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楓從來沒有見過彥熙這個樣子從手術室走出來,他甚至不敢如平時那樣上前扶住他,即使他看起來已經是一副搖搖欲墜,隨時會昏倒的樣子,若楓卻像被定在原地一樣,靜靜地看着他。
彥熙的臉色真的很差,並不是單純的蒼白,而是透着一股無力和沉痛,當他那張絕美的容顏露出這樣深刻的痛楚時,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兩秒,只能愣愣地望着他,身體彷彿像被定住了一樣,無法向前。
在洛晴的印象中,彥熙是個冰冷卻驕傲的醫生,擁有最出色的醫術,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尊貴氣質。她從沒想過會在彥熙的臉上看到類似於絕望的那種表情,這種深刻的哀痛和沮喪如一把鋒利的刀刺進了她的胸口。
“子軒怎麼樣了?”最後還是鈴木夫人上前詢問,雖然她的臉色也不太好。
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彥熙扶着門框,輕輕地開口陳述,“情況比我預想地糟糕,爆炸的衝擊震盪可能炸到了他的後腦和頸部,導致顱內出血,出血量不大,但是沒辦法確定什麼時候會消散,而出血的位置在視覺聯合區和軀體感覺聯合區的中間,所以很有可能會影響視覺和身體的某部分機能。還有,他的右膕窩被玻璃割傷,傷口很深,膕動脈和膝後屈肌肌腱斷裂,雖然我給他做了‘損傷手術修復術’,但是血液循環依然沒有完全恢復,而且他現在的狀況很容易會出現毒素吸收和感染的併發症,一旦出現這樣的炎症,就會有截肢甚至是生命危險。”
彥熙從醫開始,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無力感,他以爲只要內臟器官沒有受損,其他就問題不大了,因爲子軒的後面血肉模糊,他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大腦,而他的右腳膕窩損傷也在他的意料之外。當他檢查傷口的時候發現他的右腳膕窩處不正常的出血狀況才意識到他可能真的忽略了這個問題。這是他的失誤,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失誤,卻讓他的朋友可能會面臨截肢的危險。
“真的,那麼糟糕嗎?”洛晴其實並不太明白彥熙所說的那些專業名詞,但是從他那一大段話裡她抓到了重點,子軒的傷勢很嚴重,甚至可能比他們任何人以爲的都要嚴重。
“我們被炸以後他還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扶着我往外跑,他的腳怎麼會有事?”淺清喃喃自語,完全無法接受彥熙的說辭,他知道子軒的傷很重,卻沒想到會危及生命。
淺清只覺得身體一晃,零迅速地扶住了他,他的淚水終於不可抑制地流了出來,他真的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只是想跟他較量一下而已,他真的沒有想過事情會這麼嚴重。
“爆炸之後,他的身體因爲超負荷的疼痛會有短暫的麻痹,原本膕窩的傷勢可能並不算太嚴重,可能是之後的跑動讓傷勢加重。”如今,彥熙只能作出這樣的猜測,畢竟子軒對於疼痛的忍耐力是非常強大的,所以即使他感覺到右腳的疼痛也會暫時不去理會,直到他們到達安全的地方。
“我可以去看看他麼?”洛晴的聲音破碎不堪,淚光盈盈地望着彥熙。
“恩,你去陪他吧,不過他暫時不會醒過來,我已經聯繫了這邊的朋友,他現在這種狀況要去設備更齊全的地方做檢查。”彥熙在世界各地都有很多醫學界的朋友,日本這邊也不例外。
洛晴點點頭,一步一步地推開門,卻愣在了那裡,一步都跨不進去。
這個渾身是傷的男人,真的是她的子軒麼?幾乎全身都被白色的紗布包裹着,他安靜地趴在牀上,背上的紗布微微滲着紅色,露在外面的皮膚也是傷痕累累的樣子,這個意氣風發的男人,竟然就這樣毫無聲息地躺在牀上。
捂着嘴,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到了指縫間,她不敢靠近,只能小聲地嗚咽,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她的心疼得糾在了一起,她從來沒有想象過這樣的畫面,這個無所不能的男人,竟然也會受傷。
“他的後背燒傷很嚴重,雖然和腦部還有腳上的傷相比之下輕一點,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還是需要很長時間的恢復,至少一年半載以後,他纔有可能生龍活虎。”不知道什麼時候,彥熙走到洛晴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堅強點,他現在需要你的鼓勵,而不是眼淚。”
這句話,彷彿驚醒了洛晴,她猛地擦乾眼淚,眼睛紅紅的,眼淚倒是停住了,她點點頭,走到了子軒的牀邊,緩緩地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彷彿怕驚醒了牀上這個看似睡熟的男人。
“從前都是你守護我,這一次,換我守護你,好不好?你放心,我不會再哭了,我不是脆弱的娃娃,我會守在你身邊,等你醒來,陪着你,照顧你。”洛晴將自己的臉埋入他的掌心,“但是,千萬要撐住,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子軒,爲了我,請你一定要堅持住。”
那麼久以來,都是子軒在洛晴的身後追着她愛着她護着她,這一次,就換她來守護他們的愛情,守護他們的家吧。
站在門口的彥熙,輕輕地關上門,冷冷地走到淺清面前,“渡邊社?”
帶着明晃晃的嘲弄神情,彥熙有一種本事,只一個挑眼就能讓對方看清自己的嘲諷,讓人暴跳如雷,但是淺清卻一言不發,怔怔地出神發呆,彷彿周遭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這回滿意了吧?你討厭的人終於半死不活了。”彥熙輕笑,若有似無地望着淺清,“恭喜你了。”
零站在淺清身側,面色微沉,若楓上前一步將彥熙扣入懷裡,輕聲安撫,“好了,做了這麼久的手術累了吧,我帶你去休息。”
平時對若楓的話幾乎言聽計從的彥熙,卻搖了搖頭,“我要留在這裡,他隨時都會有變化。”
他很討厭這樣的等待,更恨自己醫術不精,沒有辦法讓子軒恢復,這種自我厭惡的情緒讓彥熙陷入了一種可怕的陰沉,他需要發泄,急需一個發泄口,不然他一定會爆炸的。
“柳和桐在這裡守着就好,你給我去休息。”不由分說地摟着彥熙,強行帶他離開。
若楓並不是怕淺清和零會對彥熙不利,而是彥熙這個傢伙一旦發起怒來六親不認地專攻別人的軟肋,雖然他們和渡邊社沒有什麼交情,但是他們都知道子軒是什麼樣的傢伙,剛纔洛晴的話大家都聽得很清楚,既然子軒是刻意讓着淺清,那麼代表淺清在他的心裡一定有一個很特殊的位置,所以他們都不會讓子軒爲難。
鈴木夫人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誰的勸阻都沒有用,子軒傷成這樣誰都沒有料到,也是大家所不願意看到的,所以,說不上是誰的錯。
“零,我是不是做錯了?要不是我這麼任性地要跟他比一個高低,他也不會來日本,更不會受傷,好像,我真的錯了,對不對?”淺清抓着頭髮,貌似痛苦地低吼,沉痛從心底發出,一寸一寸地佔盡了他的胸口。
渡邊淺清,第一次嚐到了後悔的味道,他一直都以爲自己永遠都不會後悔,但是在這個時候,他真的很後悔,後悔自己孩子氣的作爲,爲什麼子軒會救他?他難道不知道,一直在和他作對的人就是淺清麼?爲什麼,那個冷情的傢伙,可以那麼義無反顧地救他,甚至一點猶豫都沒有?
“淺清。。。”零已經習慣了用淺清的角度和立場來看待任何問題,在過去的那一段冗長的歲月裡一直都這樣,可是這一次,他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因爲連淺清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他,又有什麼資格說什麼呢?
苦笑,蔓延開來,淺清只覺得自己除了嘲笑自己,似乎真的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了。堅持了那麼久的事情,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幼稚地可笑,多麼無知的堅持,這樣的他,根本就沒有資格成爲子軒的對手,不是麼?
甚至因爲他的無知,還把那個一直保護着他的男人,害得躺在裡面,奄奄一息,他到底做了什麼,那些他一直堅持的東西,到底算什麼?
零看着緩緩蹲在地上,將自己縮成一團的淺清,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他只是這樣,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的淚水從指縫間奔涌而出,他知道,這種信仰崩潰的感覺,是任何人都無法安慰的,用滿身的刺將自己的自卑深藏在驕傲之下的淺清,到底還是不夠堅強的。
“做錯了事,你就是這樣逃避的麼?”一箇中年男子的聲音,輕柔,溫潤,清冷,透着幾分嘲弄,由遠及近地傳來。
淺清不可置信地擡起頭,瞪大了眼睛望向來人,甚至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