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胛的傷是處理好了,宋老亦是用了最好的藥,終究是皮肉被深深的剮了那麼一刀,我側身躺下來,迷糊入睡,亦是能夠感覺到那處傷口傳來的灼熱疼痛,時緊時鬆的,不得安生。
迷迷糊糊之際,門外傳來輕微的聲音,好似是暗風在跟誰低着憋着嗓子眼說話。
我也不去管,徑自閉着眼睛,在那時斷時續的傷痛中入眠,畢竟還是多有疲憊。何況,莫尋的事,還懸在那裡,月黑後,零零總總的,總也須得提起精神來應對。趁着空閒,還是多多休息,補眠要緊。
待我從睡眠中真個醒來時,已是黃昏臨近,鼻翼內充盈了清淡食物香,凝眼看去,塌前不大的檀木茶椅上,擺放了一碗小米粥,四五樣清淡小菜。三兒背對我席地而坐,手中捧了一卷書冊,猶自看得入神。
我悄悄起身,彎腰穿鞋時,三兒竟是警覺,忙回身來,幫我穿好鞋,又跑去屏風外,擠了溼毛巾來遞給我,我讚賞的朝三兒笑了笑,就着溼毛巾擦了擦臉,坐下來用餐時,對三兒道:“多備兩幅碗筷,你與暗風也進來一起用餐,省得浪費了。”
三兒瞧了瞧我,又瞧了瞧那幾道清淡餐點,面帶猶疑。我笑了起來,指指自己的右肩胛,道:“本宮這個樣子,如何舉箸?總得要辛勞三兒爲本宮夾菜纔是。”
我頓了頓,又道:“何況,本宮在這裡吃清淡的,沒道理放了你和暗風在那廂大啖魚肉。”
三兒聞言,眸中含了笑,是依舊羞澀的笑,微微露出細碎的白牙來,好不可愛。跑過來,遞給我一把調羹,放在我左手裡,又匆匆的跑出去,未幾,暗風隨了三兒入內。
我示意暗風坐下用餐,三兒麻利的佈置了碗筷,亦是安靜的坐在我身側,夾了一點小菜放在我那調羹內。
我伸手摸了摸三兒柔順的頭髮,有一搭沒一搭的對暗風道:“這孩子,像及了聖上幼時。”
暗風舉箸的手滯了滯,倒也是不多加應和,只是道:“可惜了,是個失語兒。”
喝了幾口粥,我道:“言多必失,失語,未必是壞事。”三兒這孩子就是伶俐,瞧見我的顏色在某一樣小菜上多瞟了幾眼,忙爲我夾了來。
我感慨:“這孩子,還是與聖上幼時不一樣的。”聖上幼時,聖上是被照顧者,我是老媽子;而如今,換成了,我是被照顧者,這小小的孩子在張羅着爲我忙上忙下的。原來,被人細心照顧的感覺,當真是好。這小小的孩子,果真是被宋老調教得非常之惹人喜歡。
暗風默了又默,才道:“卑職不敢妄議主子是非。只是,卑職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挑眉:“但說無妨。”
“聖上的心裡,帝姑您,永遠是不一樣的存在。”
我放下調羹,擡眸看暗風,半響,道:“此話怎講?”
“帝姑您,在聖上心裡,是與那萬千子民、朝堂大臣、後宮妃子,都不一樣的存在。”
我垂眸,瞧了瞧眼前的桌面,又是好半響,才道:“本宮知曉……聖上在本宮心裡,又如何不是特別的存在……”
十年扶持與教養。
三年提防與戒備。
如何不是,特別的存在?
想起什麼,我對暗風道:“這幾日,本宮就在此處小住了。”
暗風想了想,點頭:“現如今,也只得如此了。”想起什麼,對我道,“方纔,慕容相來過,被卑職擋了下來。”
我點頭:“你做得很對。”又問道,“刑部大堂可是去過了?”
暗風應道:“去了,刑部方大人詳細問了莫大哥的體表特徵,卑職遵了公主的吩咐,只說着藍衣,戴面具。”
我側頭,對三兒道:“三兒,用餐後,去備些香茶來,本宮要招待貴客。”
三兒乖巧點頭。
暗風訝然:“大長公主,您的意思是……”
我篤定道:“慕容相還會來,而且,會帶了莫尋來。到時,你放他進來即是。”
餐後,三兒去備香茶,暗風忽然朝我大跪下來,請罪道:“卑職今日多有失誤,連累大長公主受傷,甘願請罰……”
我不在意的揮了揮左手,道:“此事不怪你,何況,本宮很滿意今日發生的一切。”
暗風疑惑:“大長公主不是吩咐卑職,只需去街上找個哭訴無本的苦主,指引他來錦繡酒樓找慕容相,製造酒樓混亂即可麼?”
暗風又道:“卑職真是按着大長公主吩咐的去做了,卑職真是沒料到,那人竟然心生不軌之心,欲行刺慕容相。”
我笑:“本宮亦是沒料到,不過,這場意外生得極巧。如此,本宮辦事,亦是輕便得多。”
“卑職亦是不曾料到,大長公主您,竟會……”暗風沒再說下去。
我不以爲然:“竟然去爲慕容相擋那一刀?”笑了笑,想想那時的情景,沉吟,“其實,本宮當時,亦是沒想到,本宮也會有義無反顧,奮身救人的勇氣與壯舉。確也是可歌可泣,不是麼?”
“其時,卑職真是嚇出了一身的汗,心裡只想着,待聖上回來,如何向聖上交待纔好。”
“暗風,你太過謹慎了。放心吧,聖上不至於爲了我這點小傷,遷怒於他的暗衛統領。”那人,向來是比誰都知曉得失利害,如何會爲了我,真個降罪於他用得稱手也稱心的暗衛統領?不利己之事,他向來不屑於一做的。
暗風垂首立於一側,沉默了許久,待轉身出去時,在屏風處側轉過身子:“公主您,其實,並不瞭解聖上。”
我微訝,同一日,莫尋說,我不知曉他刺傷慕容相的意圖;暗風說,我並不瞭解聖上。那麼,什麼又是我曉的得呢?
誠如我的皇帝侄子所言,我做事,向來是瞻前顧後,向來是思慮周詳。做什麼,不做什麼,心中總也是有着一杆尺子,總也是想盡了得失利害纔會去做。
如此瞻前顧後的我,竟然,被莫尋說,也被暗風說,我自認明曉的,其實,並不知曉。
在傍晚的微風順着軒窗吹進廂房時,我再一次,開始有點小小的自我懷疑。
不過,這小小的懷疑,只延續了小半會兒。因爲,慕容相來錦繡酒樓拜訪我,而且,帶了莫尋來。誠如,我心中所料。
於是,吩咐三兒敞開廂房的門,迎接慕容相時,我小小的,得意的,揚眉笑了笑。同時,心底有小小的悲哀,若非這右肩胛受的一刀,慕容相又怎會,親自來,拜訪我這個帝姑。這三年來,他待我這個帝姑,向來是不奉召絕不來,即便奉召向來是見面先隔三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