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病魔》/藍楹
晉.江.文.學.城
第四十五章
第二日, 韓希和盛光通好了氣，打算約韓唯黎一起喝個下午茶。聽韓唯黎說，唐嚴臣的公司似乎出了一些問題, 這些時日不着家是正常, 是否真是公司的問題, 又有誰知道了, 韓希這樣想着, 畢竟唐嚴臣在他的心目中從來沒有樹立過“勤勤懇懇打理公司”的形象。
約定時間將近，韓希就帶着韓唯黎去見盛光，幾次三番韓希都想告訴媽媽, 只是不知道從何開頭，畢竟這個故事已經時隔十幾年, 不是他這個十幾歲的少年三兩句話能夠講清楚的。事情原委還是要由安德森夫婦告知。只是……只是他有些害怕, 害怕媽媽會出什麼事。這個結就像是堵在媽媽心河中央的一塊巨大石頭, 堵塞心源有十七年之久，不管是繼續堵下去還是瞬間將它抽出來都不利於這條河的通暢。如今既然選擇將這塊巨大石頭“連根拔起”, 就必須做好長時間治癒它的準備。
司機齊先生將韓希和韓唯黎送往約定的地點。一路上韓唯黎總有些魂不守舍，或許是因爲盛光在美國給了韓希莫大的照顧和幫助，這樣的邀請她盛情難卻，如若不然，按照她現在這樣的狀態肯定會婉拒這次邀請。
韓希坐在韓唯黎身邊, 雖然她從小就和媽媽相依爲命, 可他從小最看不清的就是媽媽了, 現在媽媽坐在他身邊, 就好像是隔着銀河系那麼遠, 韓希開口說：“媽，你是恨爸爸多一點還是愛多一點。”
韓唯黎微蹙眉。
韓希立刻打斷她就要說出口的話：“媽, 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七歲的小孩子了，七歲的時候你不願意告訴我我理解，但是現在我什麼都懂，就請你不要再瞞着我，獨自一個人承受好嗎？媽媽。”
韓唯黎看着韓希逐漸硬朗的眉眼，的確，是個大孩子了，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男孩了。
韓唯黎：“現在有多少恨……從前就有多少愛。希希，你小的時候媽媽的確很忽視你，或許是太恨你的爸爸，太多的恨轉嫁在你的身上，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你小的時候我不願意告訴你，不是擔心你不能理解，而是……害怕你怪媽媽……怪媽媽沒法全心全意的愛你，怪媽媽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給你一個爸爸，媽媽對不起你，一直對不起你。”她的話語有些哽咽，似乎被阻隔的心河也忍不住從石縫中溢出洶涌的淚水來。
韓希靠近韓唯黎，拉着韓唯黎冰冷而顫抖的手，在他眼裡，他只知道，媽媽從小就對他很嚴厲，但是他從來沒有感覺到媽媽不愛他，相反，他感覺，這個世界上媽媽最愛的、唯一愛的只有他。就好像一個孩子從小很窮，窮到一年只有秋收的時候賣了米才能換得幾個紅彤彤的蘋果吃，每年都在期待着那一天的蘋果，白駒過隙，等這孩子長大後，別人都說這孩子小時候命苦啊，只有他覺得小時候很幸福從來不苦。他不能理解別人爲什麼都說他小時候命苦，更不能理解爲什麼他會只能回憶出幸福的感覺。
唯一的解釋或許就是，小的時候沒有對比，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苦。
相同的，韓希的小時候，或許根本不知道別人的媽媽怎麼溺愛孩子，根本不知道別人家是個怎樣幸福的一家三口，在他眼裡，只要媽媽在身邊，就是最幸福的時候了。在他長到七歲的時候，唐嚴臣漸漸走進他的世界，穆椏“告訴”了他何爲一家三口，盛光給了他像極了父親的關愛，那個時候的他，或許才漸漸明白媽媽，明白這他小時候和別家孩子的區別。
韓希如此想了好一會兒，車內安靜了片刻，韓希開口道：“媽，爸爸也一直很愛你，真的。只是有時候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如果你想知道十七年前的事情，這一次就會真相大白。”
久埋的黃土也該翻翻了，縱使沒法曬乾它，也不能任由它腐爛下去。
韓唯黎瞪大眼睛，化了妝的臉也掩蓋不住眼角的皺紋，“你說的什麼意思？”
韓希正色道：“我想要媽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關於爸爸的一切，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
“什……什麼？”韓唯黎還沒有了解清楚，車子已經穩穩地停在了一家咖啡店。這家咖啡店是寧市比較有格調的咖啡店，所謂咖啡店其實是集咖啡、書店、點心店、文具店於一體的比較有文藝氣息的綜合店，裝飾偏日式化，安於鬧市一隅，倒是情調非凡。
盛光哥哥真是選店的風格一點都沒有變。
韓希帶着韓唯黎走進咖啡店，服務員將二人迎上閣樓，閣樓內是團蒲和茶几，坐着盛光和兩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歐美人種一目瞭然。韓唯黎頓了頓，良好的後天教養讓她還能保持着鎮靜的狀態。
三人見韓希和韓唯黎掀簾進來都站起來迎接，盛光作了介紹：“韓阿姨好久不見了。這兩位是這次特地要漸漸您，有些話要當面和你說清楚的。”
韓唯黎向兩位老人鞠了個躬，歲月滄桑了面容，對於這位老人還是有種說不出的面熟，或許她已經可以確定這位是凱恩的媽媽，只是還有那麼一根神經在抵制承認：“叔叔阿姨好。對不起我英文不是很好。”
安德森夫人眼中含淚地笑了出聲：“索婭？”
或許心中有了準備，韓唯黎依舊錶現得沒有那麼激動，比起剛剛在車上的狀態，現在似乎更加淡定了：“您是，凱恩的媽媽吧？”十幾年了，少女變化大，但是老人變化卻不是那麼明顯。
安德森夫人欣慰地笑笑：“你還記得他？”
韓唯黎輕哼一聲：“記得，死也不會忘記。”
安德森夫人對韓唯黎故意找刺的話語不以爲意：“凱恩也是如此。”死都沒有忘記。
韓唯黎給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安德森夫人自顧自地說了起來：“索婭……唔，應該不叫索婭，可以告訴我你的中國名嗎？”
“韓唯黎。”
安德森夫人：“唯黎我可以這樣叫你嗎。謝謝你願意來見我們一面。以前是我們對不起你，如果知道是你一個人帶着希希長大，說什麼我們也不會任由你離開而不管的。但是現在也不晚，唯黎，回來我們身邊吧，我可以給希希最好的生活，最光明的未來。”
雖是好意，但是韓唯黎聽了這話就是一肚子氣：“不需要，我已經結婚了。”
就算她願意又能怎樣，她已經結婚了，換句話說就算現在還能見到凱恩也與他沒有絲毫的關係了。
安德森夫人說：“可是我看你並不幸福。”
韓唯黎氣笑，淡定的面容終於維持不住：“夫人，十七年前你也是這樣主觀臆斷，從前說我和凱恩不幸福，現在又說我的已經安定的婚姻不幸福，那麼請問，到底什麼樣的是你所認爲的幸福？和你回去背叛我現在的丈夫？還是讓我腳踏兩隻船做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還是……你們只是想要走希希這個孫子？”
一直在旁邊靜觀的安德森先生說：“韓小姐先別激動，十七年前的事情或許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韓唯黎道：“我已經是有夫之婦，請別用‘小姐’稱呼，我想你們美國人是最在意這方面的稱呼吧。”
不太會說話的安德森先生有些口訥。
韓希忽然拉着媽媽有些激動的手說：“爸爸已經死了，十七年前就死了。”
一語像是劃破了這長空的靜謐。
韓唯黎皺眉轉頭看着韓希：“死了，呵……呵呵，死了好啊！怎麼就死了！”她似乎有些語無倫次。
安德森夫人挪着團蒲跪坐到韓唯黎身邊：“我不知道你們分別前說了什麼，他臨走前爲你準備了一場婚禮，婚禮還在，有空去看看吧。希希在美國我會照顧他，但是決定權在他，想要跟誰我絕對不會強求他，唯黎，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過的好，這也是凱恩的意思。”說着，從懷裡掏出一本一看就是保存很好的日記本，遞給韓唯黎。
像是個觸手可炙的火團，韓唯黎覺得這日記本灼手無比。現在用日記本記事的人已經很少了，但是十七年前還是很常見，而凱恩那個時候正在跟着韓唯黎學習中文，那個小子學起中文來可帶勁，每天都會用中文寫下關於和這個中國女孩之間的點點滴滴，縱使歪歪扭扭，語句不通，也每天樂此不疲。
拿着這個日記本一直沒有翻開的勇氣，知道結束這場下午茶，像個丟了魂似的回到家，一回家就將自己關在了房間。韓希第一次看到這樣無助的媽媽，無能爲力爲其分擔什麼，這個傷口的癒合需要時間。
“今天索婭teach我中文‘今天—today’。”一張紙就這麼一句話，後面有個紅筆將teach圈出來拉到一邊寫了個紅字“teach—教”。應該是那個少年後來抱着大字典查了學會的。
……
“索婭說，she loves wild rose.—她喜愛野玫瑰。”後面還有關於野玫瑰的花語，習性，特點什麼的，估計是谷歌出來的。野玫瑰箴言：愛恨只差一線。
……
“索婭說她想爲我生個孩子，我很開心。”後面的語言漸漸通順了，雖然依舊簡單。
……
“今天看見一個字‘希’，解釋爲‘希望’，我覺得很好聽。索婭也這麼覺得。”後來應該就成了韓希的名字。
……
“索婭說她要分手，我不知道爲什麼。她說她想做野玫瑰，我不懂。”
……
“我明白了，她在怪我沒有給她約定呢，她想要一個開滿野玫瑰的婚禮呢。”
今後，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男人愛她愛得如此小心翼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