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翔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心中暗道:“難怪漢靈帝之前露出那般悽苦可憐的神色呢,感情是想到了不堪回首的過去啊。”
漢靈帝又是重重嘆了口氣,這才重新把目光投向遠處,思緒彷彿陷入了往日的回憶中,緩緩說道:“朕登基時纔不滿十二歲啊,一個十二歲且自幼沒有父親的孩童驟然離開生母進入陌生而充滿殺機的皇宮之中,洪愛卿你能體會朕當時的恐懼與不安嗎?”
洪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絕對無法完全體會朕那時候的那種孤立無助的感覺。”漢靈帝苦笑道。
“就是在那個時候,朕身邊的太監們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朕,把朕真的當做皇上般伺候,令朕感受到了一絲家的溫暖。可就在那個時候,”漢靈帝的眼神中忽然充滿了怨毒,“就在那個朕登基不足一年的那個秋天,竇氏那幫手掌重權的外戚們竟然準備聯合朝中大臣在沒有朕允許的情況下清除朕後宮的太監們!”
漢靈帝緩緩收回目光,望着洪翔問道:“洪愛卿,你可知若無那些尋常人眼中無限鄙夷的太監們,朕不過就是個隨時有可能被人殺掉的傀儡而已嗎?”
洪翔默然,心中開始真正地有些同情漢靈帝了。
宦官太監自然不是好東西,大多都是變態的,可是對於漢靈帝來說那就是唯一能夠活下去的依靠了,若指望那些推舉他上位但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外戚們,恐怕他此刻早已去見他的父親多時了吧。
對於竇氏外戚們來說,只有小孩子才容易把控,一旦成年那就是巨大的威脅,任何威脅必然都會遭到誅滅,絕對不會留情。因爲他們若是留情了,後果必然只能是黯然收場,他們也是沒辦法的事。
漢靈帝見洪翔眼中現出可憐之意,微微頷首,露出自憐自愛之色,悻悻然道:“幸好竇氏那幫笨蛋做事不夠周密,泄露了消息,這才反被太監們誅殺個一乾二淨。朕也因此得以安然活到現在。
所以,在朕的心中,那些外面的大臣根本不足道也。只有朕身邊的太監們纔是最可信賴的人。即便是把外面的大臣們再清洗一邊又如何,只要朕身邊有阿父阿母他們在,就不怕朝政沒人管理,所以賣官賺錢對於朕來說有利無弊。
哦對了,你知道那個老頑固王允吧,他年前還只是個刺史,年後藉着入京的機會給朕交了一百金,朕這才升了他級,讓他成了司徒。”
洪翔訝道:“王允居然還會做這種事?”
“當所有人都在做的時候,誰不做誰是傻瓜,不是麼?”漢靈帝不屑地笑了笑,隨即好像想到了什麼,語氣激動起來,“外面的臣子朕可以不當回事,但你能想到嗎,朕登基後立了九年的皇后居然會在朕的後宮裡用巫蠱邪術詛咒朕!哼,真是個可惡的女人。不知是否是咒術影響的緣故,從那之後朕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直到變成眼下這個樣子。”
洪翔瞭然一笑,心中卻不以爲然地暗道:恐怕你的身體是酒色過度導致的吧。隨即擺出好奇之色問道:“那麼那個皇后……”
“沒錯,朕當然不會留着她繼續害朕,所以便命阿父把她殺了。”漢靈帝冷然說道。
洪翔微微點了點頭,暗忖果然是“無情最是皇家人”吶。
妻子費盡心機的詛咒丈夫,而丈夫無情地派人處死妻子……哎,人活到那個份上還有什麼意思呢?難怪漢靈帝不但身體蒼老,就連心態語氣等等都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
“從那以後,朕心中就只有阿父阿母他們那些太監,再不把任何後宮的女人放在心裡,只把她們當做一件件賞心悅目的玩物,任意發泄朕心中的不滿與憤恨。”漢靈帝冷笑道。
隨即,漢靈帝的神色再次變得黯然起來,道:“也正是從那以後,朕把所有心思都投入到收集奇珍異寶以及網羅美女之中,每日得過且過,再不去憧憬未來,自然也不會再畏懼未來,每天只是簡單的享受生活,享受眼前能夠享受的一切,不去理會太多事情,不去想太多事情,能多活幾日最好,實在活不下去了一死百了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聽到此處,洪翔忽然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病重的那段悠長而痛苦的時光,面對隨時有可能降臨的死亡陰影,無助的自己跟眼前的這個男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每日得過且過,再不去憧憬未來,自然也不會再畏懼未來,每天只是簡單的享受生活,享受眼前能夠享受的一切,不去理會太多事情,不去想太多事情,能多活幾日最好,實在活不下去了一死百了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是啊,這番話恐怕很多在生死邊緣長期徘徊的人都會深有感觸吧。
洪翔便是如此之人,故而他對這番話有着深深的感觸與共鳴。他現在終於能夠理解漢靈帝爲何成爲眼下的漢靈帝了,胸中的那份同情之心更盛,往日骨子裡對於漢靈帝的那股不屑與惡感算是徹底消除了。
“皇上經歷確實坎坷,不過卻不必過於悲觀。”
洪翔跳下木箱直視着漢靈帝的雙眼,鄭重地道:“每個人從孃胎裡生下來開始,一直到垂垂老矣走向人生末路,必然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坎坷與不幸。弱者會去抱怨命運對於自己的不公,而強者則不然,他們會奮起反擊,堅定自己的信念,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掀翻壓在自己頭上的所有不公與不幸,努力去贏得屬於自己的理想與幸福。”
漢靈帝聞言一愣,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繼而呵呵笑了起來,搖頭嘆道:“洪愛卿還是太年輕啊。”見洪翔皺眉似乎有些不滿,柔聲問道:“看洪愛卿的樣子,恐怕今年不過二十出頭吧?”
洪翔道:“我只是看起來年輕罷了,實際年齡三十有二了。”
“哈,沒想到洪愛卿居然比朕還要老些。”
漢靈帝似乎終於開心了些,隨即臉色又是一黯,嘆道:“只是你恐怕不知道這朝廷裡的水到底有多深,人心到底有多複雜,想要管理好這個天下到底有多難。
想當一個自在的昏君很容易,但若是想當一個試圖扭轉乾坤的明君恐怕就難於登天了。
朕心裡明白得很,眼下的大漢就跟朕的身體一樣孱弱多病,即便是能夠妙手回春的神醫也無法將之恢復青春活力,更何況是朕呢。既然如此,又何必強求。”
忽然瞥見洪翔沉着臉似乎在想些什麼,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覺得周圍靜得有些可怕,於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洪愛卿,你覺得朕說的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