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來越深,我從靜謐之中偶爾可以聽到幾聲蟲鳴的聲音,眼皮沉重,卻睡意全無,安靜的屋中,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身邊之人氣息陷入了睡眠之中。
幾次輕輕的翻身都未將他驚醒,看來他也真的是累了。
藉着淺淺的月光,我輕輕的在他背後用手描着尺寸,可一細想,自己也太天真了,如若當日真是他救了我,他纔多大,又豈會與現在的結實臂膀的尺寸一個樣呢?
我微微收回了手,輕嘆着平躺在牀榻之上,思緒如潮,反覆思索問題的癥結所在,就算是他又如何?
他不也一樣沒有放在心上,正如他曾說過,他這一生殺人無數,也救人無數,也許我就是他救下的那些人其一罷了。
沉思許久,雖然心裡很亂,可暗歎,事實如若真的存在,那便終會有水落石出一天。
楊浦將軍的冤情也是一樣,還有我心中一直敬仰的外祖父究竟是不是寫進史書中的罪臣,這一切總會有一個答案會在適當的時間裡浮出水面。
一股淡淡的暗香傳來,聞入鼻端,感覺身心微微有一絲舒適感,腦中閃過一道模糊的概念,眼皮漸重,也不知自己何時閉上了眸,陷入了朦朧的夢中。
夢裡的一切都是安詳的,我似乎也在漸漸的深陷在了這絲安詳之中。
也不知過多了多久,突然朦朧之中我感覺到身邊的身子一顫,令我不得從這絲安詳之中驚醒過來。
還未待我徹底睜眸,身邊一絲動作讓我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只見身邊的他早己握劍下了牀榻至窗邊,微微打開了窗戶的一絲縫隙。
“發生了何事?莫不是……”我的話沒有繼續,一絲慌亂己在悄悄的襲上我的心頭。
只見他後背一僵,聲音帶着冷與弒殺,“沒想到他們來得如此之快!”
我心一緊,果然如我所料,連忙翻身下牀,順手帶着他的外袍撲向窗邊,替他穿上外袍後,我可以微微從他打開的縫隙之中看見點點火光在向我們這裡逼近。
如何是好?我心裡己經慌亂不安,隨着手上一緊,是他握住了我的手,右手的劍被他捏得更緊了,冷漠的眸子看向我,一絲溫度也不餘。
“怕麼?”
我看着他不帶一絲溫度的眸光,只能自內心用力撫平自己內心的焦躁與不安,深呼吸一口氣對他說道:“我不懼死,只是怕連累到爺。”
在我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眸中一道隱晦一閃而過。
我匆匆轉了眸,因爲我不知道接下來該面對的是什麼?也許是共死,也許是與他永遠的離別。
“天齊哥哥不好了?農莊來了不少北漠人,像是衝着你們來的。”是晴兒的急切推門而入。
“我們己經知道了,你速去讓楊嬸收拾東西,與我們一同離開這裡。”
他說罷,手上一緊,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拉着我便欲往外跑,還未邁出院子,便讓楊嬸堵住。
楊嬸一邊捂着胸口喘着大氣,一邊揚聲喊道:“來不及了,北漠人己入了農莊,我們若是這般逃出去只怕會與他們正面交鋒,他們人數不明,單憑爺一人之力,難保全身而退,你們快從後門逃,我與晴兒留下來拖延他們的時間,只有這樣才能……”
“不行,我們若是走了, 你們怎麼辦?”戰天齊眸光寒意越來越深,帶着殺戮的聲音打斷了楊嬸的話。
楊嬸擰了眉,將手中匆忙準備好的乾糧遞至我的手中說道:“八爺請放心,這裡是北漠國,我們只是普通的農戶百姓,他們是不會胡來的。”
而此刻,戰天齊不語,只是握着我的手微微在顫抖,我能感受到他在無力的做着心裡鬥爭。
他不忍楊嬸母女爲他冒險,在他手中的顫抖之下,我側眸看向他,隱憂懸於劍眉尖,那滿是寒意的眸中透着沉重的不忍與無助。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眸中的無助,堂堂在上的齊王,一呼百應的齊王,冷傲沉斂的齊王,竟也會在世人面前流露出自己最真實的感情,彷彿那一瞬間,我又重新認識了眼前的他。
“天齊哥哥就不要再猶豫不決了,聽孃的吧,現在最要緊的就是你們趕快離開這裡,若是再晚一步,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是晴兒帶着哽咽的聲音讓他眸中一閃,可他面容依舊沉重,內心的掙扎似乎還未能做出最後的抉擇。
此刻,我察覺耳邊傳來一絲異樣的聲音,我屏住呼吸,靜靜地聽着外面的動靜,很多腳步聲朝這裡涌來,點點火光隔着雪白的糊紙映進,照亮了我們的側臉。
危機四伏,我心裡在此刻,只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戰天齊絕不能死在這裡。
我緊了緊他的手,在他面前揚了聲音,“爺,晴兒姑娘說得對,我們若是不能保證所有人都全身而退,那就必須離開這裡,只要我們不在這屋中,楊嬸母女窩藏之罪便不會成立,也許這樣才能保住楊嬸母女的性命。”
他轉眸看向我,眸中的糾結越來越深,接着轉眸看向一旁早己淚光盈盈的楊嬸母女。
晴兒眸光閃爍的向他點了點頭,“天齊哥哥,晴兒不要你死,晴兒不要,你若是死了……誰來給我父親沉冤得雪……還我……父親公道,你若是死了,晴兒也不活了,晴兒求求……你,快離開……這裡。”
晴兒含淚說完這些,一時之間根本就無法壓抑心中的種種情緒,淚水在眸中奪眶而出,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戰天齊,便淚灑轉身跑入了屋中,耳邊只聽見門狠狠的被關上,接踵而來的便是陣陣令人心痛的泣聲悲涼的落入我們的耳間。
晴兒對戰天齊的感情確實並非親人這般簡單,我也看得出戰天齊己然感覺到了晴兒內心對他所表達出來的情意,我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只知道心裡在狠狠的抽觸,卻什麼話也說不上來。
是手上的力道,讓我斂回了思緒,他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我心上一怔,想要再次勸說他時,他並沒有給我機會,拉着我匆匆前往後門逃生。
冷風從耳邊陣陣襲過,我緊緊的握着手裡的大手,此時正值深夜,夜間涼風四溢,吹得我耳根生疼,在喘息之中,他飛身上馬,將我穩固在他的身後。
“抱緊我。”他的聲音低沉平靜,“有我在,不要怕,我不會讓你有事。”
我心中一陣悚然而過,感受着他的喘息聲中帶着凜冽寒意,不對,不是寒意,而是殺氣,我再熟悉不過如刀劍出鞘般的殺氣。
我依稀的還記得那日冰嬉之時,我與他之間的對話,我曾說過,爲何這句話不能出自他之口,今日他終是說出了這句話。
而我現下也無法再猶豫,更無法再去多想什麼?伸手緊緊環抱在他的腰間。
他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眸光沉痛糾結,下一刻,他當機立斷,轉頭揮鞭,隨着坐下的馬兒長鳴一聲,馬蹄便震盪的響在我的耳邊,一聲聲都似踏在人心坎上,寒風刺骨,讓我陣陣發抖。
天空不作美,也不知頭底的一片云何時遮蔽那輪勾月,寒風之中漸漸挾裹了陣陣溼意,綿綿細雨毫不留情的浸溼在我們的身上。
快馬加鞭,已經離開農莊有些距離了,馬蹄下低丘起伏,顛簸感己令我全身僵麻,我能做的只能緊緊的環抱着他,因爲我知道我不能出現任何的閃失,否則定會連累手間的環抱之人,他不能有事,他是戰國的齊王,他絕不能死在這裡。
正在我堅定的告訴自己之時,突然坐下馬兒嘶吼長鳴了一聲,前蹄後仰,他使勁控制繮繩,這才使坐下的馬兒四肢着地,緩行了下來。
隨着耳邊的風聲停止,我的心中暗暗發緊,越發有不祥之感。
放眼望去,四下無遮無擋,既然連飛禽的動靜也不剩,如此安靜,安靜得令人害怕,我心下暗叫不好,己然感覺到了殺氣騰騰,就潛伏在這黑暗中。
突然眼前閃過一道電閃,接着極快的電閃,戰天齊己然發現了四下埋伏甚多,此次只怕唯有一拼了。
待到電閃而過,轟的一聲響,雷聲滾過頭頂,雨似乎來得更加猛烈了。
突然我那微微顫抖的雙手之上襲上一絲溫暖,是他緊握了我的手,那絲緊質暖意,令我顫抖的心漸漸安穩下來。
我屏住氣息,只覺得前面的他己開始伸手撥劍,一絲冰涼的雨滴劃過我的額頭,流至我的雙眸之中,讓我不得不閉上雙目。
“小心,”突然他一聲低喝,左手將我身子拉偏,我閉着眸,什麼也未看清,只聽見耳邊響起叮噹一聲,是刀刃相擊的聲音,尖厲勁嘯。
我猛的睜開眼,一絲冷汗泌過背心,我知道方纔那一個身子拉偏,讓我保了一命。
風聲呼嘯,接踵而來的便是半空而降的無數黑影,耳畔的劍光,刀刃撞擊聲越來越劇。
戰天齊鎮定自若,他右手持劍將半空而來的長劍一一擋在我的外測,劍作龍吟,匹練般的寒光驟然亮起,劃開濃墨般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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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雨,還是血,從上滴至我的額頭,我的脖頸,我的手背,我亦是不敢動,我怕一動,我便會連累他。
廝殺越來越劇烈,我根本就看不清那些黑影到底有多少,我只知道在我眨眼之間,有那麼幾下,一團團的黑影倒在血泊之中動彈不得。
我在他的保護之下,那些黑影的劍光根本無法觸及到我,我也看不真切此時的狀況是哪一方佔有優勢。
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鼻端一絲腥熱氣息,還有那些電光火石。
驚雷乍起,雨聲驟急,突然坐下的馬兒在他揮劍之時騰躍驚嘶,寒風加雜着雨滴狠狠的劃過我的耳邊。
身後也亦是窮追不捨的馬蹄聲,殺戮聲,我緊緊的抱着他,一動不動,隔着衣衫,我清晰聽到他心跳的聲音強勁有力。
隨着馬蹄的越來越快,身後金鐵殺伐聲消退,我心裡也開始一點一點的平靜下來。
突然他反手摟住我的腰,回頭一雙黑眸撞入我的眸中,“別怕。”
我明白他的意思,擰眉點頭回應他,待到他反手摟在我腰間的手一緊,我身子凌空,被他抱住滾下鞍去,坐下的馬兒依舊向前奔騰,一路疾馳而去。
我與他向坡下翻滾,速度極快,我只知道他用他的右手緊緊的護着我的頭,這樣防止我碰到硬物而傷擊頭部。
也不知翻了多少個滾,終於慢慢的停了下來,我一陣頭暈目炫,但頭腦依舊清醒的知道,身下是平地,己經安全脫險了。
當我睜眼之時,身子上的重量讓我心上一緊,一雙黑眸與我直視,我有些不適的想要推開他,可他先我一步翻身至右側,大聲的喘息。
我從地上坐起來,雨水己溼透全身,我伸手想要扭乾衣角的水,眸光偏向躺在地上喘着大氣,卻無法動彈的他。
我的心驀的一震,只見他胸口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持劍的右手衣袖之中的鮮血外內直流,混雜着地上的雨水腥紅了一片。
我撲上去,不顧一切的在他全身上下檢查傷處,可手上一緊,他緊緊的抓住了我的手,喘息着問道:“有沒有受傷?”
我擡頭看他,一絲酸楚涌上心頭,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意我有沒有事,此時的他是我的錯覺麼?不會是錯覺,我知道他待我與從前不一般了。
我搖頭答道:“我沒事,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
他不說話,定定望住我,我心下更急了,“爺是怎麼了?說話啊,到底是哪裡傷了,不要嚇我,不要……”
我看着他衣服之上血污斑斑,可上下我都瞧了,就是看不出他到底傷在了哪裡,血粘在我滿手都是,腥紅一片,一時間我的手腳都快軟了,連語出都在顫抖不全,第一次在他面前急得這般語無倫次。
“傷口在右臂之上。”他擰着劍眉,聲音低而沉傳來。
我手上一僵,原來我手抓着的地方就是他受傷的地方,是我太過於慌亂了,我連忙鬆開來,顫抖着雙手,想要輕輕的掀開他的衣袖,“快讓我看看。”
他伸手將臂上的衣袖撕破,咬着牙嘆了一聲,“沒事,傷得不重。”
一道鮮紅的傷口映入我的眸中,那血流不止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我想要伸手去替他止血,卻發現手抖的連焦距都失去了。
突然顫抖的手上一緊,是他握住了我的手,向前一伸,是他用力將我的手蹭到了他那流着血的傷口之上。
我心上一緊,連忙要縮回手,可他緊緊的握着,絲毫不讓,一絲輕柔的聲音笑着而來,“不要怕,只不過流些血而己。”
“爺的身子是鐵打的麼?都這樣了還……”我喉間一緊,化作了一絲哽咽,伸手觸摸着他的傷口,撕下身上的衣裳爲他包紮止血,血陰紅的染遍了我雙手,我的心就像他手上的傷口一樣,在流血。
“你是在害怕我會死去麼?”他在我耳邊含笑低語。
我怔怔望向他,他那脣邊帶着淺笑,讓我瞬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他的話說進了我的心裡,我承認方纔我確實害怕了。
我依舊不停手中的動作,替他包紮臂上的傷口,垂眸坦然的開了口,“是,爺說對了,我是害怕了,我害怕你有事,害怕你會死,更害怕你會像外祖父,奶孃……他們一樣離我而去……”
我哽咽的話還未完,突然後腦勺一緊,是他伸手令我緊緊的貼至他的胸膛,臂上的力氣幾乎令我不能呼吸。
“放心吧,我這條命會好好的留着,沒有我的允許,誰也別想拿走。”
他那安撫的聲音直入我的耳中,叫我心中百感交集,突然覺得這一刻從未有過的心安,從未有過安全感,就算是戰天麟,我也從未感覺過。
此時,我只覺得在天塌地陷,生生死死,風雨之中,我似乎己經離不開他,這種感覺我曾一味的壓抑,一味的逼迫自己忽視,可不知不覺之中它竟越來越強烈,連我心中的那絲淡然都無法阻止它在我內心的滋長。
我告訴自己,哪怕此時又只是我的一種錯覺,那我也要不顧一切的好好對待這絲錯覺,我陡然張臂,第一次這般不顧一切,這般急切的想要緊緊抱住他。
漆黑的夜裡,天地茫茫一片大水,我與他相抱在泥水之中,這就是同患難,共生死麼?我想是的,我也知足了,此生能與他共赴患難,共赴生死,往後其他的該如何變化,我也知足了。
突然他將我從懷裡拉開來,緊緊的握着我的手,“你我身子都己全溼了,再這般下去,只怕不死在劍下,也會凍死在這風雨之中,我們得趕緊找個地方,生火取暖才行。”
我點了點頭,將他扶起了身,他只是臂上受傷,行動依然可以自如,我有些羞澀之意的微微鬆開了他的手,結果還未待手上完全鬆卻,他拉着我的手更緊了一分。
我心上一怔,想要看向他眸中的情緒變化之時,他己經拉着我一步一步走在了風雨之中,腳下泥水四濺,己是寸步都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