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下,聖胡安灣的水面,像是打磨過的黑曜石,緩緩反映着晚霞的天光。沿着東岸靠內,一道柔和的小山坡自海岸線後漸漸隆起。坡面鋪滿了及胸的芒草,與軟莖的矮棕櫚。
而此刻,一雙雙偵查的眼睛,就蹲在長草中。他們像是捕獵前的狼羣,望着遠處卡斯蒂利亞人的村莊據點,這頭遠比他們強壯的“野牛”,低低的計劃起來。
“米奎,你確定要兵分兩路,偷襲邪魔老巢?一邊放火,一邊殺人?”
“對!我們偵查了這麼久,第一次出手,給他來個大的!你看,這村莊裡的邪魔不知去了哪裡,明顯少了許多!他們最嚴密守護的中心,一個是北邊的港口處,駐紮了幾十人。另一個是中間的十字神廟,也駐紮了幾十人。這兩處不好打…”
紅髮米奎拿回神目鏡,再次窺伺着毫無察覺的邪魔據點,低聲道。
“這兩處是硬扎的海膽,我們不碰。我們碰好碰的,捏爆他們的水母!你看,它南邊是一大片北灣部的村子!有許多茅屋,還建了些新的木屋…一路就從這裡突進去,見邪魔就砍,見屋子就燒!”
“它東邊那個草場,修的有棚屋,裡外不知有多少四足的騎獸…這地方離那十字神廟不遠,所以要南邊先放火,把他們吸引過去。然後,另一路就從這裡殺過去!把他們的四足騎獸都砍了!這樣就不怕他們的追擊…”
“我們黎明前殺進去動手!殺到天亮,就立刻撤離,不要戀戰!老普,你帶着武士,從南邊先殺進去。我帶着部族,從東邊後殺進去!我們配合,咔咔咔咔咔!…”
說着說着,紅髮米奎都有些激動,滿眼都是去搞事打仗的迫不及待。而灰土普阿普摸了摸鼻子,看了眼那如烏賊巢穴般的邪魔據點,猶豫道。
“主神庇佑!這突進去夜襲,沒有半點章法,就是貼臉廝殺…那肯定會有不小的傷亡…”
“要的就是貼臉廝殺!我們亂糟糟的殺進去,邪魔也亂糟糟的和我們打。又黑,又放火,他們甚至都不一定披甲…就這樣纔好打呢!這幾日,我們不也看了那些巡邏的邪魔小隊嗎?一個個渾身是鐵,隊形齊整的很。真要都披甲結陣的,你手下的武士,恐怕未必能打過人家呢!”
紅髮米奎斜着眼,瞥了下灰土普阿普。隨後,他想到了什麼,笑道。
“阿普!你在古巴呆了這麼多年,是不是鈍了,軟了,怕了啊?”
“誰怕?誰軟?!我灰土可是長矛一樣,從不會說怕!”
灰土普阿普犟着嘴,又瞅了瞅邪魔的據點,問道。
“那爲什麼,不是你帶人去南邊殺進去,我帶人從東邊殺進去?南邊明顯壓力更大…”
“主神啊!灰土,你們可都是正兒八經的披甲武士!再說,就你們見到那四足騎獸一嘶叫,就難看哆嗦的樣子…你們真能對這些騎獸下手嗎?得又快又準,不能給邪魔保護它們的機會!”
“.”
灰土普阿普一時無言。他手下的這五十個王國武士,確實是第一次見這什麼邪魔的“四足騎獸”,一個個都很有些畏懼。大夥其實都不怕邪魔的火炮火繩槍,因爲見得多了。但一聽這“四足騎獸”嘶鳴,卻是忍不住打哆嗦,就像見到什麼神話中的生物一樣。
反而是這羣荒原的犬裔,本來就對神靈沒啥敬畏的心思。他們又習慣和北方野牛打交道,對這“四足騎獸”表現良好。這東邊突擊,幹掉騎獸的活,只能讓犬裔們來幹。
“阿普,別猶豫了!一句話,幹不幹!”
“.幹!!”
開弓沒有回頭箭,說幹就幹。兩人弓着身,就離開了長草的小坡。而小坡下的邪魔據點中,全然沒有察覺。
老兵們看守着港口,指揮着數以百計的泰諾丁壯幹活。水手們窩在村莊,在數以百計的泰諾女人身上快活。教會的騎士們駐守在十字教堂周圍,靠近着上主的光輝。他們的扈從,則有一半去了西邊駐守農場,另一半還在東邊餵馬。
至於殖民地丁壯,則正沿着西邊的河,看着農場中新種的燕麥、小麥發了芽,對這裡土地的肥沃讚不絕口。
“上主庇佑!真是肥沃的東印度土地啊!比老家肥沃多了!連我種下的葡萄,都長得特別快!”
“就是,就是!東邊還有那麼多草場,應該多放些羊羣…眼下羊還是太少了!”
“哈哈!等這地開出來,再建個木屋,養些豬羊,弄個公用的磨房,捉兩個年輕漂亮的土人女人…這日子,可就好極了!”
“對!聖母瑪利亞的好!這日子,在老家哪裡敢想?都是女王的恩典!…”
“讚美聖母,讚美女王!”
發自內心的祈禱聲,在河邊的殖民丁壯中響起,遠比水手們要更加虔誠。旁邊的教會武裝呵呵笑着,看着眼前“富饒”的一幕,哼唱着上主的禱歌。而這種“富饒”的來源,卻是奪走泰諾部族的土地,奴役部族的男人與女人,再用泰諾人的血肉澆灌…
“天黑了!回去嘍~~”
夜色籠罩了大地,月光在雲層中隱約。今夜不是很亮,但也不是漆黑一片。村莊的南側燃起一堆篝火,負責警戒的七八個士兵水手聚在一起,正一邊看着火頭,一邊熱火朝天的聊着部族女人。他們偶爾往漆黑的夜幕中瞥上一眼,但很快就移開。就連隱約的鳥叫,都沒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在最初登陸的時候,卡斯蒂利亞遠征軍,都嚴格按照聖戰戰場上的警戒慣例。他們會安排一個小隊二十人,專門負責警戒一個方向,每處都會有獵狗。四個方向總計保持八十人的夜間警備,據點中還安排四十人的巡邏,每天一百二十人輪換着來。可這樣嚴格的警戒,確實實在是太過麻煩,太過累人了。
於是,在發現島上的土人懦弱無害,絲毫沒有威脅性後,這處據點的防禦就慢慢地鬆懈了下來。四個方向警戒的人少了又少,哪怕警戒也是吹牛打屁,烤火睡覺。畢竟,在這種毫無威脅的土人島嶼上,又有誰能威脅到他們?周圍的土人部落,可都是唯恐逃之不及,根本不敢往這“死亡營地”處靠近…
而當數日前,艦隊出動了一半主力,去尋找失蹤的徵貢隊後,據點的守備人手減少了一小半。眼下,負責警戒一個方向的,只有七八個人,裡面披甲的士兵,不過三個而已。唯一有些麻煩的,就是那兩條獵狗…
“呼…呼…”
夜色漸漸深沉,卡斯蒂利亞警衛的吹牛笑嚷,變成了此起彼伏的鼾聲。兩條伊比利亞獵狗伏在草地上,趴着睡覺。但很快,它們就擡起了狗頭,驀地豎起了狗耳。
“?!”
“布穀布穀~~”
低低的鳥叫聲,從南側的長草中傳來。兩隻獵狗警惕的上前兩步,嗅着鼻子。而後,更多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長草中傳來。獵狗們又上前幾步,齜着牙,發出一聲短促的、恐嚇的低吼。
“嗷嗷…”
“嗖嗖嗖!…”
沉悶的弓箭聲,從長草中驀然響起。八九支箭分頭射來,把兩隻獵狗釘在了地上!這兩隻狗的叫聲猛然一弱,變成了低沉的哀鳴。
“嗚…”
這叫聲才響了兩下,草叢中就已經奔出十幾個披着草衣的王國先鋒武士,後面還有更多!灰土普阿普一人當先,嘴裡罵罵咧咧,舉起碩大的青銅斧頭,對着那狗就是一砍!
“邪魔的死狗!叫個屁!…”
“咔!”
“嗯?好像有什麼聲音?這蠢狗怎麼又叫了?每次隨便遇到什麼,就蠢叫,這又不是聖戰戰場…嗯!!”
短促的狗叫聲,終於驚醒了篝火前的士兵。而那羣水手都還在如泥般酣睡,顯然白天在女人身上花了太多勁。兩三個聖戰老兵擦了擦惺忪的睡眼,往南邊瞧去。然後,十幾只青銅箭頭,就迎面射來!
“?!”
“呃!!”
“呵呵…”
兩名聖戰老兵當場被射中了頭臉,身上的胸甲沒有發揮出半點的效果。這種篝火邊醒目又靜止的靶子,顯然是最好的射擊目標。
而最後的老兵保羅,身上中了幾箭,都插在甲上。他身體晃了晃,徹底清醒過來!這一刻,他來不及拿武器,趕緊一個翻滾,拼命大吼道。
“蠢豬!快起來!都起來!”
“敵襲!狗孃養的!有土人敵襲!…”“你個邪魔!你也叫?叫個屁!”
灰土普阿普一臉兇狠,提着把大斧,就往這披甲的老兵撲來。而這老兵好不容易,摸到把水手彎刀,還沒起身,一把沉重的斧頭就揮砍過來!
“鐺!”
老兵保羅的彎刀及時擋上,卻被這力道砸的變了形。他拼命在地上翻滾,吹起示警的鐵哨。
“滴!滴!…啊!”
普阿普兇狠的揮動大斧,砍中了老兵保羅的腿!這老兵頓時慘叫,鐵哨掉落,頭也吃痛的擡高!然後,普阿普的大斧,再次呼嘯着,對着老兵的脖頸,斜着砍過來!
“咔!”
“砍死你個邪魔!”
“咔!”
連續兩斧,保羅的頭顱滾落在地,拉出一條血印。那死不瞑目的眼中,是難以置信的憤怒與恐懼!他一個打滿了十年聖戰的老兵,就這樣被人偷襲,亂斧砍死,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要是真披甲拿劍,好好打上一場…
“哈哈哈!第一個!”
普阿普哈哈大笑,把那血毛糾結的腦袋,像橡膠球一樣踢走。而後,他環顧左右,只見到一衆王國武士,已經亂斧齊下,把那四五個猝不及防的水手,盡數砍死!篝火邊的血流了許多,不甘與恐懼的腦袋滾在泥裡。而邪魔的村莊,似乎已經聽到了動靜,有些騷動起來…
“這火堆倒是現成的,免得我們點火了!”
說着,普阿普從背後取下幾根火把,在這火堆裡點燃。而周圍的武士也神情兇悍,點燃了準備好的火把。在這漆黑的夜幕下,在邪魔的據點外,普阿普一手斧頭,一手火把,環顧着那一張張決死的面孔,沉聲道。
“進去!放火!殺人!…”
“天一亮就走!千萬不要殺紅了眼!”
“主神庇佑!爲了神戰…更爲了古巴的孩子老婆!殺!!…”
“殺!!…”
王國武士們齊齊大吼一聲。然後,決死的勇士們,就衝入了邪魔的營地!一根根火把丟入茅屋中,燃起兇厲的火焰,很快把南邊燃成一線!然後,武士們衝的更加深入,點燃的茅屋,也更加靠裡!
“啊?着火了!着火了!”
“上主啊!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該死!有土人在放火!營地裡的土人叛亂了?”
“殺!這羣懦弱的土人,竟然敢放火?殺了他們!”
“不對!不對!這是…金屬的武器?穿着皮甲?衝過來了?…啊!!…”
王國的偷襲,是如此迅猛,如此出人意料!紛亂的卡斯蒂利亞水手們,從村莊各處大喊着跑出,許多人連衣服都沒穿,甚至赤手空拳。而看到這樣的人影,王國的武士也毫不客氣,上去就是一斧頭,直砍得對方慘叫倒地,再一斧,腦袋分家!
“殺!殺!…”
灰土普阿普提着火把,帶着九個親兵,沒有去管那些茅屋,而是直接往最近的大木屋衝去。這大木屋一看,就能住下很多的人!裡面一定有最多的邪魔!他冷笑着,衝到大木屋門口,就看到六個光溜溜的邪魔,正從木屋中出來。他們手忙腳亂的穿着甲衣,另一側還丟着長槍與刀劍。
“哈哈!是邪魔的武士!殺掉他們!!”
連番見血,讓普阿普埋在心底的殺性,終於激發了出來。他哈哈狂笑着,舉着大斧就往前衝,然後一斧就砍中了個半身甲衣的神羅傭兵!那傭兵喊出淒厲的慘叫,嘴張的老大,舌頭都在打顫。接着,又是一斧下來,頭顱就飛了出去,猶自是叫喊的模樣!
“哈哈!再殺!”
“殺死邪魔!”
九個親兵武士衝了上來,狂呼酣戰,與狼狽的五個神羅傭兵打成一團。這些傭兵都甲冑不全,三個揮舞着長槍,兩個拿着劍盾。三把長槍齊齊一刺!一名王國武士就被刺透身體,死在了衝鋒中。而其餘八人紅着眼衝來,逼着長槍傭兵鬆手,抽出腰間的短劍…
“你個邪魔!頭拿來!”
灰土普阿普殺紅了眼,把那第一個傭兵的頭提在手中,直接往五個傭兵處砸去!最外面一人怔了怔,伸手去接兄弟的腦袋,渾身就是一頓。而沒等他把恐懼與憤怒,轉化成廝殺的鬥志,普阿普的大斧已經揮砍而來,一斧砍中了他的胳膊!
“哈哈!頭拿來!”
灰土普阿普連砍三斧,直接把這人的腦袋也砍了下來。而親兵們與傭兵的慘烈廝殺,也就此分出了結果!所有的傭兵都被砍倒在地,被武士們補刀,砍下了首級,六個腦袋滾了一地!可哪怕是這種優勢偷襲的遭遇戰,這些甲冑不全、猝不及防的傭兵們,也帶走了三個王國武士!
“該死的邪魔!倒是硬扎!”
灰土普阿普呸了一口,把最近的腦袋踢開。然後,他撿起地上的火把,提着斧頭,就往大木屋裡衝!
“邪魔!頭拿來!”
普阿普大吼大叫,進入那大木屋一看,就瞬間怔在了原地。只見那木屋裡,蜷縮着十幾個傷痕累累、大多沒有衣服的泰諾女人。這些女人各個面如死灰,雙眼都是麻木。她們普遍很瘦,而其中竟然有一半,都已經懷了肚子…
“.”
普阿普默然不語。後面衝入的六個親兵,也都怔在屋中。
“你們,能跑嗎?”
“.”
女人們沒有回答,哪怕是聽到熟悉的泰諾語,也依然是毫無生機的模樣。屋中死寂般安靜着,與屋外的廝殺喊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其中,有個最年輕好看的女人,懷着孕,穿着邪魔的衣服,脖頸間還帶着木頭的十字。她的眼中帶着恐懼,望着這些披甲拿斧、一臉兇狠的部族,低聲道。
“我們跑不了的…十、十字的神,庇護我們…神父說了…只要生下孩子,被神祝福…就能有自己的木屋…就會好的!…”
“十字的神?給邪魔生下孩子?…成爲邪魔的一部分?奴役其他泰諾人?.”
聽到這一句話,普阿普的眼睛,慢慢紅了起來,就像一頭即將發狂的北美野牛。他與親兵們對視了一眼,提着斧頭,沉默地走上前去…
很快,普阿普又紅着眼睛,與六個親兵走了出來。然後,熊熊的火焰,燃燒了大木屋。而周圍的茅屋,都在一同燃燒,大隊的邪魔,也穿上甲冑,從教堂、牧場與農場處趕來!
“主神見證!那邊還有一處大木屋!”
“燒了那裡!我們就往回殺!”
“遇到的邪魔與邪魔後代!都殺掉!”
“這場神戰,不死不休!”
“是!頭兒!”
親兵們低應了一聲,所有人都像是發狂的北美野牛。他們的周圍,到處都是火光與廝殺。而就在這血與火的廝殺,逐漸瘋狂沸騰的時候,東邊的紅髮犬裔們,終於潛伏靠近,最後殺了出來!
“蠢牛馬!吃我一矛!”
紅髮米奎興奮笑着,第一個突入馬廄與草場。然後,他衝鋒一矛刺去,就把一匹戰馬狠狠刺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