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風平浪靜,晝如斕
興統十三年,夏,王府。
“臣趙琪,參見諾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來訪的是侍詔趙琪,他一臉的恭恭敬敬,不知在打什麼算盤。
“有事麼?”艾臻開門見山。
趙琪的眼珠打了倆轉,撲通一下子就跪道:“殿下,臣在陛下身邊做了那麼些年的侍詔,還不是兩手空空,被同學看笑話。”
艾臻不語,低頭看着自己的公文,趙琪見艾臻不理他,擺起哭相,繼續說道:“諾王一定要救我,我願意爲諾王當牛做馬,只求諾王給我調到富庶之縣,當個縣令也好啊。”
“你當年是陛下欽定的狀元,本王又怎麼敢橫刀奪愛、擅自調動陛下的心腹呢。”艾臻依舊不看他,微微抖着腿說道。
“陛下?陛下哪有殿下您這般風采啊!”趙琪的語調上揚了不少,“陛下可是您一手扶持起來的,他選中的狀元哪有您看上的榜眼強啊,您看看徐和,我和他同載出仕,他如今都做到工部尚書了,這說明您比皇上,更有遠見啊。”
“你們這些拍馬屁的人,倒是一個比一個強啊。”艾臻合上公文,擡頭看向趙琪。
趙琪憨厚一笑,撓了撓後腦勺:“誰都知道,跟着諾王纔有好果子吃不是。”
“好,那本王就暫且相信你。”艾臻起身,示意趙琦起來。
“謝殿下,謝殿下。”趙琦叩了三個響頭方起。
“不過,你也要表示點誠意才行。”
“什……什麼誠意?”剛興高采烈的趙琪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一樣問道。
“悄無聲息地監視陛下的一舉一動,按期向本王彙報,一段時間後,本王自然會把你調到富庶大縣。”艾臻赫然站在趙琪面前,正色道。
“是,是。”趙琪有點被艾臻這副氣勢嚇到了,忙忙點頭,當然,他也沒有和艾臻討價還價的餘地。
次日,皇宮。
“舅舅。”
“誒,澄兒來啦。”
朵珏帶着三歲的艾殿澄進宮,一進宣室,艾殿澄便迫不及待地往內階上爬。跟在後面的朵珏見狀,叫住他:“說了多少次了,怎麼這麼沒禮貌呢。”
“沒事的。”皇帝抱起艾殿澄,“澄兒要多吃點啊,弟弟都和你差不多重了。”
他說的弟弟,是兩歲的太子平傲。
艾殿澄很瘦,皮膚很白,笑起來就像是蜜糖,讓人頓感一陣春風洗禮,他五官像極了朵珏,尤其是這一抹微笑。
艾殿澄小小的手指上有好幾處被鍼灸過的橫跡,那是體弱之人的象徵,從出生到現在,已經不記得他得過多少次大病了。
“去拿點點心來。”皇帝心疼艾殿澄,吩咐一旁的太監崔施道。
“是。”崔施領命下去。
朵珏看着這一幕,溫馨不已。
待到崔施拿來點心,皇帝便命旁人退下了。
“來,吃這個。”皇帝拿了一塊小孩拳頭大小的點心,想餵給艾殿澄吃。艾殿澄搖了搖頭,似乎沒有食慾。
“他吃不了這麼大的。”朵珏走到皇帝身邊,把艾殿澄抱了過來,習慣性地摸了摸他的額頭,“澄兒要按時服用太醫開的藥,喝了那麼多藥,肚子早就飽了。”朵珏滿是愛憐地幫艾殿澄撫了撫頭髮。而剛剛還一臉興奮的艾殿澄,馬上便精力殆盡,趴在朵珏肩頭,眼皮開始打架。
“艾臻對澄兒不好嗎?”皇帝神色沉重。
“怎麼會?”朵珏對皇帝這番發問有些哭笑不得,她輕輕拍着艾殿澄的背,哄他入睡,“澄兒也是他的孩子啊。”
“姐姐,你可別騙朕,朕可聽說了,艾臻與戶部尚書通婚,納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妾還給他生了兒子,再加上他艾臻早就對我們平家的江山垂涎三尺,姐姐又是這般身份,怎麼不可能恨屋及烏?”皇帝見艾殿澄身體如此不堪一擊,不禁對艾臻的關心有所懷疑,憤憤不平道。
“瞎說什麼呢!澄兒每次生病,他都心急如焚呢。”也不知爲什麼,朵珏竟莫名其妙地維護起了艾臻,連她自己都有些臉紅。
“哦。”見朵珏臉色不太好,皇帝也止住了話題,“但是姐姐別忘了,要以大局爲重啊。”
“那是當然。”朵珏正色道。
在宮中逗留了一會,約到下午,朵珏回府。
一進府,碰巧遇到艾臻。
“父王。”艾殿澄鬆開朵珏的手,像只松鼠一樣朝着艾臻奔去。
艾臻聞聲,表情粲然,抱起了小小的艾殿澄,捏了捏他的臉:“澄兒今天去哪裡了?”
“我今天去看舅舅了。”艾殿澄一字一頓地回答,他的嘴似乎一直往前噘個不停,帶着略略的奶音。
“是嗎?”艾臻興奮之餘用餘光掃了掃站於不遠處的朵珏,朵珏沒有打算寒暄,而是直接回了房間,“進屋和父王說說你今天都看到了什麼。”
“恩。”
到了書房,艾臻坐了下來,把艾殿澄輕輕抱上桌,面對面地聊了起來。
“父王,舅舅那裡有塊很漂亮的石頭。”念念不忘那塊石頭的艾殿澄雙眼一亮,像是要迫不及待地要展示給艾臻看。
“石頭?什麼樣的石頭?”艾臻隨着兒子的性子,故意逗着他道。
“黃色的,上面有和舅舅衣服上一樣的東西,下面很光,很重,我拿不動。”艾殿澄倆只小爪子在空中比劃道。
艾臻認真地看着兒子的一舉一動,略略聯想,哈哈大笑,這笑聲豪爽之極,不僅是被童趣的逗樂,更有些嘲諷的味道。
“我也想要一塊這樣的石頭。”艾殿澄奇怪地看着發笑的艾臻,不解其意。
“那你知道那石頭是幹什麼用的麼?”艾臻仍然抽笑不止,掙脫出氣息對艾殿澄說道。
艾殿澄有些低頭,嘴翹鼻頭高,感覺到艾臻在嘲笑他,不禁白了一眼:“我就是想要啊!”
“哈哈哈哈……小傢伙。”艾殿澄的生氣倒是把艾臻逗得不行,艾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簡直快要趴到地上去了。
“什麼事把殿下笑成這副德性啊?”門外忽然傳來了文樞的聲音,循聲望去已踏入房門。
“墨舞快來看看這個小東西,他居然要皇上那塊玉璽……還說是石頭,哈哈哈哈……”
艾殿澄不開心了,抽搐的臉部,眼看就要哭了。
文樞笑着勸艾殿澄道:“世子可別哭,王爺那是開玩笑的。”
艾殿澄哪裡聽地進去,鼻子一酸,只聽得‘哇嗚’一聲,便哭得梨花帶雨,剛剛還低着的頭瞬間就變了仰天長泣,這氣勢,如江河決堤般勢不可擋。
艾臻不敢笑了,見把艾殿澄惹哭了,趕緊拍拍他的背,把他攬入懷中:“我錯啦,澄兒不哭。”
在艾臻耐心哄騙之下,艾殿澄的抽泣聲也變小了不少。這一番折騰,艾殿澄也有些筋疲力盡了,眼皮合上,又睜開,合上又睜開,睜眼的幅度越來越小,他短小的臂膀掛在艾臻的脖子上,頭倚着艾臻的下巴,嘴巴微微張開,昏昏欲睡。
艾臻不說話了,神色輕鬆的他低着眼看了看懷中的孩子,對着艾殿澄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便示意婢女將他帶回。
“呼。”待那婢女帶孩子走遠,艾臻大鬆了一口氣。
文樞也笑了笑:“世子如此愛那塊石頭,殿下不應該給世子一個承諾麼?”
“承諾麼?”艾臻飲了一口茶,拭了拭額角的虛汗,“澄兒還沒有取字,既然如此愛那塊石頭,不如就字謀璋好了。”
“謀璋……”文樞心裡尋思了一遍,隨即笑意浮現,“殿澄、謀璋,相得益彰,妙,妙!”
“天生貴種,焉有不妙之理。”茶蓋輕落,與這話音共降,接隙無痕,華貴雍容。
謀者,謀劃也;璋者,玉器也。此名此字,意向不明,卻又細思極恐,極符合艾臻作爲。
“哦對了,墨舞找我是爲何事?”
“皇上剛剛下旨,將趙琪貶爲平民,永不錄用。”
“是麼。”艾臻有些驚訝,他注視文樞,眉宇低壓,眼中如雲霧迫近,似在綢繆,忽又轉笑,如撥雲見日,霧散雲開,“有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呵。”
文樞正色道:“攘外必先安內,像趙琪等人丟就丟了,不足掛齒,但是諾王要如何利用,卻又另當別論了。”
“張思遠自然不會白跑,通風報信的人也會路出馬腳。”艾臻眼中殺意驟現,手指在案上有規律地敲擊着,“在我府上多年,吃裡扒外者,不可留。”
“殿下知道那內奸是誰了?”
“大概知道了。”艾臻拇指在倆指間搓着什麼。
“那殿下要如何使其現身?”
“請君入甕。”艾臻彈指間,灰飛煙滅。
文樞點頭示禮,他一向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也是最瞭解艾臻心思的人,他是不願意多說與重點無關的廢話的,只是這一次他問了一句艾臻:“當年,殿下如果沒有在朝會上力排衆議地任用微臣,殿下會失敗嗎?”
“不會。”艾臻回答文樞反常的問題沒有一絲猶豫,“只是不會那麼容易而已。”
“這就足夠了,臣,告退。”
文樞離開之後,艾臻便開始部署他的計劃,從那一刻起,他的神情變得異常嚴肅。
黑雲壓近,天下陰沉,王府尤甚,狂風呼嘯,其疾無兆,街道蕭條。朵珏輕拍着被驚醒的艾殿澄,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