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厲劍東將手裡的毛筆遞給了身後的保姆，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棕黃色的文件袋，伸出手指了指，問向厲紹憬道：“這是什麼？”
厲紹憬頓住了喝水的動作，擡起頭來：“親子鑑定結果。”
厲劍東的眉頭微微蹙起，目光與厲紹憬碰在了一起佐。
一旁的藺君茹聽到厲紹憬的話，一臉不解的從許幑茵的身前轉過頭來，問道：“什麼親子鑑定？”
看着藺君茹臉上的疑惑，厲家這爺倆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先開口回答。
藺君茹看了一眼父子倆的表情後，這纔將目光放在了茶几上的那個棕黃色的牛皮紙文件袋上。
許幑茵的表情波瀾不驚，她似乎早就猜到了。
藺君茹反應了一會兒，也擰起了細長的眉毛，轉身朝着茶几上的文件袋伸出手去。
文件袋在藺君茹的手裡，被翻了個面渤。
他迅速的拆開了封皮，將裡面幾頁輕薄的紙抽了出來。
藺君茹的臉色在隨着文件裡的內容一點點的發生着變化。
從最開始的慘白，到一臉的激動，再到手指也跟着顫抖的不聽使喚。
這個過程似乎顯得有些格外的漫長。
很快，老太太一臉震驚的擡起頭，用還有些回不過神的表情看了看眼前的爺倆，眼中迅速的噙滿了淚水。
她顫抖的捂着嘴角，任由披肩從肩頭上滑落，抖着另一隻手裡的親子鑑定結果，看着厲紹憬，問道：“老二，你告訴媽，這是真的嗎？”
厲紹憬的臉色也同樣蒼白，他沒點頭，也沒搖頭，只盯着情緒異常激動的藺君茹。
很快，藺君茹將這薄薄的幾頁紙扔到了茶几上，一頭撲進厲紹憬的懷裡，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一邊掉着，一邊還氣的用手捶打的自己兒子的肩膀，怨怪道：“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能一直瞞着我們……”
厲紹憬不躲，任由自己的母親發泄着情緒，捶打自己。
一旁的厲劍東已經彎腰將鑑定結果通篇的閱讀了一遍。
老爺子深怕自己錯過一個字，一個訊息。
直到看見最後陳述性的結果，證實了薛聿崢的確跟厲紹憬屬於父子關係後，厲劍東才長長的一口氣舒了出來，一屁股坐進了沙發裡。
窗外，有爆竹聲突然響起。
沽岫江的另一端，已經有好春的人，等不及燃放起了煙花。
許幑茵將目光看向窗外，遠處一點點的的光亮迅速隕落，完全沒有夜色裡的絢麗多彩，很快煙消雲散。
她的嘴角始終淺淺的彎着，目光卻已經飄忽至很遠……
……
今天，一整個下午，厲家人都是在悲喜交加的氣氛中度過的。
藺君茹的眼圈早已經紅腫，可表情卻是喜不自禁。
她一遍遍的對着厲劍東重複着，說自己當初沒有看走眼，聿崢那個孩子果然就是自己的親孫子。
厲劍東也很難得的沒有開口再去反駁，任由老太太嘮叨着，表情一直沉着。
……
晚飯後，厲紹憬被厲劍東叫進了書房。
書房裡，厲劍東已經小心翼翼的將帶有薛聿崢的那張照片表上了相框，和厲紹憬小時候的照片一起放在了書架上。
厲紹憬一身墨蘭色的襯衫，領口隨意敞開着，在厲劍東書桌前的椅子裡坐下。
厲劍東的臉色一直很沉。
在乍驚乍喜過後，他的情緒終究還是穩定了下來。
他擡起頭，看着坐在自己正對面的兒子，許久以後，纔開口說道：“孩子的母親是顧妤吧？”
厲紹憬擡起頭，和父親對視着，沒有回答。
很快，厲劍東收回了目光，兀自的點了點頭，道：“我猜到了，已經猜到了……”
厲紹憬微不可見的嘆了聲氣，換了個坐姿，表情依舊冷靜。
厲劍東思慮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既然聿崢是我們厲家的孩子，那今後的事情，你有什麼打算？”
厲紹憬的表情裡多少有了幾分爲難，這件事難辦程度，厲劍東從他的表情裡就看得出。
片刻後，厲劍東還是穩住了情緒，說道：“這件事，我覺得還是不要過於着急了，否則弄的適得其反就不好了，畢竟，薛家人不好惹，而聿崢又還小……”
說到這裡，厲劍東也表現出一臉的無力狀。
許久不開口的厲紹憬，在此時纔開始說道：“爸，顧妤還不知道這件事……”
厲劍東聞言，一臉的詫異。
詫異過後，是深深的不解。
厲劍東的眉頭擰起，看着厲紹憬一臉沉着的表情，問道：“顧妤不知道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厲紹憬的視線與自己的父親碰在了一起，他平靜的說道：“顧妤以爲自己的孩子死了，並不知道薛聿崢就是她的親生孩子……”
這句話厲劍東消化了很久，才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厲紹憬的目光垂了下來，用一種極其緩慢的語調說道：“這事還得從6年前說起……”
厲劍東的面色雖白，卻並沒有打斷厲紹憬。
厲紹憬垂下目光，徐徐說道：“您還記得譚蕭嗎？”
提到譚蕭，厲家人自然是記得的。
當初要是沒了譚蕭的捨命取義，恐怕自己的二兒子如今也不可能在完好的坐在這裡了。
厲劍東的臉色又白了幾分，點了點頭。
厲紹憬繼續說道：“譚蕭臨死前，將他的家人託付給了我，我沒辦法不遵守承諾。”
“可這件事和顧妤有什麼關係？”厲劍東焦急的問道。
厲紹憬擡頭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後，繼續緩慢說道：“當然有，您還記不記得當年，我花錢找人替譚蕭妻子曲靜涵解決了一場醉酒肇事的事嗎？”
厲劍東眉頭緊緊的皺着，他自然不會忘記。
看到父親的表情後，厲紹憬繼續說道：“那個曾經被曲靜涵撞死的女司機，是顧妤的母親……”
一句話出口，厲劍東臉上的血色就徹底的褪盡了。
他從書桌前緩慢的起身，一臉不敢相信的盯着厲紹憬，氣息開始變的不勻。
許久以後，厲劍東一掌拍在書桌上，怒道：“薛亞楠曾經是你的嫂子啊！”
厲紹憬聞言，臉色白了白，頭垂的更低了些。
他點了點頭，道：“對不起……”
對於這件事的真相，厲劍東自然是憤懣的，可是他卻再說不出厲紹憬什麼來。
自己的兒子他又怎麼會一點也不瞭解。譚蕭於他來說，有救命之恩，他信守承諾，這無疑是沒錯的。
可偏偏事件的主人公又是自己曾經的兒媳婦，這樣進退兩難的境遇，厲劍東甚至能想象的出，當初厲紹憬該有多爲難。
厲紹憬長長的一口氣嘆出，繼續說道：“並不是我想推薦責任，可當時，我在事故現場並沒有看到薛亞楠……事後，我也曾猶豫過，但我當初還是做了個錯誤的選擇……以至於，知道了真相的顧妤，直到今天也不肯原諒我……”
厲劍東的胸口劇烈起伏着，一刻不離的盯着自己的二兒子。
厲紹憬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一臉的自責：“當時，在我得知了死者是薛亞楠後，我也很震驚……可冷靜了下來之後，我還是選擇先保住活人再說，於是纔有了後來的那一幕……”
厲劍東身上的氣力盡失，他失魂落魄的坐回到了椅子，自言自語的說道：“可你這是犯了罪啊……”
厲紹憬點了點頭：“我知道……”
厲劍東思慮混亂了片刻後，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來，問道：“既然顧妤知道了你包庇曲靜涵，可她爲什麼不告你？”
說到了這裡，厲紹憬苦澀的笑了笑。
的確，他等待顧妤告他的那一天，已經等了很久。
他想過很多種假設，比如，顧妤證據齊全，將他和曲靜涵一起告上法庭。
那麼，他不會反抗，會據實說出真相，也不會再繼續包庇曲靜涵。
並不是他已經忘了譚蕭的囑託，只是覺得自己揹負的太累了。
譚蕭去世多年，他總歸要有自己的生活。
於譚蕭來說，他欠了譚蕭一條命，但可以用命來還。
但於顧妤來說，他欠她的情分，卻發現怎麼也還不清了……
他甚至迫切的希望顧妤能親自將自己送上法庭。
他並不懼怕面對這樣的結果，他只求讓顧妤的心裡痛快些，也只有她親手報復了自己，存在於她心裡的那個心結才能得以解開。
他一直在等，可顧妤卻依舊遲遲沒有動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