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紐約》的故事大家自然熟讀,陳奇偏偏要開會再講一遍。
他上來便標記重點,道:“父親的設定,爲上海和平飯店的行政總廚。故事中沒有他的過去,沒有他在動亂時期遭到迫害,然後重獲新生云云,這些不重要。”
開口就定了調子。
因爲按照國內傷痕電影的套路,這部分要大書特書的。
“他只是年紀大了,味覺失靈,退居二線當了顧問。妻子早亡,有一兒一女,兒子在廚藝上很有天分,被當做接班人培養。
結果女兒一次失足落水,兒子爲了救她自己淹死了。父親知道這事不應該怪女兒,但心中又有鬱結,他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如何與女兒正常相處,只好沉默。
女主在哥哥死後,起初想討好父親,積極下廚,她廚藝上也非常有天分,結果父親禁止她進廚房。女主以爲父親在怪自己,甚至恨自己,也開始沉默。
這就是一種很擰巴的,但很好理解的父女關係。
他們在上海沒啥親人,有個姨媽,即母親的妹妹。
姨媽年輕時候就跟着一個男人去香港了,後轉嫁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結過四次婚。”
“咦,差點就湊齊五常了?”張俊釗來了一句。
“哎對!我就是按照五常寫的!”
陳奇笑了笑,底下也一陣輕笑,他繼續道:“姨媽是上海魅魔,手段高明,美國佬死心塌地。她時常寄回一些外匯,改革開放後又資助女主出國。
女主想逃離窒息的家庭環境,就同意了。
姨媽安排她上學,認識了丈夫,然後畢業、結婚、生孩子,二人都從事醫護工作,生活不錯。
最早我們華人在美國就是廉價勞工,修鐵路曉得吧?美國的鐵軌下面埋着無數華工的白骨,後來有排華法案,禁止歸化,在美華人只能生活在唐人街,做些裁縫、餐館、洗衣服、理髮這種低端服務業。
二戰時期中美結盟,後來民權運動興起……近十幾年華人的社會地位纔有所提升,有些人開始從事醫生、金融、科技這些高端職業了。
姨媽的美國佬生意不順,破產了,她便經常來女主家打秋風。姨媽的性格是這樣:我有錢的時候,我對你好,我沒錢的時候,我也能毫無心理負擔的吃你喝你。
我來探班,大家都誇佩佩姐演的特別好,今天白天我一瞧果然如此,以後我場場都得觀摩。”
“哎,明天還有一場!”張藝某笑道。
“噢喲,您弄的我壓力太大了!”鄭佩佩叫道。
“佩佩姐你可以的!”龔雪笑道。
“手下留情啊,別把我的臉抓花了。”王伯昭也捧場。
衆人又是一陣笑,陳奇東拉西扯像嘮嗑一樣給他們講戲,接着道:“以上都是背景鋪陳,我們的故事從父親生了一場病開始,數年未歸的女主回家,猛然發覺父親已經上年紀了,便想把他接到美國去照顧。
父親有點猶豫,但也同意了,他其實很思念女兒。
女主的丈夫呢,就是標準西化的二代移民。他不理解女主爲什麼要處處容忍姨媽,也不理解爲什麼要把父親接來,於是二人產生了矛盾。
父親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還喜歡溜達,惹出了不少笑話和麻煩。
但記住!這些只是全片的調劑品,並非核心元素,我們想表達的不是一箇中國人來到美國之後,對高樓大廈、現代科技、發達的物質條件多麼的嚮往。”
陳奇敲着桌子,強調這一點。
”女主自覺理虧,一邊討好丈夫,一邊顧着父親,一邊看着孩子,一邊還有工作,心力交瘁。
而且她有點後悔把父親接來,一是擾亂了原本的生活,二是有心結。
當父親再次惹出麻煩之後,女主也受不了,丈夫與其商議把他送回國,或者送到養老院之類的地方。誰料父親聽到了對話,心傷之下,離家出走。
於是有了中餐館的劇情。
把父親重新找回來後,女主逐漸意識到自己對父親的感情,不願意提養老院的事情。而隨後,她發現丈夫出軌。
她想離婚,又不太敢,因爲自己又懷孕了。
她的收入沒有丈夫高,離婚還得打官司,也無法想象離婚之後,自己在美國如何生活?
而丈夫卻愈發過分,在一次爭吵時,女主忍不住把出軌的事情抖了出來,丈夫惱羞成怒對她動手,摔倒昏迷。姨媽的作用就體現了,有攻擊性啊!
上去就撓他!
亂糟糟之中,女主被送醫院。
當她在醫院醒來,發現父親已經照顧了自己一宿,倆人還是那麼沉默,不知道怎麼溝通。
父親磕磕絆絆的表示:‘孩子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打掉--紐約允許打胎的。你想離婚就離,我一把年紀在美國還有點用,意思是我還能掙錢呢,我做的菜很受美國佬歡迎。
我養着你,就像小時候那樣……’
女主痛哭!
最後一幕是春節,她終於下了廚,父親、路阿姨、姨媽、表妹一家子在一起過年。”
陳奇把故事捋了一遍,道:“所以這部戲,我們着重講什麼呢?表面上是移民,實際是父女關係和心靈救贖,裡面也包涵了我們中國人傳統的家庭觀念。
那問題來了,你們覺得美國人能看懂麼?”
他發問。
“當然能看懂啊,這又沒有難以理解的文化隔閡。西方電影也喜歡錶現父輩與子輩的關係,簡方達和她爹演的《金色池塘》就是講父女,人家現身說法。”
“我覺得西方人很喜歡幾種元素:宗教、中世紀宮廷鬥爭、哈姆雷特式的父子關係。”
“對對!他們可喜歡討論父子關係了,很癡迷反抗父權的!”
“那不就是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
“所以說是東西方人性共通的嘛!”
聽着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陳奇頗感欣慰,沒白送他們來進修學習,電影想要打入國際,首要一點就是對西方文化祛魅。
“說的不錯!美國人肯定能看懂,因爲他們以前也是這樣……”
陳奇道:“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不提倡家庭和睦、親情溫暖的。美國是經過一系列社會變遷,纔有了現在的思潮。而里根上臺後,保守主義回潮,大家都在懷念這種傳統的家庭溫暖。
我今年還有部片《雨人》,也是類似的題材。
我們拍這個很簡單,就是要衝奧斯卡,藉着這股思潮撈一筆!不要覺得功利,想拿獎,必須摸透當下的思想風向。
順便!在裡面加點我們自己的私貨,比如正統中餐和美式中餐,比如中國人的親情觀和當今美國人的親情觀,比如美國女人還要冠夫姓……這些戳老美的肋條骨,但又不至於大動干戈。
所以現在明白了麼?
爲什麼要拍《人在紐約》!”
陳奇敲敲桌子。
冷知識:美國在70年代,各州才陸續廢除強制冠夫姓的法律--沒錯,以前是強制的。而實施起來也很難,到90年代,仍然有近90%的女人冠夫姓。
而經他這麼一梳理,大家還真覺得不一樣。
好像立時有了革命綱領,目標明確。張藝某也很激動,他不知道歷史拐了個彎,沒去拍《紅高粱》,而是拍了《人在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