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你愛她

從手術室出來以後,唐草薇立刻面對着鍾商電視臺的攝像機——記者已經在門外等候了很久了,好不容易等到人出來,立刻蜂擁而上詢問他到底是誰,是不是醫生,是不是傳染病專科醫生,究竟用什麼方法治療這種奇怪的病症。

唐草薇全部充耳不聞,由李鳳-含笑推開各種話筒,擋開各種手臂,登上一輛計程車離開,回異味古董咖啡館。

但鍾商臺的記者開車在後面緊迫不放,很快聚集在異味館門口,不停地拍照,詢問附近的居民這一家究竟是什麼人住着。

第二天一大早,李鳳-出門買菜的時候,菜市場的攤主們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而後問:“聽說唐先生昨天是鍾商的英雄,比傳染病專家還厲害,救了很多人呢!”有人還遞上《鍾商日報》爲證,李鳳-攤開報紙,赫然只見頭版頭條是《蝴蝶怪病由奇人治癒,鍾商市蟄居神秘醫生》,看了一眼,他指了指老闆的青椒,“請給我四個青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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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鳳-你真的有那麼厲害嗎?你們是怎麼救人的?”菜攤子老闆一邊稱青椒,一邊興致勃勃地問。

“啊,白蘿蔔也不錯。”李鳳-指了指白蘿蔔。

“我這裡的蘿蔔包好……真沒想到每天買菜給你們,原來你們是這麼厲害的人啊……”

“再給我一包百合。”

“啊,你識貨!今天的百合包新鮮……”

“老李今天看起來好像臉色很好。”

“哈哈哈哈,當然了。我女兒昨天給我做四十大壽……”

“啊,有孝順的女兒啊……”

等李鳳-推着裝着新鮮翠嫩的蔬菜的購物車回異味館,那張報紙已被遺忘在菜市場的籮筐裡,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但傳奇畢竟是傳奇,即使身邊的人都漸漸地習慣,但在不認識唐草薇和李鳳-的地方,關於異味館的傳說,卻是越傳越烈。

聽說那是一家奇異的古董店,店裡遍佈着古老華麗的裝飾和傢俱,店主人和僱員的容貌都很有魅力,鬼怪和幽靈在這家店裡走來走去,時間在這裡永遠不會過去,唐草薇和李鳳-幾乎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桑菟之在笑——因爲他剛從異味館吃飯回來,那兩個人正因爲大門的問題在交涉:小薇叫鳳-去把門修好,鳳-說那扇門徹底壞了要重做,小薇說那是嘉慶年間的古董不能重做,鳳-說那拆下來放在大廳裡行不行?小薇說那樣就沒有門了……

那兩個人,有些時候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

鍾商大學。

男生宿舍504室。

“篤、篤、篤”,顧綠章站在門口敲門,手裡提着一些袋子。

“誰?”

“我來看沈方。”

“啊?顧綠章!”504室的男生有人從牀上跳下來開門,“沈方那白癡還在睡覺,顧小姐大駕光臨,快進來快進來,不知道除了沈方這白癡,我還有沒有機會?”

她一笑說:“我是……”

“國雪的女朋友。”睡在牀上的沈方順口接道,然後發誓說,“不在今年之內追到顧綠章,我不姓方!”

“你是姓方的?”他的舍友拍了下他的頭,“果然老了,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啊啊,錯了錯了,今年之內如果追不到顧綠章,我就不姓沈!”沈方從牀上跳起來,“人偶爾都是會犯錯誤的。綠章,過會兒我請你吃飯!”他宣佈:“你那雙眼睛,啊啊啊,真是看得人很舒服很舒服,只要你一直看我,你叫我做什麼都行!”

“我是來送東西的。”顧綠章耐心地說,“我已經吃過飯了。”

“哦,”沈方泄了氣,坐在牀邊,瞅着她的眼睛,“在小桑那裡吃的飯?”

“在家裡。”她有些好笑,“喏,這些是水果,這些是消炎藥,我給你買了碟片,你要看《天下第一》,還是要看《名偵探柯南》?”

“喂喂喂,我有那麼幼稚嗎?都不看行不行?”沈方說,“我們看大衛的魔術好不好?我這裡有碟。”他蹲下往牀底下找碟,“啊”一聲叫起來——他前幾天被唐草薇開過的刀口還沒有完全癒合。

“我來送東西就走了。”顧綠章說,“你的身體還沒好,好好休息。下個月不是要舉行籃球聯賽了嗎?你想輸給小桑嗎?”她溫和地說,已經很習慣對這個人用激將法了。

“啊!”沈方站起來坐回牀上去,“我當然是絕對不會輸給他的!”

“那麼水果要吃、消炎藥要吃,”她說,“好不好?”

“好是好,不過我怕我躺在這裡會永遠比不上國雪。”沈方說,“喂,綠章啊,如果沒有國雪,你會喜歡我還是小桑?”

她微微一震,沈方躺在牀上看天花板,他是無心的,這個男孩幾乎沒有心眼,語言和行動全憑本能。

“我會喜歡另一個國雪。”她輕聲說,不知道沈方是否能聽懂。

“啊?”沈方果然斜過眼睛來看她,“像國雪那樣完美的人世界上會有很多嗎?啊!”他像突然間想起來什麼,“那個賣蝴蝶的男人!”他一下子從牀上坐了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個賣蝴蝶的男人和國雪很像!”

“哪裡像?”她聽到“賣蝴蝶的男人”心裡一顫,眼前彷彿就能清晰地看到那個人的樣子,筆挺的身材,那雙淺色的眼睛……“一點都不像。”

“我覺得很像啊!”沈方說,“感覺很像,世界上也有兩個人長得一點都不像,但是別人總是會弄錯的那種情況嘛,就是感覺很像!”

沈方也覺得他很像國雪嗎?她不由得眼睛發澀,那說明——不是她在發瘋,是嗎?“可是——”她深吸了口氣,吐出來的氣息像煙一樣微弱,“可是他賣那種害人的蝴蝶,是警察正在通緝的罪犯。”

“那也是,說國雪和罪犯很像有點奇怪。”沈方笑了起來,“國雪如果還活着,以後肯定是醫生啊、律師啊、法官啊那這樣的人。”他端坐在牀上,做拍驚堂木狀,咳嗽一聲低沉地說,“堂下何人擊鼓鳴冤?”

她忍不住給他逗笑了,“胡說!國雪纔不會,他想做設計師。”

“哈哈哈哈……”沈方倒在牀上笑得半死,“我在想象國雪穿上包青天的衣服是什麼樣子,哈哈哈哈……”

“撲哧”一聲,她終於忍不住跟着笑了出來,無論眼前這個男孩遇到什麼困難和折磨,他的心始終明朗如藍天,在他面前從來不知道憂愁是什麼。笑過了之後,她心裡很溫暖——誰能和沈方在一起,那實在是太幸福了。

“說到那個賣蝴蝶的男人,我記得他好像姓木,叫木法雨。”沈方的同學敲敲腦袋,“我記得有人問過他那些蝴蝶是哪裡來的,他說在唐川……對!他就說在唐川抓到的。”

唐川?

顧綠章心裡突然泛起一絲隱約的不安,好像想到了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想到,或者只是有種直覺——唐川,是一個重要的詞。

“對了綠章,我晚上請你吃飯啊,叫小桑出來好不好?”沈方說,“反正晚上我沒事無聊得很。”

“晚上?”她本來想拒絕,但對着沈方拒絕的話總是很難說出口,何況還有桑菟之,也不算是約會,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好,那麼還是小三排檔豆花活魚吧?”

“Ok!”沈方爽快地說,“我帶撲克牌過去。”

他們對話的時候,沒有看見窗戶外面一隻形狀像麻雀卻長着獸毛的“鳥”正歪着頭站在窗臺上,靜靜地聽他們說話。

晚上六點半。

風雨巷小三排檔,顧綠章和沈方坐在位置上等桑菟之,桑菟之遲到了半個小時纔來。

“遲到了。”顧綠章幫他擺好碗筷,“怎麼了?”

小桑從不遲到,即使他總是三個人裡面最晚到的,但從來不會遲到。

“有個男人在我家裡不走。”桑菟之在椅子上坐下,風情萬種地笑,“我說我想要一個在我彈琴的時候,他坐在房裡看報紙的男人。那個人總是聽不懂,我說我沒有要求誰一定要會彈琴唱歌,一定要覺得我彈得好聽,但是我彈琴的時候他不要開門出去,會坐在房間裡看報紙——但是他聽不懂,我只好說分手,結果遲了一點。”

“我也聽不懂。”沈方開口說,“你又在家裡招惹男人了?”

“我哪有?”桑菟之眉眼生春地笑,“只是朋友的朋友,偶然認識的。”

“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朋友什麼時候才能都斷掉?”

沈方皺眉,“我還以爲你早就不和他們在一起了。”說着給桑菟之倒茶,“最近你都在幹什麼?”

“沒幹什麼,我在讀書。”

讀書?小桑想要一個他彈琴的時候能坐在房間裡看報紙的男人,而不是會開門出去的男人。顧綠章替小桑拆開一次性筷子,“或者是太理想了?”

“不會吧?”桑菟之笑了起來,“我覺得我要求很低了,只是怎麼樣也沒有遇到一個我想的那樣的……”

輕輕捋了捋頭髮,他十指交叉在眼前,“最近在看一本書叫《夜已深》,裡面有一句寫得很好。”

“什麼?”顧綠章看着他問。

“‘人都把最真實的自己放在朋友那裡’,”桑菟之說,“說得很好,不是嗎?”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當然,在家裡、在學校、在工作的時候,人都是戴有面具的,也許真的只有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纔是真的自己。或者……”她舉起杯子喝了一口熱茶,“就是因爲這樣,所以小桑你才總是找不到你想要的那種人。”

“啊?”他半轉過臉,“怎麼會?”

他的笑是有些故意賣弄風情的,顧綠章看着他的眼睛,“因爲想要男朋友的小桑是假的,是面具,真的小桑在這裡。”

沈方若有所思地聽着,一邊大口大口地吃泡椒魚頭面。

桑菟之對着顧綠章笑得像朵花,比什麼時候都美麗,她低頭喝茶,並沒有不安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桑菟之笑着低下頭來喝了一口茶,隨後一仰頭把那杯熱茶一口喝乾,“真是拿你-辦法。”

“真是拿你們沒有辦法,”沈方吞下一口面,“像你們這樣吃飯,不吃飯一直說話,小心卡到魚骨頭。”

桑菟之和顧綠章拾起筷子開始吃飯,和他們背對背坐着的,是一個背彎得很厲害的老人,他叫了一碗魚片面。

在老人桌上有一個橫放的礦泉水瓶,瓶子裡的水早已流光,順着桌角流到地上,順着不夠水平的風雨巷青石板路流到顧綠章這一桌腳下,流到再下一桌腳下,再順着水溝流向更黑的地方。

“嗯?”桑菟之一直在挑選青菜裡面比較綠的葉子,因爲顧綠章和沈方都喜歡吃更嫩的菜心,外面的葉子就他一個人包了。正在挑選比較老的菜葉的時候,他偶然往地下一看,再擡頭到處看看,“奇怪——”

“奇怪什麼?”沈方跟着他低頭看,頓了一頓,摸了摸頭,“啊,真是有點奇怪。”

“什麼?”顧綠章低頭,一瓶礦泉水就算全部倒在地上,也絕對不可能有能穿過大半條街一直到水溝裡那麼多的水。近來看見太多怪事,她眨了眨眼睛,“這難道又是什麼新的怪物?”

“這句話都要變成你口頭禪了。”沈方笑了起來,“我發現爲什麼了,因爲那邊水龍頭-關,在滴水。”

他看了眼小三拍檔門口讓人洗手的洗手池,那水龍頭壞了正在不停滴水,和礦泉水瓶的水混合在一起,流向路邊的水溝。

桑菟之頓了一頓,但是他覺得奇怪的,並不是流在地上的水,而是背後桌上的客人,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礦泉水倒了嗎?正在他覺得奇怪的的時候,突然聽到背後“撲通”一聲,坐在他對面的顧綠章陡然臉色蒼白,他一回頭,正看到身後的老人僵直地撲倒在桌面上,他還沒喝完的麪湯“啪啦”一下飛濺得滿桌都是!

“啊——死人了!”小三排檔的顧客紛紛尖叫,“啊啊啊!”

鍾商市幾個月來層出不窮的怪事,已經讓市民惶恐不安,突然間有老人撲倒在飯桌上,大家完全沒有好奇和幫助的膽量,縮到牆邊瑟瑟發抖了一會兒後,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大步離去。幾分鐘以內,小三排檔座位上空空蕩蕩,只剩下攤主和顧綠章一桌。

“喂?喂?”沈方放下筷子站了起來,“爺爺你怎麼樣了?要不要幫助?”

顧綠章低聲說:“蝴蝶!”

“啊?”沈方眨了眨眼睛,清晰地看到在撲倒桌面的老人頸後衣服裡,慢慢爬出一隻寶藍色蝴蝶——如果說之前的-蛾只是介於蝴蝶和蛾子之間,那麼這一隻卻是真正的蝴蝶,翅膀有手掌那麼大,花紋、圖案和色澤與-蛾一模一樣,那絕對是不對勁的東西。而很快老人的前胸後背的衣服暈出大片血跡。

那隻蝴蝶——竟然是從他胸口橫穿而過,穿過了他的胸骨、他的心臟、他的脊椎,從背後爬了出來!

沈方“啊”一聲大叫起來,他被這些噁心的東西害得現在肋下的傷口還沒癒合,眼睛裡看到了蝴蝶,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腳底直接衝上頭皮,他發誓——世界上最噁心的動物就是蝴蝶!

顧綠章只聽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見過比這蝴蝶可怖得多的東西,比如說那九尾狐,不過要說噁心,真沒有什麼比這蝴蝶更噁心的。“沈方你不要過去。”她輕聲說,慢慢地站起來、手指顫抖地把沈方拉住。沈方已經從飯桌這邊奔出去準備要抄起傢伙打蝴蝶了,被顧綠章用纖細的幾根手指拉住,頓了一頓,他漸漸地沒有掙脫,只聽她說:“我們不要亂動,沈方你身體還沒好,不要過去,站在這裡。”

在說話之間,她一點一點地從沈方身後挪了出來,站在他面前,深深吸了口氣,露出了很勉強的微笑。

她分明很害怕,卻忍耐着必須做一些理智的事,不知爲何她認爲她自己不能像其他女孩那樣嚇昏或者瑟瑟發抖,又或者依賴在男生懷裡哭。桑菟之的眼睛在笑,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你們兩個,能不能坐到後面那邊去?”

沈方立刻瞪眼看他,“爲什麼我們兩個要坐到後面那邊去?我先說我可是不怕這些小蟲的,你如果害怕你和綠章坐到後面去!”

“不,”桑菟之半轉身背對着那隻靜靜停在死者頭頂的蝴蝶,“你的傷口還……”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沈方已經“噔噔噔”跑過來站在他身前,“你們兩個都躲到後面去吧!再怎麼說,我也是學生會會長!會長在重要的時候,絕對要保護學生的安全!哎呀。”他一跑步牽動了肋下的傷口,忍不住叫了起來,“哇!”

“呵呵,”桑菟之退了一步,與沈方背對背靠了一下,“有時候你真會讓人相信跟着你一定會有光明的前途……”說笑的聲音還沒完全消失,沈方的腦子也還沒轉回來理解桑菟之到底在說什麼,顧綠章“啊”的一聲驚呼,沈方猛回頭——和他靠在一起的人已經不見了!

桑菟之站的地方白霧涌動瀰漫,像平地漫起了一層又一層白霧形成的潮水,沈方和顧綠章都聞到了一股青草的氣息——隨着白霧散去,在沈方和顧綠章之間的空地上站着一匹挺拔的四蹄漂亮的白馬!

桑菟之卻已經不見了。

“小桑!小桑?”顧綠章倉皇失措,不安地東張西望,環顧沒有看見人之後回過頭來,那匹白馬的眼睛在笑——雖然是一匹身材勻稱馬鬃長垂的神俊白馬,卻依然也有笑得滿地薔薇花開的風情——難道這真的是小桑?

沈方惡狠狠地瞪着那匹白馬額頭上的那個角,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破口大罵:“該死的桑菟之!”他對着白馬的胸口就是一拳,“我死也沒有想到你是這種東西!你說你要怎麼賠我精神損失?原來你不是人啊!”

顧綠章看看那匹獨角白馬,再看看稀奇的感覺大於驚愕的沈方,她到底要用什麼表情面對這兩個人?小桑一直都很神秘,她從不敢肯定自己瞭解他,不過全然沒有想到所謂的“不瞭解”,竟然是不瞭解到這種程度!

他,不是人。

他究竟是什麼和究竟在想什麼,原來她一直完全不瞭解,難怪她無法接近小桑的靈魂。

獨角的白馬四蹄優雅地緩緩向死者頭頂那隻蝴蝶走去,老人胸前背後的血跡慢慢擴散,一直溼透了衣服,一滴一滴順着礦泉水流過的痕跡流入水溝,顏色污穢。

白馬銀色的四蹄踏在血污上,閃耀着光華。顧綠章不願形容那情景是美的,但就是讓人心潮起伏。接着,她和沈方就看到那匹白馬把死者頭頂上那隻寶藍色蝴蝶銜住,然後吃了下去。

那蝴蝶竟然不飛走,就靜靜地停在那裡任憑白馬吃了下去。

沈方目瞪口呆,愕然指着那匹獨角白馬,“你?小桑你不會吃泡椒魚頭沒有吃飽吧?竟然吃那種噁心的東西!你有毛病啊?”

這種東西能吃嗎?顧綠章怔怔地看着他,“小桑?”

獨角白馬吃了那隻寶藍色蝴蝶,微揚起頭在月光下站姿很漂亮,靜了一會兒,它低下頭把桌子上那名死者頂了起來,負在背上,往風雨巷另一頭奔去。

小桑變成的馬,跑起來沒有聲音,像完全沒有踩在地上。往另一頭奔去的時候,沈方和顧綠章同時聽到桑菟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把人送去警局,你們回家。”

那往小巷盡頭奔去的白馬很快與黑夜化在一起,不知是小桑消失了還是夜太黑,沈方和顧綠章面面相覷,啞口無言,在這詭異可怖的夜裡,居然不知該說什麼好。

心裡並不害怕。

只是對於未來,多了很多無知感。

未來將會是什麼樣的?

幾個小時以後。

在鍾商市公安局門口發現一具七十三歲老人的屍體,死因是臟器損傷,傷口有蝴蝶的鱗片,形狀極不規則,說不上是什麼東西傷的。鍾商市警界再度引起軒然大波,調動成百上千警力加強調查此事,這已經是近四個月來離奇死亡的第二十三人。

那天晚上,顧綠章和沈方在桑菟之家裡等到十一點鐘,一直都不見他回來。

手機當然也是沒有音信,怎麼會有帶手機的馬呢?

小桑的衣服和隨身的東西都在他化身白馬的時候消失了。

第二天清晨。

異味古董咖啡館。

“咚、咚……咿呀——碰!”

在館內那華麗莊嚴的時鐘走到七點零六分的時候,那扇被李鳳-好不容易修好的門第二次碎裂,一個人本來在敲門,現在順着大門碎裂的勢頭,跌進門內來。

“唉?”異味館裡正拿着雞毛撣子清潔屋角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蜘蛛網的李鳳-詫異地回頭,“小桑?”

跌進門來的是桑菟之,那些被壓在他身下的正是被唐草薇視若珍寶的古董大門碎片。李鳳-不禁莞爾,“小桑好早。”

桑菟之伏在那堆亂七八糟的木片和雕花上,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仍是在笑,“我好睏……”他的臉色蒼白,眉尖稍微有些顫抖,“走不動了。”

李鳳-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讓他在椅子上坐好。

桑菟之還-說什麼,李鳳-的手指已經搭在他的脈門上。“咦?鳳-你會中醫?”桑菟之倚着椅子靠背,“真是個好男人啊。”

“稍微會一點。”李鳳-的手指放開他的脈門,“你沒有吃飯?”

“吃了。”桑菟之彷彿在夏季仍會感覺到寒冷,坐在椅子上微微縮回手肘提起膝蓋,想把整個人蜷縮起來,“只是很困。我能在這裡睡一下嗎?”

“不行。”二樓傳來唐草薇冰冷的聲音,“睡下去,會死的哦。”

“死就死吧。”桑菟之閉目笑笑。

“今天早上新聞裡報的那件事——不,昨天晚上寶砂吃人的時候,是你處理了吧?”唐草薇說,“嘿!你只是一個人,不純的-之血,即使能發揮力量,也要付出代價的。”他的眼睛睜開凝視着桑菟之,其中似乎有妖異而多彩的光在轉動,“不吃食物的-是無法恢復體力的,你睡下去會永遠不醒,或者死。”

“我不餓。”桑菟之疲倦地地笑。

“鍾商市動物園有六頭老虎兩頭獅子。”唐草薇冷冷地說,“你既然已經吃過一次,不妨再去吃一次,那裡是你的盛宴。”

“不要。”

“不吃的話,會死的哦。”唐草薇森然說。

“不要,”他吃吃地笑,“我好睏了……”說着他把頭靠在椅背上,真的就不動了。

他真的不在乎可能因爲沒有能量補充而永遠不醒,這個世界果然什麼人都有,有些人怕死、有些人怕蟲子、有些人怕髒、有些人怕黑……而另一些人什麼也不怕。

不過害怕是因爲有眷戀的東西。

不眷戀的人什麼也不怕。

“呀,世界上居然有會餓死的-?嗯,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李鳳-微笑說,“獅子、老虎、豹子之類的食物,在這世界上也是越來越少了。”他看了唐草薇一眼,指了指桑菟之,“怎麼辦?”

“和我有什麼關係?”唐草薇轉身走回房間,“不要忘了,七點半開店。”

“但是在開店前總要先修好門,我們換一扇新門行嗎?”李鳳-溫雅寬厚並且真心實意地說。

“不行。”

“完全沒有改變的餘地?”

“沒有,那是嘉慶年的古董。”

“唉。”李鳳-看着門口的一堆木板,輕聲嘆了口氣,再次把工具箱搬了出來,重新修理那扇門。

七點半的時候,異味館正常開業——門已經修好了,雖然不免有斷裂的痕跡,卻還有看似好端端的一扇“門”在那裡。李鳳-正在收拾修理門的工具,唐草薇終於從樓上走了下來,“他還沒醒?”

“啊?”李鳳-擦了擦因爲修理大門而升起的薄汗,微微一笑,“沒有補充昨天晚上消耗掉的能量,他醒不過來的。”

“這個。”唐草薇從他身邊走過,橫舉手臂遞給他一杯東西,“給你。”

望着頭也不回從身邊走過的人,李鳳-看着自己手裡那杯顏色鮮紅的液體,徐徐展眉,“你啊,在他睡着了以後做這種事,無論你如何拼命努力,他都不會知道。”言下,語氣很平靜……他手裡那一杯,是唐草薇的血。

“哼!”唐草薇似乎想反駁什麼,卻沒有想出可反駁的話,轉身要走。

“草薇,當初在雪山找到我的時候,你做了什麼?”李鳳-靜靜地問,問題本來很突然,但在他平淡溫和的語氣裡說來,卻絲毫不顯得唐突,“你做了什麼,然後救了我?”

“沒什麼。”唐草薇淡淡地說,頭也不回。

真的是很彆扭的人。李鳳-淡淡地笑,嘴上說得冷漠絕情,自己也相信自己很無情,做的事卻和說的完全相反,完全不瞭解自己的人啊!望了一眼手裡的玻璃杯,草薇受的傷應該不容易好,能流一杯血的傷口,要什麼時候才能好呢?

而且他的血非常少。

似乎只要一絲一滴,就可以治病救人。

李鳳康把那杯鮮血端在手裡——草薇的血濃郁得驚人,但幾乎從不凝固,那是他的傷口很難癒合的原因之一——就着桑菟之的脣把血一點一點灌了進去。堅持不吃食物決定餓死的男人,和習慣說“和我有什麼關係”

又背地裡施血救人的男人,很讓人操心。

喝完了草薇的血,桑菟之仍在沉睡。

作爲一隻血統極度不純的-化身耗費了特別多的能:量,但讓他靈氣虛弱的或者不止是化身爲-這件事,李‘鳳-在把脈的時候已經察覺到:在桑菟之的血氣裡有種和他血氣不合的東西在涌動。

那是什麼?寶砂嗎?

寶砂是食人者吃人的另外一種殘渣,受食人者的氣息操縱;-是一種能食獅虎的猛獸,它能領御兵馬、能除污穢,所有的惡獸奇禽都懼怕-,因爲它能食污穢,連獅子老虎那樣的東西它都當作食物,那吃下其他東西算什麼呢?它能除晦驅邪,但桑菟之是一隻只有八分之一血統的雜交-,他吃下寶砂,真的沒問題嗎?

李鳳-凝視着桑菟之,寶砂不是-蛾,和-蛾同類,如果-蛾的原身是人身上的骸骨,那麼寶砂的原身,就是顱骨。

顱骨啊,那是非常可怕的東西,如果你是一隻純血的-,吃下寶砂無所謂,但是你不是。一個食人者身上的寶砂往往只有一隻,無論飛行多遠都受食人者操縱,小桑你吃下寶砂,自信不會被操縱嗎?

但不會法術的血統不純的-,決定吃下寶砂,不管怎麼說都是一件很有勇氣的事,對於喜歡站在別人身後的小桑而言,更是不容易。

是什麼讓你發現原來你不是弱不禁風?

顧綠章嗎?

那可是個很平淡無趣的女孩,但國雪接受了她,沈方喜歡她,木法雨想殺她……你呢?你……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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