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發生之後不久,整個校園,在靠近職工宿舍的這一側,被緩緩擡起來,最終,包裹在外側的無形空氣牆,被徹底撕裂。
溫南和君貝貝爬在扶手欄杆的外側,像匍伏在火車頭正前方的兩個人,被帶着一起,衝破了那道無形的牆壁。
一個新的世界,呈現在他們眼前——
首先入目的,是一望無際的水面,像海面,但不是天藍色,而是灰白色。
水面上,縈繞着濃密的白色霧氣,那是水面極速升溫之後,蒸發出來的水蒸氣。
水面之下,無數細密的氣泡集聚起來,往上浮動。
這片廣闊的水域,眼看着,就要達到沸點,成爲一鍋滾燙的湯水。
校園的另一側,已經徹底淹沒進水下,在那一側聚集的師生,全部像下餃子似的,落入水中。
嘶喊和尖叫聲,沒有持續太久,隨着接連不斷的“撲通撲通”的聲響,落入水中的海鮮,迅速變白,重新浮上水面。
溫南和君貝貝爬在扶手欄杆上,像爬在船頭甲板外側的兩個遊客,怔怔地盯着校園另一側的景象。
“不是遊輪,不是海水,不是,外面的世界……”
君貝貝喃喃地說着。
她以爲這所學校是一艘龐大的密閉遊輪,可是實際上,這不過是一個巨型的橢圓形菜盤,菜盤上扣着保冷的密封蓋,裡面擺滿碎冰,好讓海鮮們可以保持鮮活。
她以爲校園外面浮動的水面,是外面世界的一部分,但其實,那只是一口正在等待煮沸的鍋底。
擡起頭,她看向天空——
原以爲衝破那無形的空氣牆,就能看到藍天白雲的。
可是,那裡依舊沒有蔚藍的天空,有的,只是一張巨大的半透明穹頂。
還有穹頂正上方,一輪散發着刺目光芒的圓環——
那不是太陽,那是類似空氣炸鍋正上方的加熱源。
她以爲的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外面的世界,這裡……
是一鍋海鮮湯。
雖然心裡其實早就隱隱有所預感,可是,真正看清楚眼前一幕,給君貝貝帶來的震撼,仍舊是她始料未及的。
艱難地吞嚥一下,她的帶子裙邊,緊緊地絞住溫南的棘,絞得溫南有些吃痛,忍不住抽了口氣。
君貝貝收回裙邊,低聲說:“對不起……”
溫南一時不知道她是在爲夾痛了溫南的棘而道歉,還是在爲看到眼前這一口海鮮鍋而道歉,“爲什麼要道歉?”
君貝貝轉而看向他,愣了片刻,沒想到,走到這一步,對方竟然還能如此泰然自若的模樣,“你……不怕嗎?”
溫南怔了怔,“怕什麼?”
君貝貝垂眼看向腳下。
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這巨大餐盤的最高點,是距離那片眼看快要煮沸的海鮮湯,最遠的位置。
可這不代表他們就能倖免於難。
現在這餐盤,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朝水下淹沒下去。
像一艘即將沉淪的遊輪。
他們既然仍舊是這遊輪裡的遊客,那死亡,就只是時間問題。
腳下是不斷升溫、眼看就要沸騰的鍋底,頭頂是巨大的熱源,他們被徹底困在這一片天地中。
如果想辦法順着旁邊懸掛餐盤的金屬掛鉤,繼續往上爬,會被烤熟,如果任由腳下的餐盤向下沉淪,跌入水中,會被煮熟。
無論如何,都會熟的。
想到這裡,君貝貝的一顆心,沉入谷底。
可是耳邊,卻傳來那個男生雲淡風輕的聲音:“現在這樣,不是挺浪漫的嗎。”
“……浪漫?”
君貝貝有些難以理解對方的腦回路,詫異地看向身邊的海蔘。
溫南點頭,“You jump, I jump。”
君貝貝一臉茫然地看他,顯然根本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
回想起之前在女生宿舍樓下,溫南聽到的那幾個女生開玩笑的竊竊私語,溫南心中,那一股怪異的違和感,又涌現出來。
思忖片刻,溫南心底的問題,脫口而出:“你知道至尊寶和紫霞仙子的故事嗎?”
君貝貝搖頭,“……什麼?”
“你宿舍裡的那些女同學,她們好像都知道。”
君貝貝垂下眼,有些落寞地說:“我……一向都不太合羣,也不懂她們說的那些,比如,”君貝貝想到剛纔御小螺說的那些奇怪的名詞,“帶球跑,什麼的。”
這次換溫南一臉茫然,“……帶球跑?”
什麼最新的籃球梗嗎?他怎麼完全沒聽過?
君貝貝回想到剛纔宿舍裡那隻螺講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沒想到,連夜參參也有聽不懂的時候。
君貝貝原本沉重的心情,短暫地鬆了鬆,然而很快,她看向腳下,隱約在滿是水蒸氣的湯底裡,看到一個帶着斐波那契螺旋的尖尖,一瞬間,她的心情,再次沉入谷底。
趴在她身側的溫南,始終緊緊地盯着身邊貝殼。
雖然不知道對方心底究竟在想什麼,可是,溫南清楚地看到了對方貝殼上的讀書的變化——
[候選人:1號;測試階段:第二階段;執念值清除進度:48%。]
沉默每多蔓延一分鐘,君貝貝的執念值清除進度,就倒退一個點。
不能讓她陷入負面情緒中。
他們必須充滿希望地等待……
等待什麼?
溫南不知道。
他擡頭看一眼頭頂,那被霧氣籠罩住的熾熱的白色光源,照得他腦袋發懵,頭昏腦脹。
他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但仍舊堅信,一定會有一個契機,在某個時間,不期然出現。
但在這個契機到來之前,他不能讓君貝貝陷入絕望的情緒中,所以他試着尋找話題:
“貝貝,我們做個交易?我給你講至尊寶和紫霞仙子的故事,作爲交換,你告訴我帶球跑是什麼意思?”
君貝貝擡起耷拉下去的裙邊,靜靜地看向溫南,沒接話。
溫南便自顧自地講下去。
君貝貝聽完,沉默許久,喃喃重複:“我喜歡的人,是個大英雄,他會駕着七彩祥雲,來救我?”
溫南點頭,“看來,你已經掌握了這故事最精華的部分。”
“我知道了,”君貝貝認真地挺起胸膛,“夜參參,你放心,雖然我沒有七彩祥雲,但我一定能救你脫離苦海。”
溫南:?
不是,貝貝,你好像搞錯性別,代入錯對象了吧? 腹誹歸腹誹,可是溫南瞥向旁邊的貝殼,看到一排度數,心口一鬆——
[候選人:1號;測試階段:第二階段;執念值清除進度:58%。]
太好了,清除度回升了不少。
然而一口氣還沒有完全鬆下來,就聽到頭頂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一參一貝同時擡頭望過去,就見原本懸掛在正上方的那一輪熾熱的“太陽”,忽然晃動起來。
彷彿天要塌了一般。
君貝貝下意識朝溫南靠近了一些,似乎隨時準備將自己的貝殼扣在對方身上,幫對方頂住壓力。
然而“天”並未塌下來,反倒是“太陽”忽然朝着遠離他們的方向,極速遠去。
上空的水蒸氣忽然朝天上噴涌而出,緊跟着,他們周圍悶熱的空氣,驟然降溫。
是罩在他們頭頂的“穹頂”,被掀開了。
一根擎天柱,伸了進來,開始翻攪着他們腳下的水面。
君貝貝的眉頭擰起來,緊緊盯着正旋轉着靠近他們的那根通天金屬柱。
按照那金屬柱的運行軌跡來計算,它最終會在最接近君貝貝和夜參參的位置,停下來,然後收回“天”上去。
如果能趁着這個機會,跳上那根“擎天柱”,他們就能跟着對方,一起離開這口水深火熱的海鮮鍋。
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
想到這裡,君貝貝死死地盯住不遠處,那根緩緩靠近過來的鐵柱。
十米、五米、兩米……就是現在!
君貝貝一側的裙邊提着冷凍箱,另一側的裙邊緊緊握住溫南的棘,接着縱身一躍,粘在了那根鐵柱上。
“刺啦”一聲,類似魷魚被放在了燒得滾燙的鐵板上的聲音,傳入溫南耳中。
溫南聽得心被揪住,擡頭看過去,就看到那白色的北極貝,正用貝殼緊緊夾住那根鐵柱。
裙邊和鐵柱表面接觸的地方,已經因爲高溫的灼燒,從半透明,逐漸變成了乳白色。
一股烤貝殼的香氣撲鼻而來。
“笨蛋!”
溫南朝對方吼起來,“快鬆開!你想變成烤貝肉嗎?”
這樣強硬地“搭便車”,肯定是行不通的,那根巨大的“湯勺”,剛纔在底下滾燙的鍋底裡翻攪了太久,溫度迅速傳導至金屬勺全身,此刻連勺柄都是滾燙的。
君貝貝現在這樣強行吸附在上面,恐怕在離開這鍋底之前,她就會先喪命。
可是無論溫南如何朝對方喊,那一枚貝殼卻固執地緊緊夾在勺柄上,哪怕燙到渾身裙邊都在顫抖,也不肯鬆開。
溫南看向對方的白貝殼,逐漸失去粒子特效光澤的貝殼表面,度數變得異常清晰——
[候選人:1號;測試階段:第二階段;執念值清除進度:69%。]
她的執念是“離開這片世界”,她知道自己正越來越接近這個執念,只要能離開,哪怕變成飛天女屍,她都不在乎。
此刻溫南蒼白的話語,根本勸不動她,盯着對方貝殼上的那一排數字,最終,溫南張開嘴,一口咬在對方細|嫩的軟|肉上。
突如其來的刺痛,形成“縮手反射”,君貝貝的裙邊“嗖”地一下縮回貝殼裡去。
原本被她緊緊攥住、懸掛在半空中的那一根海蔘,像落葉似的,跌下去,重新砸在職工宿舍樓上,還在窗戶上彈了兩下。
“夜參參!”
君貝貝朝着下面喊了一聲,努力想要將裙邊伸下去,可無論如何,都夠不到那根海蔘。
[候選人:1號;測試階段:第二階段;執念值清除進度:49%。]
不能帶夜參參一起離開這裡,她的執念,就永遠沒辦法被完滿地實現。
她可以失去生命,但不能失去夜參參。
最終,貝殼鬆開了,從滾燙的勺柄上,跌落下來。
溫南全速往前跑了兩步,身上的棘伸出來,將貝殼精準地接在懷裡。
君貝貝躺在溫南懷裡,視線鎖定在那根漸行漸遠的金屬柱上,“它走了,沒機會了,我們,出不去了……”
“它會回來的。”溫南堅定地說。
君貝貝轉回頭,看向海蔘,“你……怎麼知道?”
溫南將北極貝放在窗邊,然後快步跑去宿舍樓最邊緣,朝着那根巨大的湯勺的方向,又蹦又跳。
海蔘的彈跳力驚人,像一隻棕色的彈球似的,在這一鍋煮熟的海鮮湯裡,實在很難不引起注意。
果然,湯勺離開的動作一滯,緊接着,調轉方向,朝他們所在的宿舍樓重新靠近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那一根海蔘立即調轉方向,直衝北極貝而來。
一根棘勾住冷凍箱,一根棘緊緊攥住北極貝,海蔘全速往樓外的湯水裡跳去。
君貝貝不懂,爲什麼對方這時候要往滾燙的鍋底裡跳,但她相信對方,所以緊緊跟隨着對方的腳步,一起向前衝去。
背後快速靠近過來的那一根金屬勺,壓在了溫南身上。
滾燙的金屬表面,貼在溫南皮膚上,一股刺痛立即席捲全身。
“哎喲臥槽。”
溫南痛罵一聲。
他心想,自己這麼一個不怕痛的,都被燙到齜牙咧嘴,剛纔君貝貝到底是怎麼忍受的?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因爲在背後那滾燙的金屬勺的推波助瀾之下,溫南成功地“託家帶小”,飛向了半空中。
顯然,那金屬勺的目的,只是把剩餘的“食材”,全部扒拉進鍋底裡去,所以在確定海蔘和北極貝都從“餐盤”上飛出去之後,勺柄立即調轉方向,重新朝“天”上收回去。
這樣的轉向,成功讓勺柄上掛着的一根通天長繩,甩向了溫南的方向。
而那根“長繩”,就是溫南一開始的目標。
那是一根裙帶菜。
一根掛在勺柄上、尚未進入過湯底、冰涼溼潤的裙帶菜。
眼看着那裙帶菜的一端被甩到了溫南面前,“就是現在!”
他把冷凍箱甩給君貝貝,然後用空出來的棘,緊緊攥住裙帶菜的末端,“成功了!”
就這樣,裙帶菜下面拽着一根海蔘,海蔘下面夾着一枚北極貝,北極貝下面吊着一個海瓜子,他們像三星連珠似的,緩慢地駛向外面的世界。
溫南垂下頭,得意地問:“厲不厲害,你參哥。”
北極貝沒說話,但貝殼上的讀數,飆升——
[候選人:1號;測試階段:第二階段;執念值清除進度:90%。]
眼看着要衝破這個世界的外壁,君貝貝仰起臉,看向前方那個沐浴在光芒中的身影,
“夜參參。”
“嗯?”
“離開這裡之後,我們戀愛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