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戴着面具的道路
次日早晨,秋風送來了冬天的訊息。
平謙自知來日無多,於是很早地把艾臻請到了府裡。
退去旁人,平謙和艾臻進行了最後一次談話。
“艾姓雖然在中境是平常的姓氏,可是在南境,只有一家啊。”平謙躺在牀上,聲音極其低沉,不過他仍然撐着笑,對艾臻說道。
“所以,殿下是第一個知道我身世的人麼。”艾臻亦笑,也許是多年的默契讓他感覺到平謙對他沒有一絲惡意。
“天珉說是被貶過來的,至於箇中原因,我也不想多問了,只是以天珉的能力,縱然在南境,想必也是帝王之材吧。”
艾臻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謙虛地笑了。
平謙望着上方,嘆了口氣:“昔日那位老先生所言,‘我一生不會虛度’,果然不假,平除叛逆,位極人臣,我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至於等到陛下親政,那都是你的事了。”
“可是殿下,你只有二十二歲啊。”艾臻可惜地嘆道。
平謙朝艾臻笑:“人不在乎能活多久,只在乎能做多少事,我雖然只有二十二歲,但是卻用最少的時間幹了最了不起的事情,不是麼?”
艾臻點頭:“興青是大平的英雄,遙想當年,爲先帝擋住那一劍,思之動人啊。”
平謙再嘆:“那些事,何必再說呢,至少我父王那裡,我可以有足夠的顏面去見他了。”
艾臻無話可說,也是點頭。
平謙又對艾臻說:“我死後,天珉務必要殫精竭慮地輔佐陛下,在陛下成年之前,要教陛下爲政之術啊。”
“殿下放心,天珉一定會肝腦塗地,死而後已。”艾臻握着平謙的手說道。
這天沒有太陽,下午,平謙的病情惡化得迅速,於是皇帝趕緊趕過來。
楚王府中已經開始有奴僕的哭泣聲了,天冷颼颼的,暗暗欲哭。
“臣一生無子,死後國除,荊楚兵馬盡歸朝廷,憑陛下調遣。臣死後所有職能,臣希望能讓諾侯接管,諾侯實乃忠臣,若有危急時刻,陛下一定要相信諾侯。”平謙喃喃地說道。
皇帝趴在平謙牀邊,一個勁地點頭,一個勁地哭泣,對他來說,是失去了一位至親的哥哥。
“家書萬里,荊楚無回,殘垣斷壁,盡歸畫中,丈夫處世,三尺之劍,如影隨形,千秋功名,剎那間、灰飛煙滅……”平謙的眼皮慢慢地合上,握着皇帝的手也突然鬆開了,雖是秋天,外面卻莫名其妙地響了一聲雷,隨之而來的,是磅礴的眼淚。
平興統二年,秋,駐京楚王平謙病逝,年僅二十二歲,諡“忠武”。
“王兄啊!王兄!”皇帝嚎啕大哭,府中奴僕哭得更加響亮,哀嚎遍地。艾臻看了一眼牀上平謙的遺體,皺眉,遂回身,擡頭望望天,欲將眼淚忍回去。
馬蹄漫步城邊草,夕陽不倒人卻倒。落日星光可再找,年少英雄難偕老。少年啊,還記不記得當年的白衣戲耍,好生快活?只不過,物是人非,都進畫中,不復存在了……
三日後,平謙入土。
侯府,書房。
艾臻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因爲平謙之事,他早上未去上朝。
“算命之事麼?當初那個老頭子說了一句‘木,又在山頂了’我還以爲他是開玩笑的,木又不就是一個權字麼,呵……”艾臻內心獨白道。
“侯爺,陛下今早說了,將荊楚兵馬、還有楚王生前所掌京師兵馬盡歸侯爺統領。”剛下朝的文樞進來稟報。
艾臻睜開眼,裝作無力地說道:“楚王屍骨未寒,你卻跟我講這種事。”
文樞笑了一下,將門關上,靠近說:“下官可不認爲侯爺是會和平姓人稱兄道弟的。”
艾臻驚起,睜大眼看着文樞,文樞迴應他的是笑臉,此時的艾臻彷彿在照鏡子一樣:“怎麼不可能?”
“恕下官直言,侯爺不過是想利用平謙這根橄欖枝,他的皇室身份足以讓侯爺有接觸皇宮的機會,今日不去上朝,也是做做樣子罷了。侯爺是重情重義之人,是否真的會難過,在下就不得而知了。”文樞說話的語氣還是和原來一樣,絲毫沒有小人奉承、謀士鬼魅的感覺。
“我只是利用他,卻不小心把自己演進去了,弄得他死的時候,我都有些難過。”艾臻嘴角露出邪笑、又彷彿是在嘲笑自己。
“不過君侯和楚王的默契,倒像是孽緣的知己。”文樞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孽緣的知己麼?本侯喜歡這個稱呼。”艾臻微笑道,看向文樞,“你很聰明。”
文樞低頭揖禮:“謝侯爺誇獎。”
“我希望我和你能成爲有緣分的知己。”艾臻意味深長地對文樞笑言。
文樞會意:“君侯,接下來,要做什麼?”
艾臻站起來,斜視着桌上的密報,背對着文樞說道:“皇帝今年也十一歲了,說請師傅我卻一直沒有去找,既然你來了,就去當皇帝的老師吧。”
“是。”文樞應下。
“你知道該怎麼做?”艾臻回頭問他。
“知道,不教其真才實學,乘着皇帝還小,多讓他知道君侯的好。”文樞說得很自信。
艾臻卻皺眉看着他:“我若是你,不會甘心委身人下的。”
“我只是想讓平朝知道我的才能。君侯有權欲,我卻沒有,我說到做到,如若不然,人神共棄,請君侯安心,下官告辭!”文樞錚錚有力地說着,說完便走了。
空屋一人,只聽得艾臻大笑。
幾日後,樑王平爍到達京師。
艾臻攜郡主,先去客殿拜望。
“岳父大人。”艾臻很恭敬地做了個揖。
“父王。”郡主行萬福禮。
樑王依舊是那個樑王,一樣魁梧的身姿,一樣激昂的神情,只是倆鬢開始露出了點點斑白,是啊,誰人能不老啊。
“哼,你小子如今真是飛黃騰達了啊。”樑王拍了拍艾臻的肩膀,甚是有氣勢。
“還不是岳父栽培得好。岳父安好?”艾臻笑言。
樑王沒有接話,轉看向郡主,語氣也溫和了不少:“媛兒,怎麼,也不把本王的外孫女抱過來瞧瞧?”
郡主對樑王說話,自然無所顧忌,反倒埋怨樑王說:“父王,孩子纔多大啊,抱過來也不怕受了風寒什麼的。”
樑王聽了連連說自己的不是:“是爲父太急了嘛。”
樑王就這樣和郡主噓寒問暖,把艾臻晾在了一邊,也是,這樁婚事本來就是突如其來。要知先皇在世時,樑王仗着自己兵馬可以飛揚跋扈,來往京師自由,如今自己的女婿百般針對他,這讓性子直來直去的樑王頓感不爽,不願意多理會艾臻。
次日中午,皇帝按禮設宴,款待了樑王。
“皇叔,請。”皇帝雖然只有十一歲,卻按着規矩硬着頭皮端了一杯酒,欲敬一敬他的長輩。
樑王見皇帝這般,不禁咧開那被鬍鬚包圍的嘴,拿起酒杯:“謝陛下!”
樑王喝得倒是爽快,小皇帝卻猶猶豫豫,看了眼豪飲的樑王,又看了看自己杯中的酒,稍稍沾了一口,酒的味道頓時讓他大爲皺眉。“哈哈哈哈……”爽快的樑王見狀,指着皇帝大笑。
小皇帝臉都紅了,也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噘着嘴瞪着樑王。
“樑王,您不覺得您太放肆了嗎?”時任吏部尚書的何思賢站起來說道。
樑王一聽,不高興了,怒道:“你算個什麼東西,皇上乃本王親侄子,本王笑笑又怎麼了?這是本王和皇上的私事,容不到你個下臣來插嘴!”
“皇上的事就是國事,朝堂之上沒有私事,王爺是皇上的叔叔,更多的是皇上的臣子,臣子不能無禮!”文樞站起來支持何思賢,毫無懼怕地說道。
“皇上,您看看啊,您的臣子敢這樣和您的叔叔說話,有朝一日,他們還不翻了天了?”樑王對皇帝埋怨道。
皇帝見場面有些失控,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向艾臻看去,艾臻不言,坐着飲酒,觀聽底下爭吵。
樑王見皇帝不說話,又觀艾臻悠然自得,羣臣目包怒火,哼地一下,猛然站起,掀桌而走:“陛下只知親近外臣,絲毫不顧及血緣親情!哼!”
這一下,歌舞驟停,皇帝臉色鐵青,羣臣議論,艾臻暗喜,設宴就這樣不歡而散。
宴散後,艾臻隨皇帝回到宣室,皇帝忍不住生氣:“王叔他竟然敢對朕這樣!”稚嫩的聲音,倒有幾分可愛。
艾臻回言:“樑王手持重兵,自然是有恃無恐,萬一哪一天他真不高興了,起兵攻打京城,也不是說不可能。”
皇帝聽了這話,有些被嚇到,憤怒之情陡然退去了三分,走到艾臻面前,有些依賴地說:“姐夫不是執掌京城數萬兵馬的嗎,肯定可以保護朕的。”
艾臻故作擔憂:“天下蒼生,無辜遭此內戰,陛下真的能夠心安理得地享受勝利麼?”
皇帝聞言,興奮之情又驟然減去一半,他慢慢低下頭去:“那……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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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今之計,陛下只有先發制人,扣樑王在京,以除後患。”艾臻斬釘截鐵地說道。
小皇帝雙手在底下繞來繞去,不置可否。
艾臻低頭望着皇帝,嚴肅說道:“樑王是先皇的大患,他看陛下弱小,想要取而代之,今日敢笑陛下,明日就敢打陛下,數他罪名不是難事,陛下念同室之情,可以一輩子拘禁他,至於樑王的軍隊,羣龍無首,自然亂套,臣自有辦法讓他們退兵,陛下安心。”
皇帝擡起頭,可憐巴巴地問了一句:“這樣好嘛?”
艾臻蹲下身,握着皇帝的手,露出了暖暖的笑容:“陛下身邊,只要臣一人,就足夠了。臣向天發誓,至死,定護陛下週全。”
“那……就依姐夫所說吧。”最後,皇帝還是聽了艾臻的話。
艾臻一笑,與先前不同,這次笑得格外得意。
這夜,艾臻來到公主的房間。
“郡主身子剛剛恢復,天珉怎麼不去看看郡主?”朵珏好奇地問道。
艾臻沒有回答她,反而一臉的愉悅,他直接橫着躺在牀上,用手撫摸着坐在牀邊的朵珏的背。
朵珏笑着問道:“怎麼啦?”
“你弟弟很聽話啊。”艾臻亦微笑着對視朵珏。
朵珏不明其意,只是以笑應答,她起身欲去洗漱,卻被艾臻一把拉了下去……
這條路上,捷報連連,也讓艾臻綽綽有餘,昨日,平謙西去,一日完事;明日,剷除樑王,無法無天。這之後,是否會一帆風順了呢,艾臻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時間一天天過去,皇帝也在一天天長大,朝廷內外,是否還存在看透一切的人,而艾臻的所作所爲,是否又太過無情?還很長呢,這條路,這條戴着面具的道路。
《草乂紀之天命》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