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欺瞞
因爲這位古藥師的出現，原本要離去的藥商們在互相對視幾眼後，紛紛轉身向古藥師的包房追去了，轉眼間顧十八娘身旁圍繞的衆人就散的剩下王一章和信朝陽二人。
不管顧十八孃的師傅是誰，顧十八娘畢竟是顧十八娘，而不是其師本人，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各人，相比於將來成就還未知的顧十八娘，古凌雲這個名聲已成的藥師更值得藥商們看重。
這一點顧十八娘自然明白，因此心裡並沒有絲毫的不自在。
告別二人，顧十八娘上了馬車。
“小姐，小姐，你說這兩個傢伙真的不去拜見古藥師？許是做做樣子，不如小的偷偷回去瞧瞧。。。。”趕車的小廝是阿四，方纔在門外對於那羣藥商們毫不留面子的轉身離去很是憤憤，怪不得說這些商人重利輕義，真是逐利而行如同嗜血的蟲蠅。
顧十八娘在內一笑：“不必。”
前世以及今生的經歷，讓顧十八娘刻骨銘心的體會到，尊嚴是靠用自己的能力換來的，唯有自己變強，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靠誰也不如靠自己。
前一段她因勞心哥哥，荒廢技藝，如今哥哥度過劫難，母親也接來身邊，王一章恩情表明，信朝陽誤會解開，果真是心無旁騖。
接下來的日子，顧十八娘都呆在宿安購置的宅子裡，全神修煉，家事皆有曹氏打理，轉眼之間就到了中秋。
彭一針在半個月前離開了順和堂，在做了一段時間的鈴醫後終於在一家不大的藥鋪裡當坐堂大夫。
他說着一停，“炫兒，你去請大理寺宋大人來。”
街道上人多路暗，那個人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跑的髮鬢散亂引來無數目光的靈寶停下腳，呆呆的站在路中央茫然無措。
閻羅灣，地如其名，夜色裡看起來更加猙獰，兩邊山谷如同嗜人的猛獸。
送走千恩萬謝的老者，彭一針忍不住低頭偷笑，一擡頭看見站在一旁嘴角含笑的顧十八娘。
彭家娘子認爲此舉是忘恩負義，因此也不好意思再在顧十八孃家住，不顧曹氏的再三挽留終於還是搬了出去。
話音一落，手起刀落，那小兵的頭便滴溜溜的在地上打轉。
一時間小小的藥鋪裡其樂融融。
在他身後緊跟着已換名爲朱炫的靈元。
顧氏順和堂門前，瘦小的靈寶正上門板，顯得頗爲吃力，她停下來歇一口氣，忽的下意識的轉過身，一張熟悉的面孔闖入眼簾。
“小的確定。”兵衛垂着頭低聲說道，聲音裡滿是疲憊。
此時山腳下，一隊人影正緩緩而行，轉過一個彎，暴露在月光下。
“啊？真的假的？”朱烍大吃一驚，“他今年還欠我的分紅呢！我白給他請撥下一批軍費！”
此話一出，其他人等均是變色，那小兵雙腿簌簌，竟坐在地上。
“我們本已甩脫五虎賊，是你們二人說要尋趙大人援軍，一路又將我們帶回來。。。。此山谷分明是極險惡之地，且入口岔路極多，你們卻絲毫沒有停頓，只向這裡而來。。。。。。”沈安林看着那小兵，低聲喝道，“此時竟被五虎賊合圍，分明是故意而爲！說，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看着她遠去的車影，彭一針微微皺眉，方纔十八孃的神情分明是心事重重，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專門來找自己，卻又爲何閉口不談？
“哎呀，哎呀，大夫你可真神了！”顫巍巍的老者激動的說道，一面扔開手裡的柺杖，“我能走了，我能走了。。。”
他們都認得趙大人，但卻沒人知道趙大人和沈安林之間的關係。
他的話音一落，衆人不由屏氣噤聲，更有人匍匐在地，只聽見前後有隆隆馬蹄聲而來。
大理寺有姓宋的官員好幾個，但靈元聽了卻一句話沒問，應了聲是轉身就走，顯然他完全知道朱大人所指的是哪一個宋大人。
沈安林盯了他們幾眼，忽的揮刀向其中一人，刀光過處，鮮血四濺，一顆人頭滴溜溜的落在地上，那小兵身軀在噴出血霧後才緩緩倒了下去。
沈安林手中的血刀翻轉，反射月光射在他臉上，那小兵只覺得脖子發涼。
她頓時怔住了，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再看時，那個人已經絕塵而去。
聽到他的問話，位於隊伍後方的兩個瘦小兵衛疾步過來。
“哥哥，哥哥。”她撒腳就追過去，揚着手大聲喊着。
“那怎麼行！”朱烍瞪眼說道，“再派兵過去，還談什麼兩國和平相處！”
“不打擾，不打擾。”彭一針忙說道，還要挽留。
“原來如此，”他慢慢說道，“我明白了。”
其中一個搖搖晃晃幾下，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原本他們是要去南漳探親，但顧海除了正常家信外，另託人給了顧十八娘一封信，大意就是說南漳最近不太平，不希望她們過來。
“你確定？”沈安林看着他沉聲問道。
“還是沒有沈大人他們的消息？”他低聲問身旁的小吏。
“我們去拜月吧。”靈寶說道，想要化解這頗傷感的氣氛。
“我這老寒腿，我這老寒腿。。。”老頭激動的唸叨着，竟然開始抹眼淚，“十幾年了，沒想到還能有扔掉柺杖的這一天！”
“趙坤山死了！”朱大人說道。
這一幕將所有人都驚呆了，一時竟鴉雀無聲。
“我沒事。”曹氏忙壓下心酸，擠出笑，“你哥哥那裡忙得很，我過去反而是添亂，不去也罷。”
“大人，再往前，往右就能跟趙大人援兵會合。”其中一個低頭小聲說道。
當然也有不怕觸怒龍顏的站出來反駁辯說，被皇帝責令當場杖責，不僅身體上受罪，心理上也遭到侮辱，看着一臉微笑的朱大人，朝堂上的人便再也不敢多言。
這事說起來也的確匪夷所思，這個解釋再好不過，於是都鬆了口氣。
七日後，一封密封加快戰報送到了當朝首輔朱大人府邸。
此時的南漳，天空亦是明月高懸，但全城卻並沒有過節的喜氣。
一身家常服，斜倚在美人榻上，由兩個美貌小丫頭捶腿捏腳的朱大人在聽完管家的念述後，從榻子上坐了起來。
裹着披風的顧海從城門上再一次搭眼遠望，月華如練，四面荒野如同蒙上一層薄紗。
信顯然寫的很倉促，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軍中有律，謀害軍領，其罪當死。”沈安林厲聲喝道，同時將滴血的刀對準那小兵，“說，你們兩個將我們代入五虎賊伏擊圈中，是何居心！”
四周的人這才紛紛圍上來，神色都一片灰暗沮喪以及激憤。
靈元騎馬從宋大人家出來時，已經是華燈初上，夜市的鋪子準備開門，白日的鋪子則正在關門。
沈安林冷哼一聲，“你們聽，前後是什麼聲音！”
她是又眼花了吧。
曹氏和顧十八娘都點頭同意，一起來到院子裡早已經擺好的桌案前，三人各自望月，合十禱祝心願。
“大人。。”
小吏轉頭詢問下去，片刻轉過頭，搖了搖。
“大人，小的沒有，小的沒有。。。。”他聲音顫抖面色發白的說道，“此處地形複雜，小的。。小的一時不察。。。走錯路。。。。小的有罪，但絕不是故意。。。。。。”
“此事是這賊人故意栽贓，”他沉聲說道，“不可信。”
“寶兒，快給大夫叩頭，”老者抹着眼淚招呼小兒，“爺爺又能砍柴了，以後不會再讓你餓肚子。。。。。”
“大人，五虎賊將我們圍住了！”大家面色大變，低聲說道。
“拉起來，接着走。”沈安林低吼道。
“正是如此。”朱大人負手在屋中走來走去，眉頭緊皺，嘴裡嘟嘟囔囔咒罵着，“不行，這戰報不能這樣寫！這要是讓陛下看了，簡直是添堵鬧心，我們做臣子的，要爲陛下分憂！”
看着圓月明燈相照的三人身影，想到兒子身在大金邊境下的南漳，曹氏難言心酸。
彭一針所在的藥鋪位置很偏僻，生意相對來說也差些，但顧十八娘過來的時候，彭一針正有兩個病人。
“不準睡！”走在最前方的沈安林猛的轉過身低吼，手中的刀一翻用刀背恨恨的打在那人背上。
立刻有兩人將此人架起來，繼續前行。
沈安林腿殘。
“等過了冬，明年一開春，孃的身子養好了，咱們就去哥哥那裡。。。”兒行千里母擔憂，更何況顧海去的地方並不是平安之地，顧十八娘怎能不知曉孃的心事，軟語安慰。
彭一針嘿嘿笑着，臉上難掩得意，卻又做出一副無所謂的神情。
“錢校尉？哪個錢校尉？”沈安林皺眉問道。
那小兵被說得啞口無言，在地上簌簌不言。
“大大。。。。”被血濺了一臉一身的另一個指路小兵驚恐的看着眼前亦是滿身臉滿身血的沈安林，舌頭打結。
那人吃痛呻吟一聲。
經過朱大人的詳細解說分析，關於邊境趙坤山被馬賊殺死一事，很快有了定論，皇帝大怒，尤其是聽到還靠大金出面才圍剿了馬賊，皇帝覺得丟臉丟到姥姥家，在朝堂上將主張向邊境增加駐軍的大臣們罵的狗血噴頭，讓朝中主戰派大臣們本以爲有機會說服皇帝邊境多麼緊張，形勢多麼嚴峻，馬賊背後是大金在暗中支持，大金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云云的那些話都生生的咽回肚子裡。
“那現在怎麼辦？”大家問道，聽着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就在朱大人重新針對此次邊界突發事件寫了奏摺遞給皇帝時，顧十八娘也收到了顧海的急信。
鑑於趙大人認爲軍中只有上下級，並沒有親疏之別，所以在這左司衛中知道他與沈安林是舅甥關係的人寥寥無幾。
想到方纔那人的死狀，小兵情緒崩潰，終於跪頭在地，開口說道：“是，是錢校尉。。。”
沈安林揮手製止大家的詢問，沉默一刻。
“這算什麼，不算什麼大病！”他吭吭說道。
沈安林擡頭看向天空，一輪圓月高懸，清高悠遠，月光下他的臉上閃過猙獰的冷笑。
“趙大人爲何如此待我們？”
說着懊惱的直搓手，“怎麼死了？這老小子最善躲災避戰，怎麼可能死了？”
這個中秋節圍桌而坐的就只有曹氏和顧十八娘了，還有靈寶，只不過她堅持不上桌，而是站在一旁佈菜斟酒。
“是的大人，正是此路。”另一個也低聲說道。
那小兒果真上前就給彭一針跪下，咚咚叩頭，慌得彭一針忙去攙扶。
對於丈夫的舉動，彭一針的娘子以及孩子們都不樂意，兩口子關起門來沒少吵架。
“是，是。。。”小兵遲遲疑疑。
“哎呀，十八娘什麼時候來了？”像是被敲破心事的小兒，彭一針面色微紅，忙說道，一面請她裡面坐坐。
“我們一定要衝出去，找到趙大人的援軍，是死是活，在此一搏。”
所有人的面上都浮現一絲凝重，將目光再一次投在荒野，似乎期待奇蹟的出現。
只怕是凶多吉少。。。。。
這話自然不能告訴曹氏，顧十八娘就讓彭一針給曹氏診脈，下了個身子虛不能長途而行的診斷纔將此事託了過去。
“我正好路過。”顧十八娘含笑說道，拒絕了他的邀請，“你快忙去吧，不打擾了。”
“父親，什麼事？”身材圓滾矮胖的養子朱烍添肚挺胸的走進來。
“還有多遠?”沈安林忽的又低聲問道。
“說！”沈安林冷聲喝道。
顧十八娘搖搖頭，上了馬車，對他含笑說有空來家裡坐坐便催馬走了。
他說着話，就在堂內踱步，身旁的小兒面帶擔憂要上前相扶，被老者拒絕。
建元七年八月末，沈安林腿殘，九月中旬回京，遍請名醫診治無果，與建元八年五月回建康，那一世裡他們夫妻二人第一次見面了。
不行，得去問問她，彭一針心裡打定了主意，這丫頭如果你不問，她有什麼事也只會自己硬抗，小小年紀太不容易了。
“說起來丟人！是被一羣土匪圍住中流矢而亡！”朱大人恨恨道，“早知道他這麼沒用，就不讓他賴在那邊不走，這下好了，不僅有機會給那羣老不死換人，這得讓那羣老傢伙趁機嚷嚷邊界安寧問題，一定會趁機再調兵過去！”
“是趙大人的部下，要不然，要不然我們也不敢。。。。”小兵叩頭說道.
沈安林的臉色如同岩石，手中的刀慢慢垂下。
“說，如是受人指使，冤有頭債有主，我便饒你一命！”沈安林沉聲說道。
“糟了！”他拍腿站起來，一臉惱喪。
看母女二人互相開解，靈寶想到顧海雖然離得遠，但至少知道身在何處，而自己的哥哥卻依舊杳無音信。
這似乎是來自地獄的一行隊伍，十幾人，各個甲衣破爛，身上血跡斑斑，面上皆是疲憊不堪。
聽着書房裡朱大人和朱烍的大笑聲，可見朱大人父子心情極好，站在門外的靈元咬了咬下脣，邁步進去。
“炫兒來了，來，來，陪爲父喝一杯。”朱大人招呼道。
靈元一撩衣跪下了。
“父親大人，兄長，我有一事欺瞞已久。”他沉聲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