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冕下，我希望能夠和你單獨談談。”董寄珍看向蘭澈溪，神情語氣帶着明顯的真誠。
蘭澈溪挑眉，董寄珍是想起自己來了還是怎的？
蘇懶詢問地看向蘭澈溪，需不需要我回避？
蘭澈溪想了想，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她也想聽聽，董寄珍想和她說什麼。
等到蘇懶離開，蘭澈溪示意董寄珍坐下，緩緩開口道：“你想說什麼？”
董寄珍有些拘謹地抿了抿脣，開口道：“我聽到有人談論林肆正在追求你……”也是因爲這個話題，讓她想起自己和這位桑榆冕下並不是第一次見面。
“然後呢？這與你有什麼關係？”蘭澈溪的語氣帶着淡淡的嘲諷，毫不掩飾。
既然知道了這個女人做過的事，她又怎麼可能給她好臉色。
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不掩飾對自己的敵意，董寄珍愣了下，想到一種可能，有些驚愕道：“他、他都告訴你了？”
“你說呢？”蘭澈溪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我很抱歉。”董寄珍低頭誠懇道：“因爲我的任性和自私，給你帶來了困擾。”
她沒有迴避自己的錯誤，態度也是一派真誠。
“你是想要我說原諒你？”蘭澈溪涼涼道。
能夠在醫學領域有那樣的成就，無可辯駁，董寄珍是個頭腦聰慧的人，蘭澈溪不認爲她會妄想用一句道歉將事情揭過。
果然，董寄珍搖頭，“我只是認爲自己應該和你說這句抱歉。”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蘭澈溪轉手將手中的空杯遞給服務機器人，“我其實有些奇怪，你當初那樣做，真的僅僅是因爲想要當戰地醫生？”相比之前。在看到董寄珍坦蕩承認自己的過錯後，她的語氣稍稍有些緩和。
董寄珍一愣，眨了眨眼睛微微笑道：“……你是第一個這樣問我的人，連我的父親都沒有一絲疑慮地相信了我的說辭。”
“這麼說你另有目的？”
“也不是。”董寄珍搖頭，“只能說戰地醫生是目的之一。”
“願聞其詳。”蘭澈溪將一杯香檳遞到她面前。
董寄珍伸手拿起，想了想道：“你應該知道我是在太空戰場長大的。”
蘭澈溪點頭。
董寄珍繼續道：“我的父親非常盡職，他從小除了手把手教我醫術，同樣沒有忘了教我貴族的生存規則，但因爲環境所限，我空有理論知識卻沒有實踐。在沒有親眼看到的時候。我對貴族圈有着濃烈的好奇，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識一番，但現實總是失望更多。”
“在回到華夏洲後。除了開始一段時間覺得新鮮，時間長了，我就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所謂的貴族生活。複雜的人心算計，說出口的每句話都不能光看表面意思。明明不喜歡卻要裝作喜愛，明明不高興卻還要露出得體的笑容，隱藏在繁華光鮮下的陰暗齷齪，這一切都讓我覺得壓抑，連氣都喘不過來。”
“你能夠明白嗎？那種周圍的人和自己在不同世界的感覺，被世界隱隱排斥。格格不入的感覺？”
蘭澈溪垂眸，掩下眼中複雜的思緒，怎麼不明白？
記憶是那麼清晰地告訴她。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是異類。
“你說這些是想要說明什麼？”她的語氣淡淡的，彷彿心中動盪的心緒根本就不存在。
“抱歉，我的情緒太激動了。”董寄珍低頭喝了口香檳，“雖然那樣反感。但其實我明白，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我會慢慢習慣、適應這樣的生活，甚至會……樂在其中。”
她摩擦着手中的高腳杯沿，“但是我不願意，一點也不願意。”
“董家和林家的聯姻是幾代之前就約定好的，只是因爲之前幾代要麼都是男孩，要麼年齡不合適，不同於一般的利益聯姻，當時定下這個婚約的兩家家主情同手足，關係親厚，提出婚約完全是爲了讓後代延續自己的友情。”
“也因此，林謙對我很好，他雖然手段過人，卻從來沒對我耍過心眼，哪怕沒有愛情，也有足夠的尊重和愛護。我雖然沒有愛上他，卻也覺得林謙作爲丈夫很好很好。”
董寄珍當初是真心在爲成爲林謙的妻子而努力，也是因此，林謙纔會放心讓她去照顧林肆。
“但是林肆出現了……”董寄珍淺淺地嘆息道。
蘭澈溪腦中閃過一個荒謬的猜測，董寄珍該不會真的愛上了林肆吧？
董寄珍沒注意到她的異常，徑自開口道：“我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當時的林肆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和初生的嬰兒一般純淨無暇，全心全意地依賴着我。”
“我以爲他會一直那樣的。”董寄珍苦笑，伸手捋了捋劉海道：“那時候的林肆雖然無法讓我產生愛情，但我卻想和他生活在一起。”
“在他身邊，所有煩惱都能放下，很多簡單的小事都能讓人開心起來。”
“很可笑吧。”最後，董寄珍有些自嘲地問。
蘭澈溪不發一言，事情都發生了，說什麼都是枉然。
“應該還有其他原因吧？”蘭澈溪的口吻透着一種篤定。
董寄珍愣了一下點頭，“以我的生育能力，生一個孩子已經是極限，若是可以，我還是希望能夠由我的孩子繼承董家的公爵爵位的，但林家也需要繼承人。以林謙的品性，在婚後肯定不會做出出軌的事情，我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有庶子女。
“但林肆不同，他是冕下，他的壽命是我的一倍，在我死後，他完全能夠再娶一任妻子，生下新的爵位繼承人，讓我的孩子繼承董家的爵位。”
蘭澈溪淡淡地看了董寄珍一會，然後將目光轉開，聲音微冷道：“你考慮了那麼多，怎麼就從來沒有考慮過林謙和林肆的心情和意願？”
“在事發之前，甚至是這之前，你應該從來沒有將這些想法告訴其他人吧？”
董寄珍愣愣地點頭。
蘭澈溪冷冷看着她，“你肯定覺得即使說了也沒有人會支持幫助你。”
“……難道不是嗎？”
“我真不知道該說你自作聰明還是蠢。”蘭澈溪面容極冷，“說來說去，你從來沒有信任過任何人，你說你不喜歡貴族的生活，但你真的瞭解貴族的生活嗎？”
“若是沒有必要，誰願意戴着假面具生活？誰願意沒事去算計人？誰願意犧牲兒女的幸福？”
“那些讓你有那些不堪感覺的貴族是你的什麼人？”蘭澈溪嗤笑，“什麼人都不是吧？”
“那他們憑什麼對你真心誠意？你捫心自問，你自己做到這一點了嗎？”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蘭澈溪疾言厲色道：“這和貴族不貴族無關，平民難道就不會逢場作戲？太空戰場上的軍人就不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說得好像全世界都背叛了你一樣，我看你是矯情的！”
董寄珍想要反駁，蘭澈溪卻根本不給她機會，“我問你，回到華夏洲後，你父親對你的態度有改變嗎？你的那些親人沒有誠心接納你，關心你，想要彌補多年分離而生疏的親情嗎？”
董寄珍啞然，她無法違心地搖頭，或許因爲工作忙碌，那些陌生的親人在她生活中出現的不多，但那些細心周到的安排，下班後餐桌上的噓寒問暖，一聲聲殷殷叮囑，現在想來，竟是包含着真切的關心和愛護。
最終，她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好了，你是和他們生活，其他人怎樣和你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你還想要整個世界以你爲中心轉？”
蘭澈溪冷哼一聲，“而且，你敢發誓你今天和我說這些不是想要爭取我的同情,借我之口達到什麼目的？”
“比如對林侗的探視權。”從上次的事件，不難知道董寄珍似乎被限制或制止和林侗接觸。
“比如林侗的撫養權。”從她之前的話，蘭澈溪不認爲董寄珍放棄了讓林侗改姓董。
董寄珍沒想到這位冕下這樣敏銳，她心中的確有點小盤算，但連她自己也只有個模糊的概念，對方卻洞若觀火。
蘭澈溪慵懶地斜靠在沙發上，“你覺得那些貴族讓你喘不過氣，那你何嘗讓林、董兩家的人踹過氣來了？”
“你蓄意造成林家‘叔嫂’的醜事，你認爲林家會有什麼感想？”
“你又讓你的族人怎麼想？”
董寄珍面色慘白，神情有些呆滯，眼神有些渙散，嘴巴開合了好幾回都沒能說出辯解的話。
是，對於當年的事，她真的反省過的，但她認爲自己唯一的錯誤就是沒有搞清楚林肆的狀況，想當然認爲他一直會那樣，結果弄得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她自己也偷雞不成蝕把米。
但反過來說，若是林肆一輩子會是當時的狀態，她覺不會反省自己的行爲。
聰明人都容易自以爲是，董寄珍也是如此，只是她隱藏的更深罷了。
從根本上，她就不認爲自己錯了。
就是因爲看清楚這點，蘭澈溪纔會不假辭色地揭穿她的假面具。
也是她心情不好，董寄珍剛好撞上門來，又是正主，自然成了她發泄怒氣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