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齊氏道:
“這般吧,我讓沈家人也一同過去搶收,兩家的莊子裡的糧食這幾日可以收多少便收多少,收不上來的,就放棄吧,爲了些糧食鬧出人命來就不值當了。回頭我再看一看,將收成好的莊子揀出一個來你們家人都費些心給耕種上,餘下的人便將齊家和沈家的花園子給平了,在家裡種糧食吧,這樣安全許多。”
這也是沈齊氏今日出來的目的,她已然想了兩天了,今日叫了李嬤嬤與齊五家的出來只是想看一看如今的情況,再做定論,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她在一處賣種子的攤位前停下了腳步,叫了齊五家的上前來問道:
“如今莊子上還有那些種子?還缺哪些?”
齊五家的道:
“稻米種子和一些瓜果豆莢類的種子不缺,只缺青菜種子,黃瓜,菠菜,韭菜,菘(即白菜),芥菜,蘿蔔,茼蒿等,如今這時節,該種菘了。依我看,如今這年景重的也不必太多,菠菜韭菜種在府裡何時吃都可以,菘也種上,到了冬日裡可以屯起來,雖則咱們這裡冬日不會太冷,菘倒也比別的菜好存儲,這年景也不知後面會如何。莊子上便養些豬,雞鴨鵝等物,田裡種上水稻並一些菘也就儘夠了。”
沈齊氏想了想,轉身對着齊五家的鄭重道:
“母親將你留給我的時候便告訴我你是種莊稼的好手,如今沈齊兩家的田就交給你了,如何耕種你比我懂得多,你儘管放手去做便是。”
“定不負小姐所託。”
齊五家的很是激動,本來莊戶上的人就難出頭,如今遇到這個不好的年景她纔在主子面前露了臉,若是可以挺過眼前這一關,過的幾年,她也是小姐跟前有頭有臉的人了。
沈齊氏感激的笑了,然後又轉過身去同賣種子的老伯說話,問着攤位上的種子種類,產地,產量以及價格等問題,她問的很細,有不懂的地方就轉頭看一眼齊五家的,後者連忙事無鉅細的都仔仔細細的說了,沈齊氏細細思索一會兒又繼續問。
那老伯也是好脾氣的,更何況面對的又是沈齊氏這樣的美人兒,這一問一答的過了小半個時辰都不嫌膩煩。
趙都督來到東市的時候,一眼就看到認真聽着老伯說話的沈齊氏,今日她的臉上沒有了那日的慌亂,也沒有了那日的愁緒,滿面都是爲未來打算的認真算計,這幅摸樣格外的扣人心絃,他往前走了幾步,又低頭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是他今日出門時特意換上的嶄新的直綴。
黑色底子,銀色流雲暗紋,寬寬的正紅色祥雲紋腰帶,腰上掛着一個暗紅色荷包並一塊羊脂白玉的玉佩,越發的顯得趙都督玉樹臨風起來。
趙信穿着青色直綴,在趙都督身後輕笑道:
“都督就別看了,都督穿着這身衣服都比我和趙括年輕幾歲了,再看我們兩個都要鑽到地底下去了。”
趙信趙括兩人生的面目端正,又因着常年征戰在外,臉上的皮膚被曬的有些黑紅之色,穿着鎧甲之時真是讓人覺得望而生畏,如今兩人都穿着青色直綴,除了少了幾
分凌凌殺氣,也顯不出什麼文弱書生的摸樣。
趙都督也不知怎的,再怎麼風吹日曬雨淋的,那麪皮竟是半點兒變化沒有,站在這兩人身前,真真是如同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似的惹人注目。
“油嘴滑舌!”
趙都督滿心舒爽的斥了趙信一句,卻不再猶豫,大步往前邁去,越近,那略帶了幾分暗啞的嗓音就越發搔的他心裡頭癢癢,一時間熙來攘往的東市就只有那柔柔的聲音在耳際飄過:
“啊,原來是這樣,那麼這個呢?”
“是嗎?竟然還有這種菜?”
“不用再管了嗎?”
“這是新的?南洋過來的?”
“真的嗎?”
“太好了,這多少銀子?”
“呀,有些貴了呢,便宜些好不?”
“再來這些……”
趙都督腳步輕快的站在沈齊氏身邊,看着她一雙芊白素手指着攤位上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種子捨不得移開眼。
齊五家的看到身邊沈齊氏站了三個男子,連忙碰了她的手肘一下,沈齊氏錯愕的擡起頭,卻發現自己另一邊竟然多了幾個人,她轉頭看去,正對上一雙幽深黑暗的眸子,那眸子似是有着無邊的熱度,讓她燒紅了耳垂微微轉了頭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擡起頭來仔細的看了趙都督一眼,待想起眼前這人是誰,紅潤的櫻脣微啓,微微張開的嘴裡便露出了一線粉嫩的香舌與白玉般的貝齒,趙都督不由的吞了一口口水,便聽沈齊氏帶着幾分驚喜幾分驚訝,屈膝道:
“原來是恩公,不知恩公降臨,失禮之處請勿見怪。”
趙都督伸手本打算虛扶一把沈齊氏,誰知兩人站的近了,他又是身高手長的,這麼一伸手就碰到了沈齊氏的胳膊,他的手似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帶着一點子酥麻之感,卻又捨不得收回手來,便這般扶了她起來。
沈齊氏面紅耳赤的站直了身子又往後退了一步,齊五家的在沈齊氏的身後沒有看到什麼,這會兒她退了一步險險踩到齊五家的腳,齊五家的才往後挪了幾步。
趙都督摩挲了一下手指方纔收回手去,笑道:
“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齊小姐,不知齊小姐這是要做什麼?”
這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沈齊氏便道:
“莊子上的佃戶都內遷了,人手不足。更何況如今外頭也不安全,我便思量着收了莊稼之後就在自家院子裡種些田夠吃喝便是了,這要採買一些種子。”
趙都督有幾分驚訝道:
“齊小姐不準備走嗎?”
那驚訝太過明顯,讓沈齊氏蹙了一下眉,猶豫了一下方道:
“我不走的。時間不早了,我便先告辭了,恩公救命之恩,改日再報。”
說完,沈齊氏想了想,又道:
“幾日之後是我的大喜之日,請問恩公的住所,我一介孤女也不好單獨宴請恩公以作酬謝,便讓人送上喜帖,在幾日後的喜宴上當着衆位賓客的面給恩公敬上一杯酒,聊表心意。若是
恩公肯將名諱告知,小女子便爲恩公立上一面長生牌位,日夜焚香爲恩公祝禱。”
什麼報恩的話他沒有聽到,他只知道佳人要成親了,新郎不是自己,卻是一塊牌位,趙都督雖早就知道了此事,可是此時從沈齊氏口中說出,他就覺得心裡那麼不是滋味,他立時脫口而出道:
“你可以不成親嗎?”
沈齊氏錯愕的看向趙都督,那雙黝黑的雙眸中有什麼東西讓她的目光閃了閃,微微側過了頭回避了他的目光,沈齊氏有些慌亂的胡亂屈膝扭頭就跑了。
那邊雀兒剛剛跟老伯交了銀子拿了種子,還沒等找錢呢,自家小姐就跑了,雀兒一愣,趕緊將手裡的東西塞到李嬤嬤手裡,丟下一句:“我去追小姐。”就跑了。
齊家的馬車就在東市口上的牌坊下面等着,沈齊氏跑過去就上了馬車,卻又因爲李嬤嬤和齊五家的沒過來,不好先走,也就沒有催促車伕先行。
佳人被自己嚇跑了,趙都督懊惱的轉頭看了趙括一眼,趙括連忙上前對着齊五家的拱了拱手,道:
“我們老爺前幾日救了你家小姐,後來又聽聞你家小姐的事情心中甚是仰慕,是以說話莽撞了些,還請這位媽媽回去跟你家小姐說一聲,不要介懷。”
齊五家的打小在莊戶上長大,哪兒見識過這等事體?一時間她也不知如何應對。
那李嬤嬤倒是府裡伺候的,只是也甚少往正房那邊去,府裡的規矩是懂,可是卻又不是那般透徹,與人交流的也多是採買等事,遇到這事兒也是抓瞎,她跟齊五家的面面相覷了一陣子,誰也不肯開口說話。
趙都督就有些心急起來: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怎麼了,一看到你們小姐就跟毛頭小子似的口不擇言起來,你跟你們小姐說,我不是有意的。對了,你們不是快秋收了嗎?人手夠不夠?我讓人過去幫忙。”
李嬤嬤這纔有了話可以開口,她忙道:
“恩公說笑了,恩公那日救了我家小姐已經是大恩一件了,小姐怎麼會惱了恩公呢?不過是女孩兒家面皮薄罷了。至於秋收的事情,些許小事,我們自己緊一緊也就過去了,哪兒能麻煩恩公呢?”
“哪兒的話,我也是應該的,應該的,”趙都督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了沈齊氏的馬車,道:“你們不知道,如今外頭亂着呢,我還是派人過去幫你們看着吧。”
李嬤嬤猶豫了一下,看趙都督的目光還往自家馬車那邊瞄,便道:
“那麼我去問一問我家小姐。”
“我跟你一起去。”
趙都督忙說道。
李嬤嬤微微一滯,看向趙都督的目光就帶了幾分不善,可是她也看得出來這趙都督身份定是不凡,再加上後頭的兩個隨從隱隱透着幾分殺氣,心中似是有些明白了什麼,只好默認了。
她和齊五家的一人接過了老伯找的零錢,一人抱着種子,領着趙都督回到了齊家馬車旁。李嬤嬤在車窗前道:
“小姐,恩公想要派人去幫我們看着田莊。”
(本章完)