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于城。
大雪落下,突厥大汗默啜反而不急了。
漢人不善冬戰這是常識,雖對突厥大軍有利,可是冬天打戰尤其是攻城,突厥人也不好受啊!
主要是狄仁傑引兵來援,使着幷州久攻不下軍心動搖,再加上岑長倩跑了這個事兒,也把默啜噁心到了。
本來想借那老爺子的威勢瓦解漢人的心理防線,可是岑老爺子一跑等於來了個釜底抽薪,讓他這個勢沒法借了,反而進一步的動搖了突厥各部南下的信心。
如此局勢,默啜也不是莽夫,只得暫將王帳退回單于城,只留手下大將於幷州城下圍困。
......
當然了,默啜可不是退回單于城享清福,更不是躲避寒冷。
這位志比頡利可汗的突厥之王,其實是有着另一番打算。
說白了,從幷州打開中原大門,依現在的形勢來看,已經不現實了。
有魏元忠、狄仁傑、黑齒常之三人坐鎮,等於是武則天派出了大周最強陣容,且兵力又與突厥相當,還是守城,破城難度之大,已經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默啜要隨機應變,早做打算。
那如何破解呢?
很簡單,改道向東,奇襲幽州。
沒錯,默啜不想和大周在幷州耗下去了。
從地圖上看,單于城在北,幷州在南,突厥南下,必要踏過幷州。
可是,還有一條路取道中原,那就是他現在不往南攻,而是向東。
單于城東邊就是幽州,雖然離的比並州遠,但是,幽州只有一個李千里啊,而且李千里還是李唐宗室。
默啜心說:如果我偷偷地把幷州戰場的大軍撤回來一部分,再向契丹和奚人下達王命,讓他們再出一部份人馬配合。只要一個十五萬人的大軍潛入幽州境內,奇襲攻之,不怕幽州不得。
如此一來,李千里也就落在了他的手裡。
到時就算李千里不降,他也可以像對付岑長倩那樣,直接挾持啊!
想到這裡,默啜豁然開朗。
這簡直就是妙計啊!一石二鳥,把之前的窟窿全補回來了。
......
於是,再不遲疑,秘令幷州前線徐徐撤兵,一個月之內,最少要有十萬精兵回到單于城待命。
可是,就在默啜王令傳出去的第二天,有巡哨來報,於單于城東百里處,發現了周軍行跡。
“什麼!?”
這可把默啜嚇了一大跳,只道是幽州軍搶先一步,掩殺而來。
“多少人馬?”
“這......”哨探語塞,“屬下唯恐打草驚蛇不敢靠近,不知多少人馬。”
“笨蛋!”
默啜大罵,“數炊煙還不會嗎!?”
“未見炊煙。”
“未見炊煙?”默啜一怔,緊繃的心神又略有安穩下來。
“可見紮營?”
“也未見紮營。”
呼......
默啜徹底放心了,心知是虛驚一場。
......
大隊兵馬,人吃馬嚼,總得埋鍋造飯,怎麼可能沒有炊煙,更沒見到營帳,只能說明不是什麼大隊人馬。
長出一口氣,“想來是周軍探馬吧,再探再報!”
打發了巡哨,這事就算過去了。
呵呵,可不是默啜大意,相反,默啜的大隊人馬都在幷州城下,王帳左右只有他的近衛千餘衆,如果周軍真的突襲而來,那他只有跑路一條。
他是沒有多慮的必要。
說白了,行軍打仗不做飯是不行的。
所以,從古至今,刺探敵情看的都是起了幾個鍋竈,紮了多少營帳。
漢人軍隊五十人一鍋,十人一帳,這些都是固定的,即使造假也相差不大。
遠遠的數炊煙,查帳篷,就行了。
更何況,也不看看單于城附近是什麼地形?
一望無際的草場平原,又下了雪,就是雪原上走一個人那都是無所遁形,大隊人馬恨不得離着幾十裡上百里都一眼得見。
所以,默啜根本就沒往那方面去想。
也不用去想,這是常識。
就好比後世兩國打仗,一邊飛機大炮機關槍,另一邊握着手槍“腿兒”着往上衝,那自不用想,有飛機大炮的肯定不把拿手槍的當人。
因爲無論射程、射速,還是威力,都和自己這邊沒法比。
只不過,誰能想到,拿手槍的那幫人是穿越來的,手槍換成了原子彈,還是洲際的。
就是這個道理,未知事物改變認知,改變戰爭規則。
這也是黑齒常之得到壓縮餅乾和自熱包之後會狂喜,會打包票可以速戰速決的原因。
因爲這兩樣東西,改變了戰爭的規則。
默啜是絕對想不到,周軍可以不埋鍋造飯也有糧吃,亦可以身披白絹,在冰天雪地裡潛行了七天之久也不被凍死的。
所以,這一仗他輸不冤,也可以說冤透了。
當默啜還在做着他奇襲美夢的時候,絕想不到,大周的奇襲比他來的更早。
當黑齒常之的五萬奇兵已經摸到了單于城下,默啜更是想破腦袋也不明白,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於是,單于城破,武周大將黑齒常之生擒默啜。
突厥大軍頓成羣龍無首之勢,士氣全無。
.....
——————————
消息傳到幷州。
“黑齒得手了!”
狄仁傑大喜過望,急令三軍出城,突襲突厥大營。
已成散沙一般的突厥各部唯剩大敗一途,死傷慘重,向北退去。
魏元忠國仇家恨,引兵追擊,連收朔州、單于兩地,戰績卓然。
突厥殘部雖未徹底剿滅,但已不足爲懼。
......
正當魏元忠打算一鼓作氣,將突厥人趕進殺絕,驅逐千里之時,吳寧已經開始打點回程的行裝了。
黑齒常之一戰得手,那也就意味着禁軍的使命已經完成了,突厥戰場已經不需要他們了,黑齒常之將要去完成他下一項使命。
果然,不出半月,女皇詔令就到了。
此次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大皮突厥,無論是在朝內,還是民間,亦或對四邊蠻夷的震懾上來看,都屬不世奇功。
女皇聖諭,當然是先有褒獎。
先是頭功者,燕國公黑齒常之奇謀得勝,功蓋當世,晉鏢騎大將軍,統三十萬禁軍事。
狄仁傑賜樑國公爵,賞金五百,綢二百匹。
魏元忠晉越陽侯,幷州節度使,統西北軍政軍。
其子魏升以身殉國,追認兵部侍郎,賜爵安南伯。
......
武則天顯然聖心甚悅,大加封賞,凡此戰官員無一缺漏,連兵卒小校都是慷慨賞賜,可謂軍心大振。
而且,老太太連轉運糧草的吳寧都沒落下,繼之前賞賜他檢報軍情有功之後,再下封賞,賜了個武川侯。
......
好吧,吳老九一個運糧的,卻與魏元忠的賞賜比肩,成了候爵,這封賞不可謂不大了。
甚至有點......有點過了。
要不是吳寧這回的功勞着實不小,百姓們還以爲......
以爲這個穆子究不是女皇的面首,就是他乾兒子呢!
一時之間,民爭又起,人們沉浸在武周大破突厥的喜悅之中,對這個穆子究的議論也成了新進八封。
當然了,武則天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有賞,有爭,那就得有罵,有罰!
......
“這個穆子究一介江湖草莽,憑什麼就封侯了?”
“他不會真和張氏兄弟一樣,成了女皇的面首吧?”
還是那個朱二,還是那間酒肆,還是那些......有的沒的的議論。
......
“別瞎說!”有人反駁,賤賤一笑,“陛下要找面首,那也看不上穆子究啊,起碼得是他那個弟弟穆子期吧?”
“那纔是人中龍鳳,真正的俊後生啊!”
......
“行了行了。”有人無語道,“不應該嗎?人家穆子究千里迢迢從蜀中跑來京城報信,又把大軍糧草運轉安排的井井有條。”
“沒他的長路鏢局出手,黑齒將軍也拿不來那奇襲之勝。咱倒覺得,這個武川侯給的挺好,說明陛下是明察秋毫,知人善用!”
......
“對對對!咱也是這麼說,要沒這個穆子究,突厥人現在不定打到哪兒了呢!”
....
“誒?”一直聽着大夥議論的朱二又開口了。
“你們說,穆子究一個江湖草莽都知爲國效力,跑來京師報信,那同樣知悉突厥有意進犯的那些山東商戶,怎麼就沒一個像穆子究一樣的呢?”
......
“什麼山東商戶!?”
“他孃的山東商戶都是誰家裡的,傻子都知道!”
......
慢慢的,有人情緒開始起來了,“虧得那些什麼世家門閥個個都在朝裡作官!”
“當的是什麼狗屁官,還不如一個草莽!”
......
“行了行了!”也有人再勸。
“禍從口出,少說兩句。”
“那些大家族連皇帝都不鳥,還在乎什麼突厥不突厥?反正也不用他們出錢出人去剿滅。”
......
“可不是嗎?還得是陛下,還得是禁軍,才能讓蠻子知道咱大周不好惹!”
......
正聊着,只見一平日與朱二混在一起的潑皮跑了進來。
“朱二哥,聽說了嗎?女皇又下詔令了。”
朱二眯着一隻眼,擡着下巴問道:“什麼詔令?”
“哎呀!”那位一拍大腿,“女皇剛剛下詔,要讓黑齒將軍和狄相領禁軍回師洛陽。”
“啊!?”
朱二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那北方戰事怎麼辦?”
“由魏元忠統領,調山東諸州府軍接手啊!”
“日!!!”
朱二聽罷,大罵一聲,“還他孃的要不要臉!?”
可把他氣着了。
“他媽的黑齒將軍拼死拼活,在雪地裡趴了七天,才換得生擒默啜。”
“現在仗快打完了,他孃的世家又跑上去掙功了?這幫人還有沒有點廉恥!?”
......
“對!!”
“對!!”
“對對!!”
酒肆之中,被朱二帶的羣情激憤,彷彿被搶了功勞的不是黑齒和狄胖子,而是他們自己。
對世家之恨,亦是到了頂點。
“不行!!”
朱二義憤填膺,“咱們得去京裡那些世家官員的大宅子去問問,還要不要臉?早他孃的幹什麼去了!”
說着話,朱二憤然出了酒肆,行至門前,還不忘回頭一喝,“我等小民亦知報國,唯世家只知啖食民膏,卻全無報國之心!”
“爾等是當順民,還是與我同去,爲天下、爲女皇討一公道?”
“......”
“......”
大周朝從不缺像朱二這樣的義憤之士,這樣的場景,亦在洛陽的每一個角落上演。
至於有沒有人響應......
呵呵,古人的淳樸,大唐民心的彪悍,在這裡一樣都不少。
朱二稍一鼓動,酒肆之裡的閒漢、憤民便高喝附和,吶喊衝出。
這一日,洛陽城有若暴亂!
這一日,世家府宅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一日....
武則天出奇的沉默,對於滿城憤民有若不見。
盧鬆直到此刻才意識到:
壞了!
......
另一邊,接到聖命的黑齒常之和三十萬禁軍無不愕然,隨之憤恨。
他們贏了,大敗突厥。
他們也本應得到更多的封賞,搶更多的突厥牛馬,蠻夷奴隸。
可是現在,一紙聖令,他們就要把功勞讓出去,把即將到手的錢財讓出去。
憑什麼!?
就憑他們是千年世家?
就憑他們比女皇更能掌握這個天下!?
士兵們恨!怒!!
可是,他們是禁軍,恨與怒只能埋在心裡,女皇聖令不得不從。不得不在老將黑齒常之的率領之下,與山東府軍交割,再頹然地向南撤離。
......
至於黑齒常之,他也恨,他也不服氣。
可是,他得聽武則天的命令。
老將軍甚至不明白爲什麼?爲什麼要把最後的勝利果實讓給世家?
女皇老了嗎?沒有以往的殺伐果斷了嗎?
黑齒常之開始懷疑,開始迷惑。
直到他在南歸的路上,也就是幷州城下接到了武則天的密令。
老將軍展開一看,“!!!!”
原本迷茫的眼神登時精光爆射,殺氣騰騰。
“來啊,傳本帥將令!”
“羽林衛五萬兵馬,就地紮營,城下休整。”
“金吾衛五萬兵馬,取道滎陽,城下休整。”
“豹韜衛五萬兵馬,折清河路歸京,城下休整。”
“虎賁衛五萬兵馬,即刻挺進幽城,與李千里部調防,行至趙郡城下休整!”
“餘部,與本帥改道範陽,城下....休整!!”
黑齒老帥頒完將令,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後的幷州城池,冷笑一聲:
“世家?”
“到頭兒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