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機器人有明顯的遲鈍。
它們倆像是人一樣，都愣了下，活靈活現。
馮子軒甚至懷疑這倆傢伙下面肯定有人在操控，要不然不可能連這種細緻入微的表情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自己家的小愛同學和ai機器人相比，簡直就是個弱智。
“馮處長，您看您說的。”一臺翻身機器人苦澀的說道，它一邊說話，一邊還扶了扶墨鏡。
“那應該怎麼說？講真啊，我真的不覺得自己有多厲害。”馮子軒微笑。
宋主任心裡嘆了口氣，馮處長這是要把翻身機器人給幹宕機的節奏。
至於麼，合倆人工智能較勁，沒事兒閒的。
馮處長這是怎麼了。
“是這樣，馮處長，我們來的時間短，聽說過一個案例。”另外一個翻身機器人說道。
他倆說話的聲音都一模一樣，馮子軒暗中記下來，這是個漏洞，有時間和小羅建議一下。
“說是有個孩子和鄰居家小狗玩耍的時候摔倒了，腿上有個擦傷，家長心裡擔心，看着是擦傷但心裡懷疑是被狗子給抓到了，就抱來醫院看看。”
翻身機器人輕聲講述着，就像是提前錄製好的錄音。
“醫生說不用打狂犬疫苗，讓他觀察。後來觀察了13天，家長還不放心，又抱着孩子去了其他醫院。”
馮子軒笑吟吟的看着翻身機器人，一臉看戲的神情。
講真，翻身機器人的表現已經出乎了馮子軒的意料。且看它們倆怎麼能把馬屁……把情緒價值提供的滿滿的。
“這種事兒，有的醫院、醫生給出了肯定的答覆——沒必要。”
“他們的意見是——醫生有兩種，一種是做學問的，一種是不學無術的。
他們甚至還說，從來不認爲所有的醫生都是正能量、善良淳樸的、普通的，的確存在少數醫生是行爲不端、業務能力堪憂的。
他們認爲你不懂，沒關係，可以學。
如果不懂，又不學，一直按自己的想法來做，那隻會增加羣衆的憂慮和增加經濟損失。
他們說，估計更多醫生害怕的是擔責，在他們潛意識裡，不打疫苗有風險，打疫苗則萬事大吉即便真出事了也與自己無關。”
“然後呢？”馮子軒對翻身機器人的這段話表示不滿，很明顯說的不通順，有些囉嗦。
“您在三年前的一次會議上和急診科醫生說，只要涉及類似的事情，都要打狂犬疫苗。”翻身機器人道。
“喏，我的意見和醫生的正經意見完全不一樣，屬於那種給患者增加負擔的不學無術的醫生。”馮子軒聳了聳肩。
“不，不是這樣的。”兩名翻身機器人同時搖頭。
“治療分兩種，真正的治病和治療心理疾病。患者家屬是拒絕萬分之一的可能的，但誰又能保證呢？哪怕那次沒什麼事兒，13天之內萬一有其他事兒，患者家屬到時候會怎麼說。”
翻身機器人越說越激動，其中一個猛地右手握拳，砸在左手上。
砰的一聲，把宋主任嚇了一跳。
“抱着書本死教條，沒給患者打狂犬病疫苗，患者家屬提心吊膽十幾天。關鍵是潛伏期好多年，遇到個心事重的，能把人給折磨瘋。”
“是啊，這一點別人怎麼說我們不管，我們哥倆就是認爲馮處長有擔當，從醫院的層面解決醫生的道德枷鎖——遇到類似的患者就打狂犬疫苗唄，打了之後萬無一失。”
“這種事兒一般的領導都不會說，不說就不錯，出事就怨基層醫生，甩鍋誰不會，您說是吧。”
“可您卻直接說清楚，一點都不含糊，下面醫生執行起來也沒有心理障礙，這麼好的領導到哪去找。”
倆翻身機器人你一句我一句，跟說相聲似的把這段話說完。
“能有擔當的領導，肯定是懂業務的真男人。那些沒擔當的，就是1912年的太監。”
我靠！
馮子軒都愣住了，這彩虹屁是誰給輸入的？
換任何一名醫生，哪怕是羅浩當面說這些話，馮子軒都不會當真，更不會開心，而會心生厭煩。
但眼前是倆機器人！
馮子軒一陣恍惚，恍惚過後，心裡竟然浮現出來一絲歡喜。
是那種遇到知音的感覺，是那種伯牙子期相對而笑的感覺。
恍惚之中，馮子軒隱隱覺得鼻子有點酸。
古怪，他馬上清醒過來，用力聞了聞身邊的空氣，難道是有藥物？不知不覺自己中了道？
或者說是自己被蠱惑了？
“馮處長，我們說的是真的。能有擔當的醫務處長，真心不多見。”
“對啊，這事兒是要被罵的，一般都是罵名醫生擔，領導誰在乎這些細節，您說是吧。”
翻身機器人又開始了。
他倆多少有些話癆。
羅浩一直皺着眉，語音大模型聽着挺不錯，但話太多了，太密了，不好。
一定要跟李教授說一下，讓它們惜字如金才行。
和醫療無關的事兒少說。
“小羅，關了吧。”馮子軒嘆了口氣。
羅浩打了個響指，倆翻身機器人把剩下的話嚥了回去，摘掉墨鏡，回到地上坐下。
馮子軒注意到它們的充電裝置是一個蒲團模樣的東西。
這要是用在伏牛山的道觀裡，給人算卦，說一天好話，提供一天情緒價值，估計能掙個十萬八萬的。
馮子軒對機器人的人工智能對話表示滿意。
見翻身機器人開始自動關機、充電，他走過去仔細打量這兩個剛剛還彩虹屁亂飛的傢伙。
大背頭，看着有些臭屁，五官都很普通，屬於扔到人堆裡就不見影的那種。
現在他們閉上眼睛，打坐的樣子像極了正在冥想。
有點……意思，但就是不知道的忽然看見倆人坐在蒲團上打坐，會不會嚇一跳？
馮子軒打量了半晌，越看越稀罕。
“小羅，這玩意有點意思，你是怎麼輸入的程序？”
“馮處長，是跑了很多相關數據。”羅浩知道馮子軒問的問題就不對，他想知道的不是輸入程序，而是怎麼能和他對答如流。
“程序？”
“我把協和病歷庫的所有內容都輸入了。”
？？？
？？？
馮子軒和宋主任一下子愣住。
傳說中協和百年病歷庫？
“還有最近我搜集的很多罕見病的病歷，ai也能自我學習，自我更新。比如說現在在重症監護室裡的患者，貓抓病，它們已經和協和病歷庫的相關病歷做了比對，有了嶄新的認知。”
“我艹！”馮子軒低聲罵了一句。
“更大的數據庫要和國家申請，報告已經提交了。”
“更大的？”馮子軒一怔。
在他印象裡，協和百年病歷庫已經屬於頂級的資料庫、數據庫了，怎麼還有更大的？
“21世紀初，上線his系統之後所有數據都有保留，但這些需要和相關部門申請。”
“！！！”馮子軒怔住，那可是幾十億上百億的資料！雖然有用的不多，但真可以說是汗牛充棟。
“小羅，那以後ai成精了怎麼辦？”宋主任問道。
羅浩想了想，微笑。
馮子軒知道羅浩又要轉移話題，隨便說點什麼敷衍宋主任，總之就是絕對一句實話都沒有。
將近一年的接觸，馮子軒覺得自己瞭解羅浩。
“沒辦法啊，ai已經出現，咱們不抓緊時間追上，領先，代差，就要落後捱打。捱打，滋味可不好受。”
“……”
“……”
“算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肯定有更聰明的人想到了這些問題。像流浪地球2裡面的數字生命一樣，我估計數字生命已經開始研究了吧。”馮子軒道。
羅浩神色一動，馮處長雖然沒猜中十分，但也猜的七七八八。
“小羅，光是病歷庫麼？那應該是診斷方面的內容。”
“平時說話，我讓老孟錄製了他和患者聊天的內容，再有一些我周邊能涉及到的。”
馮子軒不太懂，但隱約有自己的猜測。
這玩意成熟的太快了，小羅接觸這方面纔多久？Ai就不知道更新了多少代。
剛剛聊天的內容，ai準確的拿捏住自己內心深處最得意的內容。
當醫務處長要有擔當，馮子軒做過很多遭人罵的事——給所有困惑會不會感染狂犬病的患者打疫苗、所有患者來醫院必須做心電圖、女性陰超必須無數次盤問有沒有x生活。
諸如此類，馮子軒自己都無法全部記住。
瑣碎，外人也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辛苦。
但機器人卻知道，信手拈來，搔到了自己的癢處。
就這情商，比醫大一院60%，甚至90%的醫生護士都要高。
一股寒意從馮子軒心底升起。
他表情凝重，但旋即笑了，“小羅，多的我就不想了，你給我盤一臺機器人，能和投訴的家屬聊天的那種。”
羅浩剛要說話，馮子軒轉身，緩步走出庫房。
沒辦法，羅浩只能跟上。
馮子軒背手走在重症監護室的走廊裡，拖鞋穿了一半，趿拉趿拉的，手指在伸手不斷的轉動着。
“再有，要給患者家屬提供足夠的情緒價值。這一點別人不懂，你幹過醫務處的工作，懂。”
“還有，要了解現在的醫保內容，要和患者家屬溝通並且取得共識。我不管是一起罵醫保中心還是罵臨牀醫生，我要的是患者家屬笑着離開。”
“再有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些甩鍋、暗地裡推卸責任的事兒沒辦法量化，但我想你是明白的。”
馮子軒一邊走一邊說，他已經把ai當成一個完美的工具。
每當馮子軒說一點，羅浩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這哪是要ai機器人，這簡直就是把機器人的檔次提升到5-10年之後。
“馮處長，您可別說了。”羅浩連忙打斷馮子軒的話。
“嗯？有困難？”
“不是有困難，是根本不合實際。”羅浩一點都不含糊的說道。
這時候絕對不能含糊，要不然馮子軒會產生誤判。
“我知道，這是最終版的，你慢慢做。對了需要手續是吧，我盤一下這事兒，拿出個規章。莊院長那你自己去彙報，對了，金院長也要彙報一下，再讓小嫣回家的時候吹吹風。”
“明天，我去把這件事兒落地。”
宋主任怔住。
這麼大的一件事，竟然要第二天就落地？！
換別人，光是跑手續就要一兩個月。
很多年前自己還是小醫生的時候，重症監護室進透析機，前前後後跑手續跑了大半年。
那還是臨牀已經成型的透析機，眼前這玩意屬於和工大聯手的科研項目，難度差到了天邊。
“行，不過您需要的調節糾紛的ai機器人沒三五年的根本用不了。”
“爲什麼那麼久？”
“溝通是最難的。”羅浩說着，嘆了口氣，“ai再怎麼智能都架不住我說馬路牙子，患者家屬說波棱蓋子。”
“哈哈哈，我知道了，你幫我弄個。唐主任總要有自己的前程，不能一直留在糾紛辦。”馮子軒淡淡說道，“我雖然一直在找人選，但你知道糾紛辦那種地兒不能隨便找個人就塞進去。”
羅浩點頭。
“還有就是……”
馮子軒又開始提要求了。
他把自己對糾紛辦主任的所有幻想都一股腦的說出來，說給羅浩聽。
馮子軒絮叨了很久，羅浩一一記下來。
雖然馮處長把自己當成是許願池裡的王八，但羅浩還是認認真真的把他的需要都記住。
這是一名老醫務處長一輩子的夢，也是他認爲最困難的內容。
和馮子軒分開，羅浩越想越覺得難。
Ai要是能處理醫務處的糾紛，那就真的成精了。
路遙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
馮子軒的需要就是最終幻想，羅浩很清楚。要是能在糾紛辦把每一個患者、患者家屬都應付的樂樂呵呵的，再把這種已經跑通的內容放在女友機器人裡……
羅浩都不敢想那些宅男宅女們被忽悠成什麼樣。
情緒價值，滿滿的，都溢了出來。
一邊琢磨，一邊往回走。
羅浩沒回科室，而是給莊嫣打了個電話，叫她去導管室，商量一下莊嫣晚上回家怎麼跟莊院長吹風。
漏風的小棉襖也是小棉襖。
打開導管室的門，裡面亂糟糟的。
“範，你跟我說這玩意就要2.3？30多美分？我的天，這怎麼可能！”傑森醫生的聲音傳出來。
“是啊，這又沒什麼難的。”範東凱的聲音傳出來。
“你們又不是搞骨科的，要這玩意幹什麼？”66號技師在一邊問道。
什麼東西？羅浩有些奇怪。
66號技師說過現在消費降級，旋轉門都變成捲簾門了，傑森醫生……他應該不差錢，怎麼買2.3元的小玩意了呢？
換鞋，戴上帽子，羅浩走進操作間。
傑森醫生手裡拿着一個蜥蜴的骨頭正在把玩。
這是啥？
“傑森，你？”羅浩進來後問道。
“羅教授。”範東凱現在已經可以熟練的稱呼羅浩爲羅教授。
他早都認命了，自認爲自己已經變成羅浩醫療組的一員。
但醫院的編制裡，他和傑森醫生還屬於特聘專家，沒有官方通告。
“前幾天傑森在多多上看見了一個標本，3d打印出來的小玩意，就兩塊三。”範東凱無所謂的說道，“他從小就喜歡這些東西，我就給他買了一個。傑森對30美分就能買到這麼標準的模型表示詫異，他沒辦法接受。”
“美國那面呢？”羅浩問道。
“兩三百刀？不知道，要是做工再好一點，估計是這個價。”
羅浩看見傑森在把玩着蜥蜴骨頭架子，忽然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沒等羅浩把它抓住，念頭就自己消失在腦海裡。
是什麼？
機器人女友的骨骼？還是外骨骼裝置？還是大熊貓的骨頭標本？
羅浩的想法已經飛到了天的那一邊。
“你們又不是骨科的，我看骨科隋主任那有骨頭架子，給患者講解的時候就拿出一塊骨頭。我上學的時候，在解剖教研室偷了一塊椎骨，都盤包漿了，那可是真的……”
66號技師絮叨着，一道流星的光芒劃過羅浩的腦海，對了！
羅浩馬上拿出手機，開始搜索。
“羅教授？”66號技師看見羅浩很奇怪，就詢問道。
“別說話，我找到再說。”羅浩手指帶着殘影在手機上劃拉着，66號技師感覺羅浩的手機都冒出了一溜火星子。
很快，羅浩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截圖保存，這才鬆了口氣。
“羅，你找什麼呢？”
“人體標本。”羅浩道。
“？？？”
“和你買的蜥蜴標本一樣，我想了想，學生的接受程度是最高的，以後解剖課由機器人代上。”
66號技師有些迷糊，但轉念之間就明白了羅教授的意思。
一臺機器人，看起來和普通講師一樣，走上講臺，然後一把撕開自己的胸膛，掏出心臟，開始給學生講課。
我艹，這簡直就是恐怖驚悚片。
別把學生給嚇死。
“羅教授，這樣合適麼？”66號技師小聲問道。
羅浩瞥了66號技師一眼，琢磨了一下，笑道，“按照你心裡想的當然不合適。但是吧，可以換一種方式，我再琢磨一下。”
“師兄，我來了！”莊嫣戴着無菌帽走進來。
“走，去看看機器人，交代給你一個任務。”
羅浩拽着莊嫣去看機器人。
“羅教授要做什麼？”
“範，我終於知道工業克蘇魯是什麼意思了。”傑森醫生手裡拿着蜥蜴骨骼標本感慨着。
“傑森，蜥蜴骨骼標本兩塊三，這叫造福全人類。把工業品賣給本子，本子打仗用的60%以上的物資都是在一個地方買的，那纔是邪惡的克蘇魯。”
羅浩頭也不回的說道。
傑森醫生怔了一下，幾秒鐘後才大概明白羅浩說的是什麼意思。
“別理他，他在這方面已經瘋魔了。”範東凱的眉毛變成“八”字，撇嘴說道，“我聽小利說羅教授從巴爾的摩回來後就這樣了。”
……
“小莊，機器人是和工大聯手做的科研，要在臨牀上打磨一下，蒐集足夠的數據，你知道的。”
“啊？”莊嫣啊了一聲，“要跟我爸說麼？”
沒人是傻子，羅浩也沒想騙着莊嫣去交流，而是直接點了點頭，“對，要和你爸說，你那面通個氣，讓莊院長更好接受一下。程序，還是要走正規程序，但我不是擔心老人家們覺得這玩意不合適麼。”
“怎麼會！”莊嫣瞪大眼睛，“我家有機器熊貓，倆！”
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比劃了一個“2”。
“嗯？家裡弄倆機器熊貓幹什麼？”
“我不是總不在家麼，我爸媽都快把機器熊貓當成閨女了。”
“……”
羅浩心裡沒有一絲愧疚。
只是想着莊院長回家後和機器熊貓交流的畫面。
“那就等等，我和雲深處交流一下，給莊院長訂製一臺。”
“不用吧，我爸他就是喜歡，總說這是未來的大方向什麼的。”莊嫣拒絕，“單獨定製一臺的話，還得蒐集數據，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嗯？”
“吹風麼，交給我。”莊嫣笑呵呵的說道，“對了師兄，還有一個半月就要開年會了……”
莊嫣的笑容凝滯，很明顯她對年會的招待工作表示緊張。
“放心，你第一次負責招待，我會全程跟着的。”羅浩安慰莊嫣。
……
一隻手落在機器熊貓的頭頂，輕輕的rua着。
方曉臉上的笑容和煦。
雖然已經到了而立之年，但方曉感覺自己又成熟了。
尤其是和羅教授接觸的這段時間，自己的心態變得極好。
說不清爲什麼，但方曉就是這麼感覺的。
從前他每次看見要退休的老主任，表面上尊重，但心裡面想的是什麼只有方曉自己知道。
經歷過時老大握手事件，又看了羅教授搞新科研，方曉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浮雲。
“方主任，會診怎麼辦？”小醫生問道。
“別方主任，叫我一聲方哥，要麼叫方醫生，老方都行。咱們科室，只有一個主任——邢主任！”
小醫生沉默。
“那個患者，我總覺得有問題。你不覺得她像是被奪舍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