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九九被裝在法器中, 對外界的一切都一無所知。
即將投胎了,還是心心念唸的富貴之家。靜下心來細細一想,她反而沒有那麼期待, 似乎於她而言, 就是一件極爲普通的事。
更重要的是, 她是新生兒, 而徐亦安是十八歲。兩人怕是永遠都不會有交集。思及此處, 她不免有些難過。
怕是再也見不到天魂了……
隨即錢九九又想,反正做人做鬼都見不到他,那幹嘛要當鬼呢, 好好當一個有錢人不好麼?榮華富貴即將爲她展開,還管他幹嘛。
錢九九呆在法器裡, 一路上磕磕撞撞, 好不容易停了下來, 要是她還有五臟六腑,非得生生地嘔出來不可。
還不等她喘口氣, 就聽十七說道,“九九,我們到了。”
到了?這麼快?
法器一開,一道白光刺來,弄得錢九九睜不開眼。
十七輕聲說道, “再見, 九九。”
忽然, 錢九九隻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引力要將她吸進去。白光來得太猛烈, 竟像是要把她撕碎!
她甚至覺得, 整個鬼都是扭曲的,七魄支持不住了, 率先被吸走了。七魄不在,三魂不穩,不過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錢九九已經被吸走了。
把她吸走的,正是她新的身體。
錢九九昏倒之前,忽然想到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地府投胎的人,不都是去的輪迴臺?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就要受這種折磨!下次再看見崔鈺,一定要討回來。
然後,她便昏了過去。
再有意識時,錢九九似乎是到了無人無鬼之境。她仰頭四望,一片漆黑。
黑暗中,隱約能看到一具龐然大物。
她往後退幾步,再一看,那壯得跟山高的,原來是人形狀,還是個女人。只是這破地方烏漆麻黑的,看不清女人的臉。
這是何意?
一時間也不知怎麼辦纔好,她乾脆坐了下來。坐久了又不太舒服,她打量四周,找了塊舒坦地方躺了下來。
整整兩個小時,都未見她挪動一步。
十七並未走遠,見錢九九如此,他無奈,只好自己衝了進去。
這黑咕隆咚的地方,是一片具化靈海,是那個躺着的姑娘的靈海。
那個姑娘,就是錢九九的新肉身。錢爲年之女,錢玖玖。
十七盯着錢九九的睡臉,忽地一掌就拍了下去。
錢九九猛地驚醒,一見是十七,才道,“嚇死老孃了!”
十七對錢九九的期待值已經將最低,可她還是一再突破底線。爲了早點完成任務,他選擇了泄露天機。
他道,“九九,附在她身上。”
錢九九疑惑道,“她?”
“就是她。”
“爲什麼。”錢九九用陳述句的語氣說了一句問句,她需要一個理由。
十七是個睿智的小童子,他知道她在問什麼。
可真正的理由,他不能說。他胡謅道,“地府最近太擠了,輪迴臺的鬼都排到了下一個甲子年。你這個嘛……實在是不好安排……”
錢九九道,“崔鈺那個天殺的,那些個遊魂野鬼,也能排在我前頭?”
開玩笑呢,這姑娘好歹也十幾歲了,要是附了她的身,她不得少享受兩年榮華富貴?
她耍起潑來,真是誰都招架不住。因爲她,從不會讓自己吃虧。
十七腦袋一轉,又想出了一個藉口。只聽他說,“最近六十年,都沒有好命格。這位姑娘福澤深厚,只是沒有主魂。而你沒有軀體,不是正合適?”
“合適你爹啊,”錢九九罵道,“主魂都沒了哪裡來的福澤深厚!”
“沒有主魂只是一個意外……”十七強撐道,“有主魂就更輪不上你了……”
錢九九一想,也是這麼個道理。只要這輩子一過,今後幾輩子都不愁生活了。少十幾年就十幾年,總比多等六十年好吧。
但轉念一想,不禁有些擔憂,“萬一她的魂魄回來,我怎麼辦?”
把她撕碎?
十七知道,這種情況是決計不會出現的。他道,“這個不用你操心。”
時間不早了。人的靈海是魂魄安放地,屬於地府時間。再拖下去,人間又是一年了。
“九九,去吧。”
*****
錢九九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張軟牀上。這牀太舒適了,她捨不得睜開眼。她在牀上滾來滾去,足足有半個時辰才起牀。
拉開簾子偷偷一瞧,兩個貌美丫頭已經守在牀邊了。
其中一個青衣丫頭說,“小姐今日怎麼來沒醒?”
另一個粉衣丫頭回道,“小姐起不起不都是這麼回事嘛。十八年了,話不能說,飯都不曉得吃,不知冷暖,連一個表情都沒有,跟中了邪一樣。”
粉衣丫頭是個愛多嘴的,“只有咱們夫人和少爺還盼着小姐還魂兒,連老爺都放棄了,只當做布娃娃養着。咱們小姐啊,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說完,拉開了簾子。
錢九九嚇一跳,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粉衣丫頭叫流翠,青衣丫頭叫映紅。
流翠瞧着錢九九的臉,繼續說道,“你看看,咱們小姐長得多美,偏偏是個餓了都不知道喚人的癡兒,唉……”
“我餓了,”錢九九附和說。
流翠道,“你再餓也要等小姐用完早飯再去吃。”
她一邊幫錢九九穿衣,一邊想,映紅也是相府的老人了,還有沒有一點下人規矩了?
映紅反駁道,“我沒說話。”
流翠頭也不擡,伺候了錢九九穿衣,又拿了木梳給她梳頭。她道,“你沒說,我沒說,難道是小姐開口說話了麼!”
錢九九忍不住了,“就是我說的,我餓了。”
流翠手裡的木梳掉在了地上,她扯了扯映紅的胳膊,“你聽到了麼?”
映紅向來比流翠穩重,“快去通知夫人,小姐的病好了!”
流翠撒丫子往外跑,嘴裡還喊呢,“小姐好了!”一路從後院喊到前廳。
錢九九對映紅說道,“去哪點吃的來。”
正好今天錢爲年不上早朝,他和夫人鄭氏,正在前廳用早膳。
流翠直衝衝地跑上來,“夫人,夫人……”
錢爲年眉頭一皺,“毛毛躁躁的,像什麼話!”
鄭氏問道,“怎麼了?”
流翠終於緩過來了,“小姐,小姐她……”
“玖玖怎麼了!”鄭氏一臉擔憂。
“小姐她會說話了!”
錢玖玖從出生開始,就是個傻兒,突然間會說話了?
鄭氏盼着這是真的,又害怕期待落空。她看着錢爲年,眼淚唰地流了下來,“老爺……”
錢爲年裝作平靜,“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丞相夫婦跨進錢九九的房門,就看到自家女兒狼吞虎嚥吃下一屜小籠包。而她的面前,已經有不少空盤子了。
她還吩咐映紅,“給我倒杯水。”吃太快,噎着了。
會動、會吃、會說話,錢玖玖不是那個布娃娃了,是一個鮮活的人。
鄭氏再也繃不住了,摟住錢九九就開始哭,“玖玖,蒼天有眼,你總算是好了……”
繞是錢爲年,眼睛也溼潤了。
這十多年,錢家遍訪名醫,都只得來一句無能爲力。鄭氏求醫不成只能拜神,吃素拜佛。這時間一長,也漸漸不抱希望。
心誠則靈,老天爺終於聽到她的請求,錢玖玖終於好了!
錢九九又端起一碗麪,快速地往嘴裡塞。她含糊地說,“娘!”
鄭氏眼淚汪汪,“玖玖,再喊喊娘!”
“娘!”
錢九九嘴巴里還有面條,說話太急,將麪條噴了出來,沾到了鄭氏的衣服上。她臉上一陣尷尬,幸好沒人看到。
錢爲年叫來丫鬟,“去將張太醫請來。”
等錢如枚得知自家妹妹的怪病突然好了時,已經快中午了。
他連忙去了錢玖玖的臥房,還沒進門,正看到張太醫和錢爲年在說話。
父親滿臉笑意送走張太醫,錢如枚知道,他的妹妹,是真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