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魂兒已經找到了, 那就打道回府吧。十七說道,“九九,收拾收拾, 回徽州。”
錢九九不明, 這隻剩七個時辰, 魂兒沒找到, 怎麼還要回去了呢?如果是惡三說這話, 一定會將他罵得想重新做人。但是這話是十七說的,一定是可信的。她心下轉了七八個念頭,還是亂亂的, 理不出頭緒。
“這不是還沒找到麼?”惡三問道,“怎麼就要回去了。”
十七不迴應錢九九和惡三探究的目光, 反而是看着錢九九身後的青年, 他說道, “已經找到了。”
忽地,狂風大作, 一團黑雲向着他們靠了過來。錢九九和那青年被捲了起來,惡三率先衝了上去,祭出判官筆,想將這風刃破開,但是越砍越緊。十七見狀, 趕緊跟在他後面幫忙。
而黑雲後頭, 出現了一隻猛獸。它張開大口, 試圖將錢九九和青年往它嘴巴吸。
“惡三, 是魂獸, 快將你的地府令拿出來,”魂獸沒有術法, 這風刃就是它唯一的武器,堅不可摧。現下,不能硬來,只能讓它臣服才行。
地府令,是鬼童子往來人間的憑證,意思是“鬼差辦事,敬請繞道”。一般修道之人和一心向善的精怪,只要見了它,都要避讓。
尋遍了身上,惡三也沒找到,他大喊一聲,“糟糕!”
真是蠢死了,十七已經被這風刃劃了好幾道口子,再這麼下去他快頂不住了,“你幹嘛呢,快點!”
要是被魂獸吞了就更麻煩了,沒有地府令,魂獸是不會聽話的。更不能宰了它,魂獸是由怨氣而生,本就沒有形體,是殺不死的,只會激起它的怨氣,它肚子裡的魂魄會消化得更快。
“我我我……”惡三聲音打了結,“我把地府令留在地府了……”
錢九九被風刃包裹着,動彈不得。一旁的青年更甚,天魂不過是十分之一的魂魄,本身就很羸弱。這風刃,更讓他吃不消。
“惡三,你姥姥的!”錢九九破口大罵,“你他孃的什麼時候能靠譜兒一些!做甚要害我。”
十七一見,暗道糟糕,天魂要是沒了,徐亦安就回天乏術了,“九九,將傘打開,一定要護着他!”
錢九九立馬抓住青年的手,又想用另一手抽出紅傘,卻始終夠不到腰間。眼看就要碰到傘柄了,都被風刃打斷了。
魂獸吃不到魂魄,愈發暴躁。它大吼一聲,風刃越發急了。風力一卷,錢九九和青年就落到了魂獸口中。魂魄已經入口,魂獸收起風刃,滿足得打了一聲嗝。它伸了伸爪子,踩了踩爪下的黑雲。
它想跑!
“惡三,一起布結界,千萬別讓他跑了,”十七說道。
空中像是張開一簾明黃色的帷幕,將這龐然大物圍了起來。魂獸不明白怎麼突然之間四周都長了牆,把它困住了,怎麼撞也出不去。
惡三見它出不來了,鬆了一口氣。十七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差點將他從半空中拍了下去。
他生氣了,“你幹嘛?”九九都沒有打過他!
“你真是豬啊,”十七冷言冷語的,“現在九九和徐亦安的天魂都在魂獸體內了!九九還好,能撐一段時間。天魂那麼脆弱,你是不是想害死他!”
“你你你,”惡三氣的發抖,“我又不是故意的!”
十七冷哼一聲,“來了人間居然不帶地府令,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說你要賣蠢也分場合行麼?”
“等等,你說那個新來的是徐亦安?你憑什麼說他是,你說是我就會信你麼?”惡三本來對他就不滿,“你少仗着自己聰明,就看不起我!我再蠢也知道徐亦安只是個六歲孩童,他的天魂怎麼會是個成人呢!”
“惡三,臉是自己給的!”
十七不再理他,從懷中掏出玄光鏡,雙指一併,注入靈力。玄關鏡上,立馬出現了崔鈺的臉。
崔鈺還納悶了,才一眨眼的功夫,怎麼這十七又來了。他眼皮都不擡,“又怎麼了?”
“九九和天魂被魂獸吞了,”十七言簡意賅地說道。
崔鈺剛喝了一口茶,還沒順下去,聽到這話,立刻把茶水都噴了出來,“你說什麼?”
“惡三又忘了帶地府令。”
崔鈺一拍桌子,惡三隔着玄光鏡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判官吁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他說道,“惡三,我真是同情錢九九,怎麼選了你這個蠢貨。”
“大人,那現在怎麼辦?”十七問道。
“一般天魂在魂獸肚子能撐多久?”
十七搖頭,之前沒有過這種先例,即便是他,也不知道。若是他知道,就不會這麼着急了。
“那魂魄呢,”崔鈺繼續問道。
“看魂魄的意志,一般十天是可以的。”
崔鈺想了想,掐指一算,說道,“還有六個時辰,應該還來得及,我讓惡一將地府令給你們送去。”
大人這樣講,那九九肯定會沒事的!惡三便放心了。可是,爲什麼是惡一來送,他才放下的心又提高了一分。
“不過……”判官繼續說道。
不過?不過什麼?惡三和十七屏住了呼吸,生怕大人說出什麼壞消息來。
“讓他們多在魂獸肚子裡面待會兒。”
惡三當即控訴道,“大人你爲什麼要這樣?九九多可憐啊,你還要這樣對她!”
“要不是你,她能是這個處境?”居然還有臉罵上級?崔鈺覺得將惡三丟給錢九九,真是她的不幸。
惡三隻得閉了嘴。
不會吧?十七心下一驚,“大人,你莫不是想……”
“沒錯,”崔鈺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可是這樣能行麼?那天魂……”十七表示擔心。
“小十七,你就是愛操心,放心,多呆一會兒沒事的。”
十七一想,九九身上帶着藥和傘,應該能多撐些時候。
惡三表示,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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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獸肚子內倒是不暗。
它的肚皮裡面,根本沒有內臟。甚至於可以說,什麼都沒有,像一個空曠的舊院子。四周都泛着磷光,跟鬼火一樣,明明滅滅,陰陰沉沉。偶爾這些光亮會打在那些個被吞掉的遊魂野鬼的臉上,能嚇人一大跳。
錢九九被這風刃掛得渾身是傷,鬼本是沒有知覺的,但現在她覺着,渾身都像被刀割了一樣。一動一扯,就痛得她齜牙咧嘴。她乾脆坐了下來,一動不動,省勁兒。
她想到被魂獸吞了之前,十七對她說的話,讓她護着青年。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要說這十七,跟惡三可大不一樣。惡三從來是聽話的那個,要他幹嘛就幹嘛,實在是好奇了,纔會問爲什麼。說白了,就是沒腦子。
十七呢,肯定是有腦子的,而且還是聰明的。他做事,只看利弊,不帶情緒,直指問題的要害。先前,十七和這青年話都沒說過一句,怎就忽地要她護着他?這其中必有緣由。
青年就在離她十步的地步,他的情況更糟糕。他縮在一角,或許這個姿勢能讓他好受一些。錢九九覺得,他像一個快要過世的病人。她趕緊奔過去,餵了幾顆藥給他,又爲他撐起了傘。既然十七說要保護他,她照做便是。
眼前人,生得好看。在茅草屋第一次見他,錢九九就這麼想了。現在這個距離,她低下頭,就能看見那張白玉般的臉,精緻得不像話。要是他腦子沒毛病的話,那就更好了。
她晃了晃腦袋,什麼時候了,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當務之急,是應該想想怎麼出去纔是啊!她要是出不去,徐亦安就要去地府了,不僅白忙活一場,還得和他一起去當豬當狗。
徐亦安?天魂?
天魂?徐亦安?
話說,有這麼巧合的事麼?崔鈺說徐亦安的天魂在江城,他們三個鬼尋遍江城,只找到這貨不對板的成人天魂。
如果說徐亦安的天魂也被魂獸吞掉了,那麼他應該也在肚子裡纔是啊。錢九九擡眼一掃,這肚子裡面並沒有小孩魂魄。而且這些魂魄都已經動彈不得,想來被吞了已經有一段時日了。
遇上魂獸之前,十七讓他們回徽州。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天魂根本不在江城,就在徽州;要麼,他已經找了。
然而崔鈺說天魂就在江城,她原本是不太相信這個小崔的。但小十七說得對,崔鈺沒有必要坑她。
只是這真的是徐亦安?不是個小屁孩麼?到了江城就生得如此好看?管他呢,問問不就知道了。
錢九九戳了戳青年的肩膀,他依舊閉着眼。她不甘心,又加了點力道戳了戳,卻被青年一把抓住她的食指。
紅傘下的青年,又是另一番風情。他睜開了眼,笑眯眯地看着錢九九,好似受重傷的並不是他,“怎麼了?”
錢九九鬼臉一紅,快速地抽出手來,本來已經想好的話,現在卻有些結巴,“我……我有事想問你。”
青年依舊笑顏盈盈,“九九問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錢九九將臉撇向一邊,不再看他,只盯着自己腳邊的磷火。她措辭道,“你是徐亦安的天魂?”
“不是,”青年卻否定了。
聽到這話,錢九九高興不起來。若他是,只要救了他將他帶回徽州城即可。若不是,眼下還剩不到六個時辰,她還被困在這,徐亦安是岌岌可危了。
“我並不叫徐亦安,更沒有徐亦安的記憶,”青年望着她說道,“因爲前世,我是一條大黑狗,只記得一個叫錢九九的女子。”
平時要聽到這話,錢九九必定是要冒火的,他孃的你到底是還是不是,倒是給個準話啊。可現在,她有些詞窮。
其實,歸根到底徐亦安也好,大黑狗也好,甚至於前幾世的他都好,這些都是同一個魂魄轉世。即便是出生、成長際遇全都改變了,但這個魂魄,最本質的東西,是不會變的。他們是在不同時間生活的同一個人。
可對於錢九九來說,她死前並未見過大黑狗。到人間來後,只圍着徐亦安團團轉,她實在沒辦法將徐亦安這個小屁孩和她的救命恩狗聯繫在一起。那麼小的矮子,她一個巴掌就能呼死他,怎麼就是前世救過她的大黑狗呢?她心裡的落差實在是太大,以至於看見徐亦安,只會覺着他煩人,根本不會將他和大黑狗聯繫起來。
錢九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對不起啊,我生前不知道你無數次救過我的命,還將你寄居的狗殼子吃掉了,害得你氣運受損,一生坎坷。”
天魂看着她,哪有一絲責怪,“不怪你,空有富貴不見得是什麼好事。我倒想謝謝你,讓我體會多變的人生。”
有錢人真是錢太多了燒得慌!老天爺真是不公平啊,她想要多多的錢,沒有;這個傻蛋有錢還不滿意,居然說喜歡波折的人生?錢九九真是搞不懂這些人。
她繼續說道,“其實我一直想問,你被我拖回去的三天,明明有機會跑走的,爲什麼不跑呢?”
“狗的生命不過十幾二十年,我當了十八年的狗,着實有些厭倦了。再者,就算你不吃了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與其讓野狗惡狗吃了我,還不如讓你吃了,免得你又去偷人家的雞,”青年輕鬆地說道。
錢九九終於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目光帶着些愧疚,“可是被我吃了你命盤受損了啊!”
天魂摸着她的頭,眼睛裡藏着些情緒,“我當時也不知會如此。爲我奔波,實在是讓你受累了。”
她心下一緊,明明是她先動的手,“你……你可真是個傻子!”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呢?
“誰說不是呢,”天魂輕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