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廳長害怕,俞凡卻是一點也不怕。他坦坦蕩蕩地說:“徐先生,你已是古稀之人,我不妨告訴你,陰司律法跟陽世不一樣,陰司要治一個人的罪,不僅看他的行爲,也看他的心。存一念之惡,秦廣王殿前,也會明辨秋毫,絕不放過。”
人無論年輕時多麼英雄,老了以後,都會精力衰退,豪氣銳減,徐老頭也不例外,他聽罷,眼神怔怔的,竟然流露出一絲震駭恐懼之色。
更何況,俞凡剛纔指出他拆遷鬼帝道場是爲了自己的政績,更是切中要害,一針見血。徐老頭既不佔理,又被陰司大道所震懾,雖然硬堅持了一會兒,但態度還是很快軟了下來。
他有些呆了,雙手仍然捧着介符,沒收起來。俞凡神色仍是淡淡的,眼神搭了一下介符,趁熱打鐵道:“你是明白人,回家以後,按我說的辦法認真懺悔,只要心誠,冥君和鬼帝都會信服的。”
徐老頭呆愣許久,終於將介符收起,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俞凡見他服了,心中竊喜,不再理他,對夏廳長道:“還有一件事,聽說夏備的遺體放在停屍房,我想看一看。”
夏廳長一愣,忙不迭答應了。三人別過徐老頭,匆匆往外走,事情特殊,夏軍長沒叫秘書,他決定親自開車。
外面天已黑了,徐公子等人早就走了,但三人走到停車場,旁邊一輛車上忽然下來一個年輕人,上前熱情招呼道:“夏叔叔,俞天師,打擾一分鐘!”
三人一愣,藉着場邊的燈光看出,正是會客廳裡那個特別英俊的小夥子。
夏廳長奇道:“曉生,你怎麼在這裡?”
小生搓着手一笑:“夏叔叔,我在等俞天師,想跟他聊幾句。”說完,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紹道:“俞天師,我叫許曉生,是夏備的發小。”
“哦,你好!”俞凡勉爲其難和他握了握手。在這世上,俞凡最不喜歡的就是比他還帥的帥哥,許曉生就是個例子,仔細看去,他帥得簡直讓俞凡如芒刺在背。
許曉生崇拜地說:“我和夏備一樣喜歡道家文化,這些年我在福建上學工作,也學了一些道術,都很簡單,但我知道,天師是道門第二牌位,在人間寥寥可數,想不到今天竟然遇到了一位真的天師,幸會幸會!”
俞凡回過了神,眼睛轉了轉:“原來是這樣,你在福建修道,你師父是誰?”
“我師父俗家叫韓中流,法號道淵,他前年才修成方士牌位,想必天師不認識。”
俞凡點點頭,天下道士太多了,除了幾個熟人,真人牌位以下的,他一概不認識。
許曉生是個很機靈的人,早看出他們有事,介紹完後,畢恭畢敬地對俞凡道:“俞天師,按輩分我應該稱您爲太師祖,今天太冷,不宜多談,我已向張校長要了您的電話,改日聯繫,請您到舍下一敘。”
說完,也不等俞凡答應,匆匆走了。
俞凡一陣奇怪,問夏廳長道:“這人是....”
“夏備的朋友,在福建做研究工作,他父親非常了不起。”夏廳長一邊說,神情也變得更尊敬,因爲他知道許曉生是誰也不服的,但一聽到俞凡是天師,竟然立即變得這麼謙卑。
夏廳長通過調查俞凡,已經對道門牌位有了些瞭解,但他終究沒有體會過這種差異,剛纔許曉生給他上了一課,他這才知道,眼前這個舉止有些土氣的小道士是多麼了不起。
夏備的屍體放在一家小型軍屬醫院,開車到了那裡,夏廳長帶着俞凡和林道靜直奔停屍房,工作人員見了夏廳長,不等命令,便把夏備的屍體從冷庫裡取出來,放在一張牀上,拉開屍袋拉鍊,然後就離開了,只剩他們三個。
俞凡掃了屍首一眼,心頭不禁掠過一絲疑惑,問夏廳長道:“你想不想再見見他的魂魄?”
夏廳長一怔,激動地道:“想,當然想!”
俞凡先拿出陰陽盤,測出坤位的所在,把乾隆通寶放在上面,然後回來,用硃砂筆在自己手心寫了個敕字,又夏備眉心寫了個“招”字,然後畫了張招魂符,一晃而燃,灰燼灑在夏備面部,手掐法訣念道:“乾坤無極,道法無邊,太玄三一,守其真形,弟子魂魄,速速歸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咒語唸完,停屍房裡平地吹來一陣陰風,燈光暗淡搖晃,一縷白煙般的影子驀地被風裹着飛了過來,恰好懸在乾隆大錢中央方孔的上面,很快凝聚成形,正是夏備。他現在是真正的鬼魂,口眼有些歪斜,滿面迷茫之色,頭頂的洞變小了不少,仍有星星點點的精魄往外飄飛。
寒冷幽暗的停屍房裡突然出現一隻鬼魂,這本來最瘮人不過了,但夏廳長立即跑過去,剛毅的臉上傷心欲絕,大叫道:“備兒!”張開胳膊向他抱去,但抱了個空,頓時摔倒在地上。
俞凡和林道靜對望一眼:“夏廳長外表堅強,兒子死後,仍然正常工作,但畢竟父子天性,心中的傷悲竟然一深至此。”
夏廳長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滿臉淚痕。俞凡走過去,低聲道:“夏廳長,他的魂體傷情仍然很重,只能算最弱的遊魂,所以沒有實體,甚至沒有清楚的神識。”
夏廳長看清兒子癡癡呆呆的模樣,更加悲傷,抓住俞凡的胳膊道:“俞天師,求你救救備兒,只要你能救他,我夏堅甘願赴湯蹈火報答你的大恩!”說着,眼淚簌簌而下。
俞凡心中一軟,道:“放心好了,他畢竟是我道門弟子,我雖然救不活他,但他的魂魄,我一定幫他恢復,平平安安送到陰司,再入輪迴。”
“謝謝....”夏廳長泣不成聲。
俞凡舉起左手,敕字面向夏備,念句咒語,往下一壓,夏備緩緩彎下腰來,頭頂的傷口正對着他。
俞凡仔細端詳,林道靜也湊過來,過了一會兒,俞凡讓他站直,然後盤腿坐在地上,先拿出一張黃綾布鋪在面前,又拿出三枚銅錢,夾在掌心念了幾句咒文,往空中一拋,銅錢落在黃綾布上面,形成一個大品字形。他注視着三枚銅錢,手掐八卦,良久一言不發。
夏廳長看着俞凡這一系列令人眼花繚亂的舉動,不禁目瞪口呆。他知道俞凡是在給夏備推算,但不知道他到底在推算什麼。
他極爲關心,但又不敢問他,就忍不住想向林道靜打聽,可一見林道靜柳眉緊蹙,目不轉睛地盯着俞凡,眼神裡閃爍着一種異常驚訝的神色,他自料什麼也問不出來,只好老實等着。
又過了足有二十分鐘,俞凡終於收起銅錢和黃綾布,站了起來。
他沉聲道:“夏廳長,一般人死後,魂魄天知,會自動去陰司報道,神識不清的魂魄也不例外。剛纔我見到他的屍體,看出魂魄就在附近,而且仍跟身體有聯繫,這表明他或者是心裡仍有留戀,或者是天知告訴他,還有事情未了。所以將他喚來後,我剛纔用茅山卜術算了一下,他確實還有一件大事未了....”
“什麼事?”夏廳長急忙問。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的卜術糟糕得很,不過,此事有凶煞之兆,我猜測應該跟骨魔有關。”
“跟骨魔有關,你的意思是,他還要參與對付骨魔?”夏軍長不敢相信。
俞凡點點頭,林道靜忽道:“從修爲來看,他現在連遊魂都不如,要怎麼對付骨魔?”
俞凡又搖搖頭:“這一點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肯定知道,如果他確實註定還跟骨魔有一場架要打,他的天知一定告訴了他應該怎麼應對。”
夏廳長流淚道:“那接下來要怎麼辦?”
俞凡拿出緹玉戒指:“這個戒指,可以滋養靈體,我先把他收入其中,等魂魄復原一些,我再問他。”說罷,將戒指戴在靈官指上,伸到夏備眉心,唸了遍最普通的封靈咒,夏備化爲一道白煙,吸入戒指中。
..........
從醫院出來,已經接近午夜,夏廳長開車把俞凡和林道靜送回他們租住的小區。兩人在大門口下了車,一起往裡走,小區裡夜深人靜,道路兩側都是高大的法桐,俞凡不斷回想夏備留下的種種痕跡,不由自主地道:“林同學,夏備身上還有一個謎團,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哪一個?”
“夏備的法力到不了方士牌位,如果瘟鬼要殺他,他連武夷山也走不出就死了,可爲什麼一直等他回到天京,瘟鬼才下手呢?這真是奇哉怪也。”
林道靜哼了一聲:“你卜術高到能給鬼算命,幹嘛不好好算一下?”
俞凡剛纔說自己的卜術糟糕,實屬自謙之詞。人是陰陽二氣化合而生,鬼魂則純是一股陰氣,卜術其實就是借陰陽之道推算命運的方法,一般的道士能給人算命,已屬不易,給鬼魂算命,只有天師以上的高手才能做到,也就是說,卜術像俞凡一樣高的人,遍天下也超不過二十個。
俞凡苦笑了一下:“我的卜術確實還可以,但這麼細微的事情,諸葛亮也算不出來。我只能再大膽猜測一下,夏備法力不強,他能逃出武夷山,回到天京,恐怕是骨魔故意爲之。”
“故意爲之?”林道靜吁了口氣,淡淡道:“你是說,骨魔還交給他一件任務不成?”
俞凡點頭道:“對,骨魔對他動了手腳,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這個任務,可能是什麼呢?”林道靜總是忽略細節,直奔主題。
俞凡沉吟片刻:“骨魔一幫人在天京要辦的事情,無非就是害死法師,或者打那座地藏像的主意。地藏像安然無恙,夏備就死了,他死之後禪月才死,這兩者會不會有什麼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