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方可,你等等。”
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宛如一把警鐘敲響在方可心頭,提醒着他不要再輕易相信任何人的善意,他沒有停下腳步,依舊不急不緩的朝前走着。
張夢迪加快腳步跑到他身前,張開手攔住他的去路,一臉焦急的說道:“方可,你一會兒去校長辦公室會有麻煩的,今天好多人去找校長告狀,要求把你開除學籍,我陪你去吧,或許能幫到你什麼。”
看着面前一臉真誠的張夢迪,方可的思緒有些飄遠。
好像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是這麼一個熱心腸的人,她是所有老師眼裡的乖乖女,是所有同學眼中的好學委,是所有人眼中的好人……是方可孤獨黑暗的世界中,偶爾會閃爍的光。
方可也曾無數次的感激過她不經意間展露的微笑,每次都能讓自己感受到這個世界或許還值得,只是最後那道光熄滅的太過迅猛,只給方可留下了黑暗中的一粒粒塵埃。
他也不恨張夢迪,只是有些恨自己,恨自己天真的強迫自己期待她會是那個獻祭人,會是那個需要着自己,牽掛着自己的人。
這種感覺壞透了,方可不願回憶起一絲一毫,他沒有鞠躬,沒有點頭,沒有說謝謝,繞開她自顧自往綜合樓走去。
張夢迪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愣了愣,她有些沒料到方可會是這麼淡漠的反應,心中猶豫着要不要繼續追上去,糾結過後她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只是轉身對着方可遠去的背影喊道:“方可,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幫忙。”
方可沒回應,稍稍加快了些腳步,身形很快隱入了大樓。
校長辦公室內,一個身材健碩的華髮老頭正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與傳聞極其不符的小年輕,第三次開口問道:“你真是高三八班的方可?”
方可有些無奈的又一次掏出學生證舉到胸前答道:“校長,我真的是。”
老校長脖子前伸,又多看了他手裡的學生證幾眼,扶了扶眼鏡心中腹誹道:“你這麼個俊小夥,吃飽了撐的搞什麼行爲藝術。”
他轉身回到椅子上坐下,一臉嚴肅的問道:“今天早上一百多名同學來找我,說你精神方面有些疾病,要學校考慮他們的安全問題,將你開除,我剛剛也的確接到了一位學生家長的電話,他兒子四根指骨全部斷裂,現在還躺在醫院裡,高考能不能參加都還是未知數,對此你有什麼想說的。”
方可對他們說自己精神有問題這件事一點也不感到意外,比這更惡毒的百倍千倍的話他都聽過不少,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方可儘量平靜的答道:“校長,我精神狀態很好,沒病,不會隨意傷害別人,學校那麼多監控,關於打人這件事,稍微調查一下應該也能發現我只是被迫還擊,不過您放心,那位同學的醫藥費我會給,只是還請不要開除我。”
“你說沒病就沒病?萬一你做出什麼失智的行爲,學校可承擔不了這個責任。”校長戲謔的眼神透光厚厚的鏡片落在方可焦急的臉上。
“校長,請您相信我,我真的沒問題的,在學校三年了,除了這次我從來沒有惹過什麼麻煩,我一定會老老實實待到畢業的。”方可心急如焚,若是就此離開學校,他還怎麼尋找獻祭人的下落?
校長盯着他沉默了半天,眼神突然毫無預兆的柔和下來,他站起身走到方可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監控視頻我看過了,也跟那個學生的家長交涉好了,你也不用掏什麼醫藥費,回去吧,好好上課。”
校長矮了方可大半個腦袋,動作滑稽的摟着他的肩膀朝辦公室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又語重心長的交待了一句,“若是以後遇到什麼麻煩儘管來找我,如果沒有麻煩也可以來陪我說說話,你的成績我看了,糟糕的一塌糊塗,最後一個月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用功,這個世界大的很,以後好好去看看,別給自己留下遺憾。”
方可聽完校長這席話,鼻尖有些發酸,趕忙向他鞠了一躬,逃也似的消失在了樓梯口。
校長看着他倉皇離去的背影,心中愧疚更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這麼一個飽受欺凌的學生,自己卻還如同睜眼瞎一般聞所未聞,要不是今天把他們班主任叫來逼問了一番,他還不知道這孩子竟然會是這麼個情況。
方可出了綜合樓並沒有回教室,而是去了學校後山,現在的他需要找個地方平復一下內心的洶涌。
他沿着青石板小路來到一片小樹林,尋了一塊大石頭躺了上去,閉着眼睛反覆回憶着校長的那番話,絲毫沒有注意到巨石背後那雙正緊緊注視着他的眼睛。
人生這條路上遍佈着荊棘與鮮花,有的人運氣好,出生便被羣花環繞,他們仰着頭大踏步前進,偶爾不小心被花叢中隱藏的荊棘刺破了皮膚便會大喊大叫,甚至埋怨起修路人沒有盡心盡責;而有的人生來就躺在荊棘之中,前行的每一步都會留下一個鮮紅的腳印,可若是當他們遇上一兩朵不那麼鮮豔的花朵,再回頭看來時的路,也會覺得一路行來的痛苦都值得。
直到今天方可都從未遇到真正能治癒他的人,他在過去那段追逐嚮往的長久歲月裡,一次次的遍體鱗傷,直至麻木,很難有什麼可以幫他撫平早已結痂的傷口,但是這個世界偶爾給予他一點善意,卻依舊能讓他體會到生而爲人的美好。
一直躺到鈴聲第三次響起,方可才整理好心情,他長吁一口氣,起身跳下了巨石,踱着步子朝教室方向走去。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後,藏匿於巨石背後的少女才艱難的站起身,因爲蹲了太久的緣故,現在她的雙腿都麻的不行,稍稍一動彈就直直癢到了心裡。
她扶着巨石望着方可離去的方向,一動不動的佇立在原地,良久過後,她擡手擦去了不知何時又流滿臉頰的淚水,一瘸一拐的從陰影裡出來,走到了陽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