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看向了海棠,面色有些難看:
“你不會……”
海棠豈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她嗔笑道:
“小姐放心,奴婢怎麼也不會拿爺的聲譽來戳小姐的心窩子不是?奴婢是想着……”
海棠在白氏耳邊低語幾句,一旁伺候的石榴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隨即垂眸低首的裝作聽不到看不到,倒是雛菊興致勃勃的聽着,末了,一蹦三跳的跑了出去。
朔月居。
才幾日不見,原本美麗妖嬈的江平兒,已然蛻變成爲一位素衣淡服的居士,灰色的緇衣連個暗色花紋都沒有,一頭烏壓壓的頭髮挽了一個道髻頭上只插了一根桃木簪子並束髮用的深灰色緞帶。
一張臉不知怎的有些蒼白,耳上也無耳飾,隻手裡拿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捻個不停。
梅素素與江平兒見了禮,便對她打量個不停,正想問什麼,轉目看到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只笑着道:
“幾日不見,你倒是越發顯得淡然了。”
江平兒撥動了一下佛珠,淺笑道:
“如今生活安穩了,便想起了吃齋唸佛,往年的日子也便是那過眼煙雲了。”
江平兒的語氣異常的平靜,可是眼底卻有着掩飾不住了落寞,梅素素端着茶,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忍住,有心支開屋子裡的丫鬟婆子,又恐她們去白氏那邊告狀,便放下茶,起身道:
“我還沒見過這府裡的花園子呢,不如你帶我去逛逛?總這麼呆在屋子裡不出門不是個事兒。”
江平兒本不欲去,可是看到梅素素的目光,只好點了頭,也不吩咐那些丫鬟婆子們帶東西,只起身帶着梅素素往外走。
梅素素轉頭瞧了一眼,那些個丫鬟婆子沒有得了吩咐,誰也不說帶上點東西趕緊跟上,幾個人推來攮去的,最後出來兩個婆子一個丫鬟遠遠的跟在兩人身後。
梅素素不禁蹙了一下眉頭,便是陸玉璇家中那般落魄,夫家也不甚顯赫,出門到底還有四五個丫鬟,三五個婆子跟着,這江平兒雖然只是個妾,可是這裡到底是武穆侯府,大爺的姨娘去花園子裡逛逛,怎麼也得跟上四五個的丫鬟婆子端茶遞水拿坐墊兒的吧,偏生這幾個一個比一個憊懶。
察覺到梅素素的情緒,江平兒將攥着佛珠的手伸過去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那紫檀木的佛珠被磨的異常的光滑,此時帶着江平兒的體溫觸在梅素素的手背上竟是將江平兒心中的淡然傳到了梅素素心底,她嘆了口氣,看着江平兒。
後者淺淺的笑了笑,搖了搖頭,梅素素邊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兩人一言不發的往花園子走去。
進了花園子走了沒幾步,那三個跟着的丫鬟婆子便沒了蹤影,此事雖然讓梅素素不喜,卻正合了她的心意,兩人尋了一處地勢高的亭子坐下了,這四周都是花叢,躲藏不了人,兩人說話倒也便宜。
“你倒是跟我說說,這些天你過的什麼日子?聞人公子,可有,可有去你房裡?”
一個出嫁的姑娘家,這話不好說出口,可是梅素素卻着實想問上一問
。
兩人誰也沒瞧見,就這亭子外頭唯一一株大樹的一個枝椏,竟是無風自動了下。
說起這樣的事情,認哪位姑娘家都要面紅耳赤一番,偏生梅素素心裡裝着事兒,面上縱然有些不自在,可是到底沒有那麼多的羞澀,江平兒那是滿心的苦澀。
她幾番欲言又止的,到最後還是落下淚來,梅素素連忙遞上了帕子,江平兒接過了,輕輕拭了淚,哽咽道:
“大喜之日,爺便丟下客人出去了一趟,回來後便去了後院招待客人,直到三更時分才醉醺醺的從花園子裡回來,可是我連面都沒見着,這人就被奶奶叫走了,第二日,我一打聽,才知道,奶奶給爺醒了酒,換了衣裳,爺竟然自己去了外院書房安歇。”
吃齋唸佛了幾日,江平兒心境恬淡下來,可是到底是個女人,那個男人還是自己心愛之人,此時說起來,滿心滿腹的委屈。
聞人禮爲何出去,梅素素心裡有底,可是又不能說出來,便嘆道:
“那麼奶奶待你如何?”
江平兒嘆道:
“又能如何?不過是面子情罷了,那日裡奶奶爲何叫爺過去?說好聽些是怕爺醉酒,我這邊還要伺候爺,怕我累着,便爲爺醒酒後送了過來,可是若不是奶奶在爺的耳邊說了些什麼,爺怎麼會丟下我去睡外書房?”
亭子外頭的大樹簌簌而響,幾片葉子飄飄搖搖的落了下來。
梅素素看了一眼那落葉,勸道:
“既然入了這門,當了這妾侍,你也要看開些纔是。你的身子……”
梅素素看着江平兒欲言又止,她不提還好,此時提起來,江平兒那眼淚便怎麼也止不住了:
“我在那裡怎麼說也是呆了那許久,就算不知道,還不會看?不會聽?每日裡老bao送來的補身子的湯水是爲何的?又爲何小日子來了,那湯水也便斷了?初時我懵懵懂懂,只以爲是避子湯,便老老實實的喝了,可是接連喝了三五個月便不再送來,再之後,我又如何不知道了?我也尋思過,回來以後找個老實人家嫁了,可是……可是但凡是個人家便是以子嗣爲重,我又能如何?”
“就算有爺撐腰,可他到底是個男子,不好幫襯太多,縱然幫襯了,可是爺又能幫襯我幾年?恰巧奶奶提出納了我來,我便點了頭,且不說這裡頭我對聞人公子的心思。我也只想找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只想着憑藉了聞人公子對我的那點子愧疚,能夠待我好上一些,讓我安養這輩子便儘夠了。可是人吶,有了初一就盼起了十五……”
看來江平兒自己心裡清楚的很,對聞人禮的稱呼也是變了又變,梅素素也不知從何勸起了,踟躕了半晌,她拉過江平兒的手,低聲道:
“既是如此,你這邊安安生生的吃齋唸佛也便是了,只盼着那位奶奶見你老實一些,便放過了你。”
江平兒看着梅素素,忽然很想說些什麼,可嘴巴張了張,卻沒開口,兩人又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
兩人的身影纔剛消失,涼亭邊上的大樹上頭就躍下兩個人來,正是這武穆侯府未來的主人,聞人禮
,與目前炙手可熱的太子人選,大皇子,陸博。
今日兩人本是在這花園子裡說話,因着這涼亭地勢高,周圍不容易藏人偷聽便過來了,誰承想卻聽了一耳朵女人家的私房話。這白氏的名聲也就爾爾,沒成想這還有了苛待妾侍的罪名。
陸博瞅了聞人禮一眼,此時也不好在這裡多呆,便對他道:
“我先回了。”
“我送送您。”
聞人禮很顯然有些心不在焉,話說了人卻沒動。
陸博又看了他好幾眼,然後一人七拐八繞的穿過花園子,從一個隱秘的小角門出去了。
聞人禮在涼亭外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有路過的丫鬟給他請安,他纔回過神來,問:
“什麼時辰了?”
那小丫鬟本是別的院子裡的粗使丫頭,是趁着午飯沒人管來花園子裡採花來的,沒想到會遇到聞人禮,素日裡她這樣的小丫鬟是沒資格到主子跟前晃悠的,這會兒意外在花園子裡見到了,她大老遠的就跑過來行禮問安,就是想着這個如今纔有了一個妾侍的大爺能夠多看自己一眼,往後好藉機出人頭地,此時聞人禮主動與她說話,她的臉便先紅了起來,一隻手理了下發鬢,低聲道:
“回爺的話,午時正了。”
小丫鬟低垂着頭面色嬌羞的等着聞人禮過來扶她,等了好半晌卻沒動靜,她不禁小心翼翼的擡起頭來,卻見眼前空蕩蕩一片,哪兒有她難得見到的大爺啊?若不是此時日正當中,小丫鬟都要以爲自己撞邪了。
***
朔月居
此時中飯已然備下,江平兒一進屋子丫鬟便問了要不要擺飯,江平兒哭了一陣子有人問她便擺了擺手,道:
“擺飯吧。”
梅素素看着她那哭的紅腫的雙眼和滿臉的淚痕,勸道:
“快去洗洗臉去吧。”
江平兒不大願意動彈,可是滿臉淚痕着實不大舒服,而且不雅觀,便只得進淨房淨臉,卻不想這淨房裡還有一人等着她。
“海棠姑娘。”
江平兒驚訝過後方纔上前見禮。
本坐在那裡的海棠見狀連忙起身避開,對江平兒還了一禮,道:
“別什麼姑娘不姑娘的,我還搭不上那個稱呼呢。我今日過來是傳奶奶幾句話。”
爺們身邊的通房一般被人喚作姑娘,雖然不是姨娘,卻是比一般的丫頭高了半等,這樣稱呼也是爲了與那些個普通丫鬟區分開來,可是有些人家,老人身邊伺候的大丫鬟也是當得一聲姑娘的,只是但凡爺們身邊伺候的,或者奶奶身邊的丫鬟,這“姑娘”的稱呼是等閒不能叫的。
海棠還是個黃花閨女,還不是通房,如何當得起“姑娘”這個稱呼?她還想着平平順順的出去配個平頭百姓,當個正頭娘子,是以極爲愛惜自己的名聲,這會兒就連忙拿話遞了過去。
“海棠妹妹請說。”
既然不是姑娘,那麼江平兒便喚起了妹妹來,怎麼也得套上近乎不是?縱然不想着在這個府裡出頭,可是想要平平安安,還是需要上下打點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