
葉傾懷卻並不驚訝。
在摘下兜帽看到陸宴塵的第一眼,她就知道這次她賭贏了。
她輕拍了拍陸宴塵的臂膀,對他笑了笑,又說回了正事:“慶縣這邊畢竟是叛亂,朕會下旨將相關人等懲以徭役,實際是充軍到你軍中,入軍後先生就可以自行處理了。”
“末將代慶縣百姓謝陛下隆恩。只是如此處置,恐怕朝中會有異議。陛下如今在朝中可算得心應手?凡事可有自己人能商量?”
葉傾懷苦笑着搖了搖頭:“得心應手稱不上,不過如今朝中也有幾個幫朕說話的人。此次只要陳閣老鬆口,慶縣的事也不是大事。至於自己人嘛,京中有林聿修和趙胤實在,朕平日裡朝政的事也算有人商量。再不濟,朕還可以給先生寫信,找先生商量嘛。”
年輕的皇帝擡眼偷偷觀察了下前任西席的神色,又露出了那種做學生時乖巧敬畏的神態,陸宴塵被她的模樣逗得鬆了緊繃的神經,有些無奈地扯起嘴角笑了笑,點了點頭。
“唉,說起這個林聿修,朕當日是錯怪你了。你當時跟朕說,讓朕無論何時都要記住器重他的初衷,朕還惱火,覺得你不信任朕,也當朕是不擇手段之人。如今朕是知道了。是朕當時對他不夠了解,才誤會了先生的意思。”葉傾懷不禁皺起了眉頭,忍不住和陸宴塵抱怨了一句,“先生說的沒錯,他那張嘴,當真是氣人。朕自認已經算是脾氣好也聽得進去話的人了,有時候也被他氣得想罵人。”
見她惱火的模樣,陸宴塵不禁莞爾,似乎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林聿修直言衝撞葉傾懷的那副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