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受氣包和他好朋友的舊時光

在教室靜靜的坐了一下午,放學後方可沒有像往常一樣等其他人先離開,他背上書包混進了熱鬧的人羣,彷彿瘟疫到來一般,擁擠的樓道瞬間敞開了一條通道。

方可走在中間,周圍是數不清的冷眼和嘲諷,他長長的頭髮蓋在臉上讓人看不清表情,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方可扭頭便看見了向南一羣人。

多麼熟悉的人和事啊,從小學開始就時常出現的這一幕,是無數學生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

這是關於一個受氣包和他六個好朋友之間的故事。

受氣包小時候每天都髒兮兮的,因爲他要忙着去街上撿垃圾,父母留下來的那點積蓄兜兜轉轉最後進了誰的腰包他不清楚。

街道辦安排他去孤兒院,他偏偏不知好歹的每次都要跑回來,一個人偷偷躲到那棟黑不溜秋的單元樓裡,直到最後一次他咬傷了護工的手,被狠狠甩了幾耳光後,孤兒院便再也沒人來找過他。

他每天上街拾荒,晚上就睡到已經稱不上家的屋子裡,賣了錢也只買個饅頭,他想着要好好存錢,將來買一座屬於自己的大房子,一定要在院子裡種上兩顆大樹,要最高最高的大樹。

後來有一天他賣完垃圾回來,突然發現家沒了,只剩下一堆廢墟,他以爲自己走錯了,回到熟悉的學校尋着記憶又往家走了一遍,眼前還是那堆廢墟。他很傷心,不過當看到樓下那棵樹也被砍了的時候,他又不那麼傷心了。

街道辦拗不過他,在農貿市場樓上給他找了間屋子,裡面除了張牀和一套薄薄的被褥,就什麼也沒有了,他很開心,給那個帶他進門的阿姨跪下磕了幾個響頭,他不知道的是,政府每個月撥給他的生活費,最終都變成了女人嘴上的口紅。

他進了一個新學校,揹着那個從垃圾堆裡撿來,被他洗的乾乾淨淨的書包笑得很開心。

上課的時候他也聽得很認真,因爲他記得媽媽說過,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要好好學習。下課後他看見同學們在操場上玩的很開心,他也想跟他們一起玩,於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聽見了“掃把星”這個詞語。

他一放學就趕緊跑到街上,翻遍了幾條街的垃圾桶,一路狂奔到廢品站賣了錢以後,他沒有去買饅頭,而是去了家小賣部買了六顆糖果,小心翼翼裝到自己書包裡,餓着肚子躺在牀上幻想着明天和他們玩耍的場景,那一定會很開心吧。

第二天他期待的從書包裡掏出糖遞給幾人時,夢裡的場景並沒有出現,他們嫌棄的扔掉了他的糖,還把他推到在地上,三個男生圍在一起朝他吐口水。

放學後他光着腳多跑了幾條街,因爲早上起來的時候他發現鞋跟快掉了,不能再穿着跑那麼快了。

他這次賣了更多的錢,但還是不夠,他又回家把牀底下存了好久的錢拿上,去商店買了六根大大的棒棒糖,他想着這是小花和小夢夢最喜歡吃的糖,他們應該也會喜歡吧。

第二天他把棒棒糖遞給幾人時,帶頭的男生先收下後,其他幾人也都收下了,不過他們並沒有帶着他玩,在遠遠的地方一人舔着根棒棒糖,笑的很開心。他也感覺很開心,於是接下來的日子撿垃圾撿的更勤快了。

可是垃圾桶裡又不會每天都有那麼多瓶瓶罐罐的等着他去撿,有時候跑遍了整個區,腳底都磨上水泡了,還是賣不夠錢,無可奈何的他只能買更小些的棒棒糖,於是自然而然的被丟到了牆外,自讓而然的受到辱罵和欺負,他感覺心裡很自責,要是多跑兩條街說不定就能買大棒棒糖了。

有一回六個好朋友中的一個女孩在班裡過生日,他花了一節課,用好不容易覥着臉借來的水彩筆給她畫了一副畫,端端正正的寫上了生日祝福語。

等他滿心歡喜的走到女孩面前,紅着臉從身後把畫拿出來遞給她時,女孩接過去想也沒想就撕掉了,他這次是真的很難過,晚上縮在被子裡哭了好久。

不過第二天他依然給她帶了棒棒糖。

日子就這麼朝着他期待的方向進行着,他依舊時不時能趴在遠處看着他們吃着自己買的棒棒糖笑的很開心,只是偶爾他的課本會被人畫的亂七八糟,偶爾鉛筆會被人折斷,偶爾會聽到那一句句掃把星……

直到小學畢業他都沒能融入那個圈子,不過在他心裡他是有六個好朋友的。

升入中學後,他沒能跟任何一個好朋友待在一個班裡,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們反而時不時的會主動找到他,或是在班裡跟其他同學嘲笑他,或是在廁所把尿尿到他身上,或是放學的時候往他書包裡塞上一塊大石頭……

一開始他還挺高興的,因爲他認爲這些都是好朋友之間的嬉戲打鬧,他喜歡這種被人記掛在心上的感覺,可是慢慢的他也長大了些,而他的好朋友捉弄他的手段也都變本加厲起來。

他們在學校說他的各種壞話,在擁擠的人羣裡脫他的褲子,以他的名義給學校裡的許多漂亮女生寫情書,偷偷把口香糖粘到他長長的頭髮上……

直到有一回,班裡的資料費失竊,他們四處造謠說是他偷的,說他從小學開始便不停的偷錢,還每天買糖想賄賂他們幾人。受氣包終於受不了氣了,他找到幾人質問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做,換來的卻是一頓毒打。

從那天以後他就不再把他們當做朋友了,他真正的走入了孤獨之中。於是他們也自然而然的徹底撕破臉皮,各種花招層出不窮,變着法兒的收拾他,而他也只能默默忍受着,晚上一個人躲到被子裡哭。

漸漸的,施暴者從他們六個演變成了學校裡的每一個,難聽的話,嫌棄的眼神,他聽的看的都開始麻木了,隔三差五去廁所挨一頓打也成了家常便飯。

似乎不管是誰都有資格把他踩在腳下蹂躪一番。一開始他也會反抗,會質問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會在夜裡埋怨上天的不公,當他發現一切都只是徒勞時,他終於還是放棄了抵抗。

他不再學習,不再和任何人交流,不再對這個世界抱有任何幻想,他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名正言順離開這個世界的機會,因爲他依然記得,那天晚上爸爸將半昏迷的他裹在被子裡,扔到窗外的大樹上,被大火徹底吞噬前說的那句話。

“好好活着。”

他不敢輕易去死,因爲怕爸爸媽媽見到還沒長大的自己會不高興,因爲他還期盼着哪一天能見到那個離家多年的好朋友。

他一直忍耐着,可是怎麼也沒想到,最後竟然是爲了去救這羣人而失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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