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姜安寧任由人打量,也沒在執着之前的話題。
她走上池塘中間的涼亭,尋了處視野寬闊的地方坐下。
很快就有眼色伶俐的小丫鬟,走過來奉了茶水點心:“姑娘請慢用。”
說話輕聲細語的,笑起來眉眼彎彎,很是賞心悅目。
姜安寧忽然覺得,有錢真好。
有錢人的日子,真好。
“謝謝!”
客氣的跟人道了聲謝,她隨意的撿了一塊桃花色的點心來吃。
接着,不由得皺起眉來。
…唔,太甜了。
看來有錢人的生活,也不是完全的好。
至少她是無福享受了。
她勉強吃完了一塊,連灌了幾杯茶水下去解膩。
如同牛飲般的喝茶方式,惹得其他幾個正往這邊走來的姑娘發笑。
“瞧她這樣子,怕是品不出這上好的金絲小種是個什麼滋味吧?可真真是浪費了好東西。”
聽見人低聲戲弄的嘲笑,姜安寧回味了下剛剛那幾口茶的味道。
隨後,目光不免落到她拇指大小的杯子上。
嗯…杯子太小了,一口下去,確實沒咂摸出什麼滋味來。
連解渴兒都有點費勁。
確實有些中看不中用。
倒是好像,有股子爛桂圓味兒。
又有點爛樹葉子味兒。
“鄉下來的,能懂什麼品茶吃酒的?倒是還要叫咱們跟她在一塊,可真是晦氣。”
“也就蘇家那個庶女,跟她是一路貨色,才能玩得到一起去了!”
“呸!什麼庶女?可別往那小賤蹄子臉上貼金了,分明是個外室女,也就是蘇家那樣的粗魯武夫,纔會沒個規矩禮法的,把人記作了庶女,養在名下,還要咱們時時跟她一同赴宴,坐一張桌上,真真是掉價!”
幾個衣着華麗,打扮清新的小姑娘,湊在一塊堆兒,說着姜安寧與蘇濃的閒話。
以爲離得遠,就能讓人聽不見,時不時就要瞅着姜安寧,捂嘴偷笑。
姜安寧:……
她搖了搖頭,有些不太理解這些富貴人家小姐的惡意。
轉開視線,目光落在那一池子荷花上,淡粉薄黃,紅紫尖頭一點綠,確實好看。
風吹時,有濃郁香味兒,迎面而來,聞之令人心神愉悅。
姜安寧難能覺得,有這般愜意的舒適日子。
她甚至忽然有種,要不就算了吧……找個安靜的地方,挖個池塘,種上荷花。
清理塊田地出來,種上點青瓜、黃豆、紅薯。
搭個小院兒,在四周種上些李子、杏子、櫻桃、梨子。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不再理會這世間的紛紛擾擾,躲在個沒人的地方,安安靜靜過完這一生。
“你這人倒是也好生奇怪。”
突兀的清甜聲音,闖進姜安寧的耳朵裡,將人的思緒拉扯回來。
“她們那麼說你,你竟然都毫不在意嗎?”
女子言笑晏晏,提着裙襬朝她走了過來。
“我瞧着,你離她們這麼近,可不像是聽不到的樣子。”
姜安寧略挑了挑眉,往茶壺裡頭,添了一小撮茶葉,蓋上蓋子,輕輕的搖晃搖晃,揭蓋後,往裡面注入滾燙的熱水,將原本緊實的茶葉給衝開後,將杯中的熱水全都倒了出去。
隨着橙紅色茶湯的傾瀉,濃郁清甜的桂圓香味兒,瞬間隨着熱霧翻卷起來。
她不緊不慢的重新注入溫熱的水,隨後添了一勺茶,在另外的杯盞裡,擡手示意對方:“姑娘若是不嫌棄我手藝粗糙,也不夠雅觀的話,不妨嚐嚐我泡的茶。”
那姑娘倒是也爽快。
笑着走過來,在人的對面坐下。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像你這般泡茶的,倒是不能說手藝粗糙吧,其實還挺賞心悅目的。”
她眉眼彎彎,端起茶盞來,輕嗅了嗅,隨後優雅地細細品了品。
“味道十分不錯。”
她頗爲認真的點評了起來:“口感順滑細膩,茶湯清澈透亮,紅而不濃,有很明顯的花果蜜香氣,後又能夠嚐到桂圓清甜,是極好的茶湯。”
“姑娘不嫌棄我手藝粗笨就好。”
姜安寧脣角微彎,笑意溫和。
“你若是手藝粗笨,豈非咱們這些人,個個都是沒手沒腳的了?”
女子挑眉:“聖上親封的江安縣第一繡娘,哪個敢說你手藝粗笨?豈非是不認可聖上之言?”
“姑娘謬讚了。”
姜安寧不驕不躁的回道:“說到底,這江安縣第一繡孃的名頭,不是也沒指名道姓,說就是我家阿寧嗎?”
“如此,這江安縣第一繡娘,那便是我當得,吉安縣的其他繡娘當得,甚至是姑娘與在場的各位,都能夠當得。”
女子捂着嘴,‘咯咯’地笑了兩聲:“你倒是看的清楚。”
“非是什麼看的清楚不清楚的,不過是向來信奉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姜安寧波瀾不驚地微動着嘴脣,輕輕吐出這幾個字來。
女子挑眉:“有意思。”
她雙手交疊,撐着下巴:“你倒是說說,怎麼個獻殷勤法?”
“就比如姑娘如今,特意走過來與我說話攀談。”
姜安寧清冷的聲音裡,添了一絲玩味:“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繡娘罷了,尋常諸位夫人小姐們,能夠與我產生交集的地方,約摸也就是商量着,在什麼衣服上繡朵什麼樣的花,又或者是繡個怎樣的屏風、擺件兒、手帕之類的玩意兒。”
“如何能值得諸位夫人小姐們這般客套恭維?甚至是不惜讓自家的女兒,委下身段來,與我交好。”
她還不至於被幾句恭維的話,給捧的昏了頭,誤以爲自己如今真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了。
這些人與她接近,無外乎也是爲着那道聖旨罷了。
外面那些人,傳的紛紛揚揚,爭相改戶籍,成爲江安縣人,以爲能因此角逐這“江安縣第一繡娘”的身份。
可若是那些人也能爭搶這份“天恩浩蕩”,這些世家貴女們,豈非更有優勢?
真要是能得了“江安縣第一繡娘”的名頭,於這些人家的姑娘小姐們,無異於是錦上添花。
甚至是更進一步……
入到宮廷,得聖人賞識恩寵。
如此大的誘惑,誰會不心動?
利益當前,這些人會來與她接觸,便也就不足爲奇了。
只不過,到底是金枝玉葉,千嬌萬寵着長大的大小姐,向來自視甚高,如何會看得上她這樣的“泥塵中掙扎”“上不得檯面兒的卑賤玩意兒”呢?
連蘇濃,正正經經的蘇家血脈,門閥小姐,還不是照樣被她們蛐蛐是上不得檯面的下賤東西嗎?
富貴人家的小姐,她們尚且瞧不起,對她嗤之以鼻,自然也是正常。
不然,剛剛也不會與自家母親爭吵,極不情願的上前來,與她“混個臉熟”了。
“看來我阿孃說的沒有錯,你的確不是個簡單的。”
女子大方坦蕩的伸出手來:“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交朋友?
姜安寧瞧着她,臉上掛着溫婉的笑意,卻沒有任何的動作。
“你不願意?”
女子詫異的挑了挑眉,自顧自的說道:“你不願意,這倒是也正常。”
“潑天來的富貴,誰會願意拱手相讓出去呢?”
“換做是我,我也不願意。”
姜安寧眨了眨眼,覺得這姑娘很是有趣。
心思坦蕩的也太過明白了些。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謝瀾柳眉倒豎:“你笑什麼?”
莫不是笑話她?
覺得她不自量力?
她臭着臉,很是不高興。
“沒什麼,就是覺得姐姐很有趣。”
姜安寧捂着嘴,笑得收斂了些:“承蒙姐姐不嫌棄,那我便厚顏一回,與姐姐當個朋友?”
眼緣,有時候大概是個奇妙的東西。
她不知曉眼前的這個人。是什麼身份,來自於哪裡,偏偏就是覺得,跟人很投緣,會成爲很好很好的朋友。
朋友……
這個詞彙離她實在是太過遙遠陌生。
上輩子,她渾渾噩噩、悽慘一生,被趙家人欺騙、家暴、囚禁……根本就沒有什麼朋友。
這輩子倒是與方嬸子和隋然交好。
可她們對她,總是感恩勝過相知相交。
似乎,也算不上是朋友。
和宋堯……或許勉強能算朋友?
不過,更多的,還是像合作伙伴。
晚娘就更不必說了,一直當她是老闆。
段青山……不提也罷!
姜安寧細數了數身邊的這幾個人,真的很難說,有哪一個,會有眼前這女子,帶給她的那種奇妙感覺。
謝瀾愣了會兒:“真的?”
說完,她自己先笑了起來:“你就不怕,我要圖謀算計你?”
“不怕。”
姜安寧果斷又幹脆。
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什麼好怕的?
又有什麼值得圖謀算計的?
更何況,難道她害怕了,想要圖謀算計她的人就不會圖謀算計了嗎?
顯然是不會的。
所以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又有什麼值得怕的呢?
大不了,神來殺神,佛來殺佛就是了!
怕什麼惡呢?
只要她比惡人更惡,自然就沒什麼值得怕的了。
這是姜安寧如今最爲信奉的道理。
只是這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不怕”,落在謝瀾耳朵裡,便只剩下無條件的絕對信任。
這不就是對她人品的信任嗎?
她瞬間被感動的熱淚盈眶:“你、你這人可真是、可真是夠傻的,哪有都還沒跟人見過幾面,就這般輕信了人的。”
佯怒,嗔怪了幾句,心裡頭已經把姜安寧,添加到了好朋友名單上。
從前,圍在她身邊的世家貴女、權貴少爺,也不是沒有說好聽話恭維討好她的。
表忠心、獻忠誠,千方百計的想要討好她。
可誰又不知道他們那些小心思呢?
不過是看破不說破,維持着面子上的情分罷了。
更何況,那些人討好居多,假大空的話,自然也居多。
從沒有哪個人,會如此堅定、毫不遲疑、毫不猶豫的跟她說“我不怕你”這樣的話,完完全全交付出了信任。
哪怕只是欺騙,從前圍繞在她身邊的那些人,都不敢這般語氣堅定。
如此,自然就顯得姜安寧的堅定、不猶豫、不遲疑,分外珍貴了!
謝瀾內心感動的一塌糊塗。
哪裡會想得到,姜安寧不過是因爲死過一次了,對什麼都不在意、不在乎……哪怕是這條命,也能夠毅然決然的豁出去,與人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她這輩子唯一所想的、唯一的念頭,有且只有: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擺佈!
她命由她不由天。
更加不由得任何人。
兩人各懷心思,倒是都對彼此的印象很好。
“我知曉你是姜安寧,江安縣人士,家在姜家村,是個繡娘。”
謝瀾笑眯眯的看着人:“不過你大概是還不知道我是誰,來自哪裡,家在何方。”
姜安寧微微笑着,心道:之前確實不知道。
但剛剛……彈幕已經告訴她。
【謝瀾:國師後人】
【相傳,大靖的第一任國師,身負女媧血脈,天生神力,可溝通天地。太祖皇帝時,大靖突遭百年難遇的旱災,連續三年舉國無雨,整個大靖境內的糧食絕產,顆粒無收,路邊餓殍遍地,白骨皚皚】
【人人都道天要亡大靖,民間與皇室宗親,紛紛高呼太祖皇帝應以身祭天,求上天垂憐息怒,收回這樣天災滅絕的懲罰】
【就在太祖皇帝要以身殉國之時,從天而降一位神女】
【神女自稱是女媧後人,可爲大靖帶來雨水】
【後來經過神女做法,與天地溝通之後,果然天降甘霖,大靖的旱災得以緩解】
【太祖皇帝親自跪拜,尊神女爲大靖國師】
【再後來,神女羽化登仙,只留下一對兒女,駐守在國師府裡】
【史稱,國師府後人】
姜安寧有些意外人的身份,謝瀾只當她不曾聽說過國師府這樣,只在權貴圈子才能勉強知道的尊貴身份。
“我姓謝,是比國姓還要尊貴的謝氏女。”
她聲音微頓:“你可以叫我謝瀾,也可以叫我韶安。”
“謝瀾,謝韶安,都是我的名字!”
她湊到人耳邊,壓低了聲音:“不過,謝韶安這個名字,我可只告訴了你一個人知道!”
“我當你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